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大熄燈後

师大熄灯后

夜間師大(圖:穆星潼)

採寫丨邱明燁 歐鴿 王之焱 李可兒 黃志堯

排版丨廖茁雅

2018年10月12日,學生宿舍管理中心下發通知,將從10月15日起恢復本科生宿舍斷電熄燈制度——用“恢復”的原因是,這個斷電制度在上一學期幾乎沒有啟用。

熄燈制度一直持續到期末月到來之前。期間,校學生會權益部曾發起關於本科宿舍熄燈制度的調研,一度在朋友圈屠版,最終的成果是將恢復供電時間從早上六點提前到五點。

無論你對於按時到來的黑暗是鼓掌叫好還是痛恨欲絕,長條的白熾燈管都會在過去一個半月的23:45“嗞”一聲被掐去光亮,使容納來自五湖四海近五百人的學生宿舍,一致地墜入黑暗。

师大熄灯后

在東莞理工學院,各宿舍樓自主熄燈的平均時間在00:00左右。(圖源:搜狐教育-莞工學生媒體中心)

熄燈的到來並不總是準時,缺乏了一點夜晚倒數吹燈的儀式感。這種幽靈般徘徊的不可捉摸,把11:30到12:00這一段時間渲染成一段每日deadline,催生出一個“睡前水房party”。

往常按照自己的作息規律洗漱的人們,被熄燈斬斷了後路,在11:30左右,急忙出席“宴會”當場。這裡是一天中前所未有的熱鬧。

趿拉著的拖鞋,腳跟部分踢踢踏踏地響在水房的瓷磚地上;散放在臉盆裡的洗面奶、牙膏、漱口杯碰撞在一起,發出塑料製品悶悶的聲響;電動牙刷和齒齦摩擦,發出低聲嗡隆;廁所抽水馬桶水聲轟隆一洩,然後歸於平緩。

在這個時候的水房,平時各忙各事的同學難得見面。卸妝之後,臉上的倦色明顯,沒被束起來的頭髮翹著呆毛,各自穿著花花綠綠的睡衣,以最自然舒適地姿態會面。

阿可就喜歡洗好臉後,站在洗腳盆裡刷牙,曾經住在同一層的同學還因為這笑過阿可,“節約時間嘛!”阿可每每刷著牙,含糊不清地回答。事實上,從初中剛住校開始,她就養成了這個看似節約時間的習慣,雖然在寢室認認真真泡個腳似乎也浪費不了多少時間。

“誒,你也用這個洗面奶?”“你的卸妝水什麼牌子,好用麼?”人聲混雜在各式各樣的聲音中,但更多的只是短暫的見面,然後:

“要熄燈,我先回去啦。”

洗漱完,阿可光腳爬上床,險些滑倒,坐在床上看看手機,已經充了百分之七八十的電,感覺心裡踏實了不少。手機屏幕上顯示:11點44分,阿可關上窗簾,躲進自己的小天地裡,拉開被子,心裡嘆了口氣,“一天又這樣過去了,任務還是有好多沒完成……熬夜吧,對身體不好,算了算了,先睡覺吧。”

阿可抱著毛絨小兔子,點開李健的歌單,睏意漸漸襲來,阿可用最後的一點知覺摁下暫停,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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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也無法抗拒在熄燈之後入睡(圖源:視覺中國)

從時間的設置來看,零點必定是一天中默認的白日終點。在零點到來前,你就應該開始等待睡眠。然而,熄燈等於睡眠的公式,並非為所有人所認同。

一直到熄燈前的一分鐘,cc的床簾裡還熱烈地響著。這似乎已經成了404的一個習慣。

“我說你能不能別打電話來了,你喝醉酒你找別人啊,來我這吐什麼苦水啊我去!我這忙著呢,你能不能......”

“誒,這什麼隊友啊!誒呦!打啊,上啊你倒是!”

“我說了我這忙著呢,你別來煩我!”

阿啾耳機裡還是田馥甄的淺吟低唱,耳機外就是cc的實時播報。阿啾稍微直了直身子, 找了個角度透過兩片床簾之間的縫隙往外張望,對面床鋪的cc同樣也緊拉著她的深藍色床簾,白色的檯燈把床簾上的星星圖案照的發亮。隱隱約約的,能看到一個認真對著電腦敲擊鍵盤和鼠標的小小身影。

cc是寢室裡唯一一個打遊戲的女孩,而且熱情極高,一說起遊戲來就像國外街頭的演說家,只是得不到“信眾”的熱烈回應。她總是說到一半自己突然停下來,默默鑽回床簾裡,繼續對著電腦另一頭的隊友指點江山。

或許脾氣特別的人,身邊總會有各種特別的朋友。比如大半夜喝醉了酒跑來打電話訴苦,通過電波從五歲第一次捱罵追溯到十六歲第一次表白的朋友;又比如在cc的遊戲時間中不斷髮微信顯擺自己cosplay成果的朋友。

而對於cc來說,這一切都是家常便飯,她已經鍛煉出了一邊帶領隊友打怪升級,一邊陪天南海北的朋友激情暢聊的本事。

阿啾悄悄看了對面好一會兒,給寢室另一頭的二喜發去一條消息。

“cc每天的夜晚生活,真是精彩吶。”

同樣精彩的大有人在,一樓之隔,小A剛剛走上去往寢室的走廊。

“達拉——達拉——達拉”的聲音讓小A的室友並不需要花費什麼心思就能得知到她的歸來——這是4釐米厚底皮鞋與大理石地面虛虛實實接觸發出的聲音,在幾乎沒有人的走道里顯得有些突兀。

“今兒又睡不著咯。”小A的臨床夢夢翻了個身,一句話轉了好幾個調子。

事實也確實不負夢夢的期望。

門伴隨著“茲——紐——”的聲音被推開,又隨著“邦”的聲音被重新撞上。小A的厚底皮鞋不當心把椅子“哐當”一下踢倒,扶正時,又帶出“匡蹬”一聲響。幾分鐘後,小A處理好地面上的事情,“蹬蹬蹬”爬上了床。

再隨後,就是一串長長的音節了——“劈了啪啦劈了啪啦,啪!啪!”

她就像魯迅一般,雖沒有力透紙背,可卻是將每一絲飽滿的情感都付之於鍵盤當中了。

小A 的電腦才多了半行不足,404的阿啾也還沒等來二喜的回覆——

“嗒!”

一秒之間,小小的寢室漆黑一片。只剩六、七片透過床簾隱隱透出的燈光,白色的和暖黃色的。

小A 的打字聲靜默了一秒有餘,又重新響起。

另一邊,cc的床簾裡也傳出了刻意壓低但並未減慢的聲音:“我們都熄燈啦,很晚了啊大哥,別打了! 我掛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我跟你講,今晚這盤輸了就怪你!”

那邊的對話切斷,二喜終於回覆了阿啾:

“對啊,不愧是cc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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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用於學習的書桌埋葬在一場夜宵之後(圖:張景怡)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這樣熱熱鬧鬧的熄燈後時光,更多的人似乎是在追趕著DDL最後的腳步。

距離新的一天只有最後三分鐘的時候,小劉的電腦屏幕上終於出現了“發送成功”四個字。這是上上週的編程作業,為了不拖延到第三個星期,除了中間偷空開了個黑,他整整一晚上都在忙這個,甚至在遊戲中等待復活的片刻也沒忘敲幾下鍵盤。

三分鐘過後,新的一週正式到來,期中考試之劍高懸在頭頂,物理、英語和高數,這些每一樣都不能吃高中老本的課程實在讓小劉感到頭禿。

這一夜,在另一個單身狗聚集的宿舍顯得更加和諧。三號四號五號狗早已進入夢鄉,唯有還在碼字的六號狗無言注視著興奮敲完代碼的二號狗一起迎來了新一天的第一分鐘。

另一邊,同樣趕完了DDL的阿啾開始思考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她堅持認為,黑暗是滋生不良情緒的培養皿。小小的寢室各種情緒在夜晚混雜,為各種想法提供了最佳的生長環境。

“那新的一天的到來又有什麼意義呢?從來都是不知不覺的。”她說,“可說它沒有意義,但它確實象徵著舊的過去與新的到來。”

幾分鐘後,阿啾扔開了手機,閉上眼,她“太困了”。

“明天起碼要再看五十頁《摹仿論》才行。”她告訴自己。

师大熄灯后

夜間師大(圖:張景怡)

而這兩個故事並沒有結束。

第二天,二號狗收到了導師回的郵件,他可能過於興奮,把空文件夾發了過去。

而阿啾,也忘記了那個“五十頁”的小目標。

黑暗中的燈光能給人帶來狹小空間內難得的安全感,這種安全感更多時候催發的不是做作業的激情,而是不安和忐忑。

阿花是一個在天花板上貼滿了星星貼紙的女孩,現在,她的床簾裡傳出的是低聲的,竭力剋制的啜泣聲——最近她和男朋友鬧了些小矛盾。

“不過你都唔為我諗,我已經盡力改咗,但系你都一直唔體諒我…”話沒來得及說完,阿花忍不住痛哭起來,時不時帶有哽咽時的抽噎聲。

來自粵語區的阿花平常總是普通話說不標準,當室友開玩笑嘲笑她把美人魚說成“美人lv”的時候,她總是一邊不好意思到漲紅了臉,另一邊自己也忍不住大笑,一直笑到幾乎要喘不上氣——與此時此刻低聲啜泣彷彿玩具被大人重重摔碎的小孩判若兩人。

這些二十歲左右的姑娘似乎很容易在熄燈後的夜晚陷入迷茫和失落。

對於她們來說,學習與生活,情感與人際,白天被掩蓋在嬉鬧背後的一切,在獨處的夜晚,都會被不可避免的放置在放大鏡下,於是焦慮和沮喪就清清楚楚地呈現了出來。

師大熄燈後,安穩、悲傷、期望都在床簾之後恣意滋長。2018年12月1日起,“為了保證期末考試期間同學們的正常休息和學習”,本科生學生宿舍夜間再次恢復供電。

在期末前燈火通明的最後一月,黑夜還將以不同形式繼續。

今日互動:23:45之後,你都在做什麼?歡迎在留言區與我們分享你的熄燈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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