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宋江:一個最陰險的人
宋江究竟是革命派,還是投降派?這是重大的原則問題。
魯迅早在一九三○年一月發表的《流氓的變遷》一文中,在分析了《水滸》中“所反對的是奸臣,不是天子”以後,就深刻地對《水滸》作了如下的評論:
“一部《水滸》,說得很分明:因為不反對天子,所以大軍一到,便受招安,替國家打別的強盜——不‘替天行道’的強盜去了。終於是奴才。”
這段精闢的議論,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水滸》宣揚投降主義路線的本質,揭穿了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的宋江這類投降派的真面目。《水滸》只反貪官,不反對皇帝,就連那個腐朽的宋徽宗,也被歌頌為“至聖至明”的天子,說他“求賢”,“愛民”,“博施濟眾”,不好的只是高俅等幾個“奸臣”。一部《水滸》被冠之以“忠義”二字,忠於誰呢?
當然只能是忠於皇帝,忠於朝廷。宋江直到臨死前,還一再表白:
“我為人一世,只主張忠義二字,不肯半點欺心。……寧可朝廷負我,我忠心不負朝廷!”
說宋江是投降派,“終於是奴才”,有些人是不同意的。在他們的心目中,宋江是農民起義的“非常傑出的領袖”,代表了整個農民階級的意志、願望,甚至連他的投降也是反映了農民起義的歷史侷限性。究竟是魯迅正確,還是這些人的觀點正確?我們不妨先來看看宋江這個人物“傑出”在什麼地方。
我們判斷一個人究竟代表哪個階級,並不僅僅看他的出身和職業,而是看他的思想和行為代表哪個階級的利益和要求,他所實行的是一條什麼樣的政治路線。
宋江在上梁山以前,就對要去二龍山入夥的武松說了一段推心置腹的私房話:
“兄弟,你只顧自己前程萬里,……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攛掇魯智深、楊志投降了。日後但是去邊上,一槍一刀,博得個封妻廕子,久後青史上留得一個好名,也不枉了為人一世。”
這番話,是宋江的醜惡靈魂的自我暴露。他終生為之奮鬥的就是要“攛掇”農民起義軍投降,把他們引進地主階級的屠場;同時,他自己踏著農民起義軍的屍體爬上去,藉以升官發財,封妻廕子。他嘮嘮叨叨囑咐武松去做的也就是這件事。所以他一上梁山,就結黨營私,排除異己,篡奪了梁山起義軍的領導權,用他的投降主義的路線代替了晁蓋堅持農民起義的路線。他把晁蓋的聚義廳改成忠義堂,一字之差,卻反映了農民和地主這兩個對立階級的不同的世界觀。“聚義”是要起義,要革命;而“忠義”則是要招安,要投降,這不明明白白地反映了兩條路線的對立嗎?
宋江打起了“替天行道”的旗號。他心目中的“天”,就是皇帝和朝廷;他所行的“道”,就是孔孟之道,就是要幫助宋王朝瓦解和鎮壓農民起義,以鞏固地主階級的反動統治。他口口聲聲說要“保國安民”:“保國”,指的是保衛地主階級的反動政權;“安民”,就是自己當奴才,還要別人也都跟著他去當奴才。
就在梁山“大聚義”那一天,宋江乘興寫了一首《滿江紅》,下令樂和單唱:
“望天王降詔,早招安,心方足。”
結果在梁山泊山寨中激起了一片反對聲。但這絲毫沒有能動搖宋江“主張招安,要改邪歸正,為國家臣子”的反革命決心。他一投降,就馬上率領大軍打方臘,打不“替天行道”的強盜去了。他代表的是哪個階級的意志和願望,難道還不夠清楚嗎?宋江是帝王將相和整個地主階級的鷹犬。對於這樣的鷹犬,《水滸》竭盡美化歌頌之能事,吹捧成忠孝仁義色色俱全。這種歌頌正好證明了它是一部宣揚投降主義的反面教材。
魯迅在《流氓的變遷》中,曾經追根溯源,指出從孔墨儒俠到《水滸》,直到清代的《施公案》、《彭公案》、《七俠五義》之類,前後一脈相承。魯迅在《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中也說過,《七俠五義》這類小說中的俠客“很象《水滸》中底人物,故其事實雖然來自《龍圖公案》,而源流則仍出於《水滸》”。事實上,宋江同黃三太、黃天霸、展昭之流都是一路貨,說得明白點,無非是皇帝或者所謂“清官”的奴才、走狗和保鏢。
我們再把宋江與高俅比較一下,更可以發現這兩個人有許多共同點。他們一樣的是“浮浪子弟”,一樣的想升官發財,又一樣的被髮配充軍,歸根到底,他們所屬的階級是一樣的。有沒有不一樣呢?有。高俅狗運亨通,因為踢得一腳好球,被“九大王”、即後來的徽宗皇帝看中了,因而“發跡”得早,當了官;而宋江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年命蹇滯”,成了“寇”。其實這兩個人,殊途而同歸,宋江是由官暫時入“寇”,再由受招安而重新變成官;而高俅呢,一下子就當了官。宋江在潯陽樓寫的所謂“反詩”,有人以為他真要造反,其實他不過是在“名又不成,功又不就,倒被文了雙頰”的情況下大發其牢騷罷了。“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恰如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這不正是一個野心勃勃的陰謀家“懷才不遇”心理的絕妙的自我寫照嗎?在宋江看來,當窮途潦倒的時候,投機“造反”可以說是一條捷徑。“若要官,殺人放火受招安”。魯迅說:“這是當時的百姓提取了朝政的精華的結語。”宋江同高俅的鬥爭,並不屬於革新派同頑固派的鬥爭,而只是地主階級反動派內部這一派反對那一派的鬥爭。但是,不管他們怎樣你爭我鬥,終究是一丘之貉。就破壞農民革命運動和鞏固地主階級的反動統治來說,宋江的作用實際上要比高俅大得多,他比高俅更富有欺騙性。
宋江不是號稱“及時雨”嗎?他究竟是哪個階級的“及時雨”呢?《水滸》稱頌宋徽宗的年代“國富民安,士農樂業”,實際上是天下大亂,民不聊生,農民起義的烈火遍地燃燒,北宋王朝的大廈搖搖欲傾。趙佶在自己的“睿思殿”即書房的素白屏風上,書寫著“四大寇”的姓名,可見他為此而日夜懸心。結果呢,“四大寇”之一的宋江,不但投降了這位趙官家,而且幫他鎮壓了另外三支農民起義軍,這對北宋王朝和趙佶不是一場道道地地的“及時雨”嗎?在歷史上,每當階級矛盾日益激化以至剝削階級的反動統治無法維持的時候,反動階級總是特別需要宋江這類“及時雨”來澆滅農民起義的烈火。《水滸》這部書和宋江這個形象為地主資產階級和修正主義所特別讚賞,原因正在於此。
金聖嘆把《水滸傳》砍去了二十多回,強調對宋江這樣的“盜魁”,只能斬盡殺絕,決不容許招安。魯迅非常不滿意金聖嘆,專門寫了一篇《談金聖嘆》的文章,批判金聖嘆:“單是截去《水滸》的後小半,夢想有一個‘嵇叔夜’來殺盡宋江們,也就昏庸得可以。”金聖嘆之“昏庸”,首先在於他不懂得起義的農民是斬不盡、殺不絕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別說一個“嵇叔夜”,一百個“嵇叔夜”也沒用。金聖嘆之“昏庸”還在於他沒有看懂施耐庵、羅貫中寫《水滸》的真正用意,他們正是站在金聖嘆同一階級立場上反對農民起義,才塑造和歌頌宋江這個投降派的形象。他們懂得堡壘是最容易從內部攻破的。金聖嘆卻不懂得這個道理。他沒有看破宋江這號人根本不是“盜魁”,而是地主階級的忠實的代理人。魯迅還生動地把《水滸》被砍的本子比喻為“斷尾巴蜻蜓”。宋江投降,受招安,打方臘,這是他的投降主義路線的必然結果。把這一半砍去了,宋江這個投降派的面目就不真實了。金聖嘆這一砍,由於砍掉了宋江的許多罪惡行徑和醜惡表演,頗受許多為宋江唱讚歌的人們的歡迎。
“替天行道”的強盜同“不‘替天行道’的強盜”是有嚴格區別的。魯迅明確指出,前者是道道地地的投降派,而後者才是反剝削、反壓迫、反奴役的起義農民。涇渭分明,不容混淆。事實上,即使在梁山起義軍的內部,也是一分為二的。起義軍多半是破產農民和手工業者,也有不少是地主階級的破落戶子弟,反動軍隊的士兵和軍官。由於宋江在政治上推行投降主義路線,在組織上招降納叛,拉進了大批宋王朝的高級將領,使這支起義軍領導集團的階級成分起了變化。在一百零八將中間,李逵、吳用、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是好的,他們不願意投降。吳用和阮氏三兄弟是最早跟著晁蓋起來造反的。李逵更是梁山起義軍中鬥爭最勇敢、最堅決的一個。他一聽到樂和唱宋江做的那首《滿江紅》,就睜圓雙眼,大叫道:“招安,招安!招甚鳥安!”一腳把桌子踢起,踮個粉碎。他根本不把大宋皇帝放在眼裡,宋江不反,他要反。
太尉陳宗善進山寨頒佈朝廷招安的詔書,李逵不僅一把奪過詔書,扯得粉碎,還劈胸揪住陳太尉,拽拳便打。直到小說最後,李逵一聽說朝廷送來了藥酒,就大叫:“反了罷!”所以宋江最不放心的就是這股“黑旋風”,一定要將他先搞死才肯閉上自己的雙眼,用心實在惡毒極了。宋江同李逵們之間的投降與反投降的鬥爭,是地主階級同農民階級這兩大階級、投降主義路線同堅持起義的路線這兩條路線之間的鬥爭。
為宋江辯護的人,還抬出了一個“義”字來當擋箭牌,好象宋江同所有的人都是義重如山,親如兄弟。“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還分什麼階級,什麼路線,什麼投降派和革命派?魯迅對於《水滸》中流傳的這句口號,用一句話就戳穿了它的虛偽性:“山泊中人,是並不將一切人們都作兄弟看的。”事實正是如此。別說在四海之內,就是在梁山泊之內,也決不是什麼兄弟關係,而是階級關係。地主階級和農民階級這兩大階級的對立鬥爭,必然要反映到梁山起義軍的內部來。宋江張口一個“忠”,閉口一個“義”,他對上是忠得很,對下又何嘗把所有的人都當兄弟看待!
第八十三回“陳橋驛滴淚斬小卒”,就充分暴露了宋江的“義”的虛偽性。當招安的醜劇剛剛收場,起義軍中一個軍校激於義憤,殺了一個辱罵起義軍的廂官。這下可嚇壞了宋江,他馬上要砍下軍校的頭,到朝廷請罪。可是還得照顧一下“義氣”,於是宋江使出他慣用的貓哭老鼠的本領,“哭”了起來,叫那軍校“痛飲一醉”,自己去上吊,然後再割下頭來號令示眾。
頭也砍了,“義”也盡了。對“義”的內容要作階級分析。晁蓋“聚義”,是要團結起來造地主階級反動統治的反;而宋江講“義”,是要用“義”來掩蓋階級的對立,調和階級鬥爭和路線鬥爭,讓被壓迫階級俯首帖耳地給反動統治階級當奴隸,還有比宋江這種“義”更符合反動統治階級的需要嗎?李逵的悲劇正在於他吃了這種“義氣”的虧,被這個“義氣”矇住了眼睛,只認“哥哥”,不認路線,識不破宋江的反動真面目,最後終於成了宋江投降主義路線的犧牲品,這是多麼慘痛的教訓啊!
魯迅作為一個戰鬥的馬克思主義者,對於宋江這類以革命者的姿態幹反革命勾當的投降派是深惡痛絕的。特別是當他經歷了一九二七年的“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在刀光和血光之中,既看到了真正的革命者的堅貞不屈,也看透了形形色色的投降派的鬼蜮嘴臉。
“大軍一到,便受招安”,馬上為虎作倀,幫著反動派屠殺革命人民的是一種;始終披著革命者的外衣,而對真正的革命者卻大布圍剿陣的又是一種。魯迅寫《流氓的變遷》一文,不正是要求人民群眾警惕宋江一類投降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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