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康:我看中國的人文社科期刊發展問題

(本文系賈康先生2018年10月在中國知網期刊論壇上的大會發言)

賈康:我看中國的人文社科期刊發展問題

我很珍惜今天這個機會,是第一次參加關於期刊的研討會。做了幾十年的社科研究,對於這個單元的主題——未來中國的人文社會科學期刊應該怎樣發展,我的看法是:原則上講,當然要尋求我們這些期刊具有儘可能的高水平。什麼叫“高水平”呢?也是從原則上說,就是能夠發揮它們應有的功能作用,這種功能作用顯然要涉及其社會引領作用,理論、學術、人文方面的支撐作用,在中國現代化和人類文明進步的過程中間,要產生建設性。這樣的原則擺出來以後,怎麼樣進一步講其後面跟著的主題內容呢?我想從“問題導向”談兩個角度的看法。

賈康:我看中國的人文社科期刊發展問題

這幾十年做科研,我一方面是讀者,一方面是作者,所以首先從讀者的角度,談一個在此視角上我覺得可以稱為“困惑”的現象。

我拿到會議材料,才知道怎麼樣產生的“影響因子”,有很複雜的計算公式。這方面知網的同事,相關的團隊,看來做了大量的工作,有多年經驗的積累。但是客觀地講,我的困惑也就在這裡,看起來,我自己能閱讀到的期刊和我注意看的期刊,它們的影響因子排列下來的數量級,可是大相徑庭,有高的達1400多,低的不到兩位數,當然更多的是不到100、不到200的。實際的感受上,我覺得從讀者的角度來說,他們相差得有這麼多嗎?可能最高、最低的兩個極端是很懸殊的,但是實際接觸到的很多期刊,並不是這種極端印象。一個最主要的原因,我覺得可能現在居於排分最高之列的,帶有上一個討論單元自然科學領域裡專家所說到的“純學術性趨向”。純學術容易在過去所稱的“象牙之塔”裡有業界的認同,然後給它很高的評價,但是人文社會科學,我覺得就更要強調它怎麼樣理論密切聯繫實際。我們感覺到在實際生活中間能夠給出一些有理論聯繫實際方面特定價值信息的刊物,現在粗粗看下來,在影響因子排序裡的位置都是相當低的。這是不是有點不公平?我說得更直率一點兒,如果講理論密切聯繫實際,那麼現在排序很高的一些刊物(不是所有的),是不是有點我們教育界、科研界自拉自唱的成分?

為什麼這樣說呢?據我所知,高校的老師,包括我們財政科學研究所(現在改稱研究院)指導的博士、碩士和科研人員,都是有論文發表任務的,一個時間段內你要完成多少篇什麼樣的“核心期刊”的發表量,才能進入論文答辯程序或參評何檔的技術職務。這些任務壓力之下,努力發表出來的順應著原來社會評價導向的那些文章,必然會有相關的功利因素。這個功利因素說得直率點兒,就要解決這些作者的“敲門磚”的問題,它們所在單位考核能過關的問題。這可能是一個不容迴避的中國人文社會科學期刊發展的現實生活中間,非常值得我們關注的推動因素或者制約因素。你如果不發出研究生學習期間這兩篇文章,你的前途就沒了;你如果想獲評副教授,那個發文指標你不達到,這個坎過不去,就不光是個經濟問題,在同行、在自己的生存環境裡你都抬不起頭來了。這種功利的因素所形成的壓力,是不是帶來了我所說到的聽起來比較難聽的“自拉自唱”,這是我從讀者的視角上提出的一個困惑。

其次,從作者的視角和感受方面,我想簡單談四點——也是我這些年一直作為作者要發表自己的一些研究成果遇到的困惑的方面。

第一要講一講這些年咱們跟國際通行規則所對接的“匿名審稿”。我的感覺,匿名審稿它要尋求的就是公正,它也不可能十全十美,但是總體來說還是應該儘可能又公正、又能夠容納創新,容納一些並不是那麼簡單隨大流的東西。但我自己的感受,比較直率地說,有較明顯的侷限和扭曲。在實際生活中,我自認為這麼多年來還是被社會承認有一定自己見解的學者、研究者,也有自己的特色,但是我自己認為很高水平的成果,往往它的發表在匿名審稿這一關,卻碰到過不去的坎兒,我知道其他的研究者也會碰到這種問題。匿名評審的時候,它的評審者也就一兩個人,有很規範的一直認為是最高等級的刊物編輯環節,說找了兩個匿名評審人,有一個遲遲沒有提出意見,不得已又再拖了好幾個月,終於又有了第二個,每個人的想法不太一樣,我能夠交流的,只能是跟這兩個匿名評審者所提出的問題(由編輯部轉來)去做回應,對我成果否定性的意見,我認為是不成立的,我也以全套的論據回應了,但是最後雜誌社告訴我無法通過。所以,我這個成果就在那家刊物上發表不出來。

我周邊的研究者們看了我這篇論文以後,他們有個評價,這可能說得尖刻一點兒:三四流的人在評價一流的東西。我並不認為我的成果一定就是一流的東西,但我自認為那個東西還是很有它思路上和要領上的創見或者不太一般的認識貢獻。這種情況不是隻有我一個人碰到。真正一流的研究者沒有時間去做匿名評審,這可能是個普遍現象,大家都忙得一塌糊塗,編輯部必然要找有時間的、相對空閒的這樣一些人做匿名評審的評審者,這可能也是個實際情況。所以,對這個匿名評審不是要否定它,而是應考慮在這種制約之下,怎麼樣儘可能避免由於少數人的不認同,他只看套路或者主要看套路、或者主要看他自己鍾情的什麼數量模型,而給這些可能的一流成果槍斃掉這種情況。當然,實際生活中這樣一個刊物他過不去,作者可以找其他的刊物,也不是就只有一座獨木橋。但是感受上,這個問題是要說到的。往往被社會上認為影響因子很高的刊物,它卻容易出現這種情況,兩個人就擋住了一個可能很有建設性的成果的發表,作者不得不轉到業界所稱的影響因子比較低的刊物上去尋求發表。

實話實說,我作為研究者走到現在,這幾十年下來,我不會看影響因子,我會在這方面持一種自己有特定判斷的態度,還是要看成果的文本,看了文本以後我可以產生自己的評價。但是社會大眾、方方面面,對於學術界的引領機制,可能大家就看影響因子,就看你發的是哪個等級的刊物。那麼我們這些追求高等級的刊物,在匿名審稿這樣的一個框架之下,可能值得考慮尋求怎麼樣根據這些年的經驗,做進一步的改進。我的建議就是應該有一個編輯人員在審稿環節的自由裁量權的賦予:要有那種有眼光的人,在來稿裡他瀏覽一下以後,要重點追蹤一些來稿的評審結果,他可以基於自己的主見,啟動特殊程序,雖然已被一兩個人斃掉的東西,他也可以把它激活。這樣有可能挽救一些被套路所壓住的作品的發表。

第二點,我想說的就是碰到的“查重”。有一些時候刊物和我約稿,我會碰到這個情況,現在查重非常嚴格,自己跟自己重,是不能高過20%的,或者最高可以放寬到30%。依我的理解,一個研究者他自己跟自己重,往往是在原來框架上有新的進展,有新的一些他自己認為值得肯定的內容加到原來的成果上,是有發展的成果,如按照一定要壓在30%以下去做,會扼殺很多人在已經有一定基礎的研究成果上進一步提升了的成果的較快面世。我自己認為從學術上來講,這樣的“高標準”沒有道理,自己跟自己重,我認為至少可以放寬到60%。一個作者如果能在自己60%的基礎上又有40%新的貢獻,那就很值得肯定。你得給一個學者、一個研究者他的成果階梯式發展的空間。這是我的一個感受:這個查重太教條了。但是很多的編輯可能碰到這個查重稍微高一點兒就過不去的約束,成了一個硬槓子。應當討論這裡面,至少自己跟自己重這方面,要有放寬的必要性。

第三點,順便說一下,在當前的社會氛圍裡,我承認大家都如履薄冰,小心謹慎,“道義擔當”都出了問題,而且不解釋“道義擔當”問題出在哪兒,結果現在有一些編輯他就說你這個稿子裡的敏感詞不行。比如說“鄧小平的南巡”是不能出現的,我非常奇怪,什麼道理?我實在不能理解。但這是人家實際掌握的規則。

第四點,我覺得現在人文社會科學的刊物要鄭重考慮怎麼給出爭鳴和商榷的空間。有的編輯告訴我,你這篇文章裡出現了和別的學者的不同意見,而且你指名道姓了,這不行。我看這可不是學術刊物的應有態度,我們其實應該鼓勵百家爭鳴,鼓勵嚴肅地跟其他學者作不同觀點的交流、討論、商榷,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中國走向現代化的過程中,連這麼一個基本的學術上百家爭鳴的取向,現在的氛圍似乎是都要給它封住,我也實在不能理解。

借這個機會,跟各位比較直率地做個討論,我覺得要解決這些問題導向之下的困惑,和大家一起對問題尋求一些共識,將有利於未來我們提高人文社科刊物應有的水平。主持人要求總結的對期刊編輯者一句話的寄語,我是這樣的話:“願對有創新色彩的真知灼見,能夠慧眼識珠”。謝謝!


賈康介紹

第十一屆、十二屆全國政協委員、政協經濟委員會委員,華夏新供給經濟學研究院首席經濟學家,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博導,中國財政學會顧問,中國財政學會PPP專業委員會主任委員,國家發改委PPP專家庫專家委員會成員,北京市等多地人民政府諮詢委員,北京大學等多家高校特聘教授。1995年享受政府特殊津貼。1997年被評為國家百千萬人才工程高層次學術帶頭人。曾受多位中央領導同志之邀座談經濟工作(被媒體稱之為“中南海問策”)。擔任2010年1月8日中央政治局第十八次集體學習“財稅體制改革”專題講解人之一。孫冶方經濟學獎、黃達—蒙代爾經濟學獎和中國軟科學大獎獲得者。國家“十一五”、“十二五”和“十三五”規劃專家委員會委員。曾長期擔任財政部財政科學研究所所長。1988年曾入選亨氏基金項目,到美國匹茲堡大學做訪問學者一年。2013年,主編《新供給:經濟學理論的中國創新》,發起成立“華夏新供給經濟學研究院”和“新供給經濟學50人論壇”(任首任院長、首任秘書長),2015年-2016年與蘇京春合著出版《新供給經濟學》專著、《供給側改革:新供給簡明讀本》、以及《中國的坎:如何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獲評中國圖書評論學會和央視的“2016年度中國好書”),2016年出版的《供給側改革十講》被中組部、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和國家圖書館評為全國精品教材。2017年領銜出版《中國住房制度與房地產稅改革》、《新供給:創新發展,攻堅突破》、《構建現代治理基礎:中國財稅體制改革40年》等。根據《中國社會科學評估》公佈的2006~2015年我國哲學社會科學6268種學術期刊700餘萬篇文獻的大數據統計分析,賈康先生的發文量(398篇),總被引頻次(4231次)和總下載頻次(204115次)均列第一位,綜合指數3429,遙居第一,是經濟學核心作者中的代表性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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