我的中學，在一個叫汶上的小鎮。汶上離家約莫十五公里。我們住校，週五回家，週日就啟程去上學。那時候，還沒有通公路，一條小徑蜿蜒盤旋，連接著家和學校。我就踏著小徑，每月四次，往返於家校之間，走破了一雙雙黃膠鞋。路上，鐫刻著我們每一個艱難跋涉的腳印；空氣裡，盪漾了我們的歡聲笑語。
小徑橫穿一座大山。在山腳處，有一個響水洞，抱大的溪水嘩嘩流，泛著銀光，綢緞一般，嘻嘻哈哈地向著山腳奔去。洞口斜鋪了一塊炕桌般大小的石板，每次爬山前，我們都要飲足了清水，然後在躺在大石板曬太陽，悠悠哉哉，翹著二郎腿。直到日頭將落，才爬起身，趕去學校。
畢業那天，陰雨綿綿。
和父親從集體宿舍捲了被窩；怕雨水打溼了被窩，還特意在外面裹了一層塑料紙。細雨稀疏，不一會凹處就集滿了水，在背上晃動著，滴落著。
同學們相互告別著，每個人都背了裹著塑料紙的被窩，唯一不同的是，有的塑料紙白些，有的黃些。大家眼裡含了淚，但我們不說珍重。好似只是一個普通週末的別離，周天還要見面，大家都忍著，說：“路滑，都慢點。”雖然，我們明白，畢業了，有些人就再也見不到了。想著和班主任老師告別，但奇怪的是，班主任宿舍緊鎖，大家都說，班主任回老家了。
看看學校大門，一根石柱立在大門右邊，鐫刻著“汶上中學”四個大字，行楷，塗了硃紅色。只是年代久遠，有些墨跡已經脫落，露出大石頭的紋理來。大家都站住了。看著學校的大門，依依不捨了。以後，再踏入大門一步，就要到門衛登記了。不登記，是社會閒散人員，要被保安追出校門的。大家都在雨裡靜默著，靜默著，任憑細雨沖刷著一切，臉涼涼的。真想把一切都留在眼裡，留在心裡。
走吧，走吧。以後還回來的，——雨那麼大。”門衛大聲嚷著，揮著手。多少次，外出晚歸，被門衛擋在大門口，然後就是無休止的吵鬧，直到門衛開門。再也不會了，再也沒有了。
踏著泥濘的路，兩旁的灌木叢早就打溼了褲腳，索性脫下黃膠鞋，提在手裡，一邊走，一邊擦著眼角。雨小了。天放晴了。
到響水洞的時候，大石頭還在，把被窩歇到一邊。牛一般，趴著喝了幾口涼水。靠在大石板上，想翹起二郎腿，卻怎麼也搭不上去了。這時候，牧童的短笛，幽幽咽咽地響了起來。響水洞的水聲也聽不到了，只覺得短笛聲彌散在空氣四周，盈塞在每一個角落。石縫裡，草間上，還有那匍匐著的小徑，延伸著，笛聲似乎就是從路的那頭傳過來的。驀然地，想起了舍友。他矮小，單薄，喜歡吹短笛。他是苗族，住高山之巔。門口就是翠竹，可以自制短笛。一次，已經記不住是為了什麼事情，我們兩還翻臉大罵，差一點動手。後來，相互認了錯，他還送了我一支短笛，現在已經不知道放哪裡了。他現在還跋涉在路上吧。回家後，他一定會坐在樓頭，看著遠方，也像牧童一樣，幽幽咽咽地吹。他的眼裡有什麼呢，有學校吧，有青春吧。一切都會有吧。
低下頭，擠滿泥巴的腳趾，在泥土裡靈活地遊動著。突然，很想哭兩聲。覺得不哭出聲來，似乎對不住笛聲的幽咽，又覺得對不住離別的同學，對不住遠去的校園生活。勉強擠了幾點碎淚，在父親的催促聲中，背上被窩，又行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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