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明正德年间北京“诬告谋反案”细解

明正德末年,顺天府有富户王大卿,家有资财数千万,僮仆满百。名高势大,远近钦慕。某日,有卖狗的马夸云,托中间担保人来王家借二十两银子,王大卿嫌其无赖,不肯出借。马夸云得知后,亲自登门拜访,王大卿丝毫不给面子,还是不借。马夸云因此心怀愤恨,口出怨言,思欲中伤对方,过了半月时间,私作匿名文书投到通政司衙门,诬告大卿谋反。

状文如是:“切见本府豪侠王大卿,亲下三十余口,家富二百余万。贪心未足,思谋不轨。近三年内,招纳门客吕任、曹陶等六十余徒,皆权谋侠客,畅晓兵机。蓄养家僮武果、元滋等二百余名,皆骁勇有力,一可当十。又遣谭黼清等以商贩为名,四出招军。伍运等日夜督匠打造兵器。戴迪、郭先等江湖劫掠,一以抄积粮米,一以演习战阵。外结连各处盗贼,内交通近侍阉宦。部下皆署官衔,呼召皆有暗号。门庭如市,机谋秘密。诚恐一旦祸发,民遭荼毒。欲出名明告,恐身家难保。只得冒死密陈,先事告发。乞转闻部院,密遣捕拿,按据反迹,殄除大恶,庶庙社不惊,民物无虞。”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明正德年间北京“诬告谋反案”细解

通政司接匿名举报,极为惊异,当即具本奏闻朝廷,消息不胫而走,京城一时风雨欲来,人人震骇。考虑到投告有可能纯属诬告,为免牵连无辜,同时害怕果真有人谋反,以致激起变故,不过数日,朝廷下旨,着顺天府即刻严捕谋反作乱之徒。既得行文,顺天府捕快差役登时倾巢而出,将王大卿一家男女老幼,尽数械系大狱,然后遍搜王家,却查无器械、衣甲,状中所告,均无证据。

顺天知府王和甫心疑其中有冤,推测可能有人怀恨诬告,于是提审王大卿本人:“你可曾有什么仇家?”王大卿顿首分说:“小的日掌家务,交接纷纭,怎么可能不出差错,怎么可能尽得众人欢心?何况富者众所仇嫉,利者众所相争。如今这世道,小的虽只掌管少量财帛,然心怀怨忿的人必定不少。日前有个讼师马夸云,欲贷银二十两,小的畏怕其人刁顽,不肯相借,这人便出言怨骂,说我富岂能常保,此亦算是结下一怨。”

王知府闻言,心中已然有些分明,因此借以它故,将马夸云传唤到堂,取了他的供款笔迹,暗与匿名状比对,字迹皆同,几无差别。王知府即令左右上刑,冷笑道:“你为何诬陷王大卿谋反?这诬告之罪你可自行担待!”马夸云见事败,无法抵赖,只好承认自己因向王大卿借钱被拒,所以捏造图谋造反的罪名嫁祸于他。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明正德年间北京“诬告谋反案”细解

王知府认为马夸云凶性老奸,多年从事罗织罪名、颠倒是非的讼师职业,以教唆不法、钻空律条为活计,睚眦必报,含沙射影,“狐诈鹰杨,难穷其险健;鼠牙雀角,莫喻其奸欺”。其诬告王大卿谋反,以致京畿震动,人心惶惶,差点酿成因“莫须有”、“意欲为”而误杀良善的冤狱,诬告依律反坐,因此拟处马夸云大逆之罪,以明正典刑。

判决上报刑部,行文批复定案,王大卿一家无罪释放,马夸云诬告反坐,罪应斩决。“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君子为人处世有原则底线,不屑勾心斗角;小人则整天盘算个人得失,一旦有人对他不利,就绞尽脑汁打击报复,他们最擅长的是造谣生事、挑拨离间。许多人不懂如何与小人相处,针锋相对,只会给自己埋下巨大的隐患。上述诬告谋反案,就是典型的例子,仅仅因为区区二十两银子,对资财千万王大卿来说,可能也就看场戏、打个赏的事,不料却得罪了讼师马夸云,一家老小都因此吃了牢饭,所幸知府王和甫明察,否则牢饭难免成了灭门断头饭。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明正德年间北京“诬告谋反案”细解

《史记·宋世家》记载的一桩“羊斟惭羹”典故,值得一观。春秋战国时期,有一年,宋国大夫华元率军攻打郑国,为鼓舞士气,华元吩咐给大伙加餐,大锅炖羊肉,一人一块。眼看士卒们捧着羊骨头大快朵颐时,到了华元的车夫羊斟这里,偏偏就没了,羊斟没吃上羊肉,心中闷闷不乐,在一旁喝凉水。原来华元军务繁忙,忘交代分给羊斟一份,羊斟见其他人吃得满面红光,不禁气不打一处来: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跟着领导好处多,怎么我就这么背时!这不是诚心作践我吗?

翌日华元乘羊斟驾的战车出征,宋郑两军相遇,摆开阵势,就在双方激战正酣之时,羊斟忽然一甩鞭子,驾着马车风驰电掣般向郑军驶去。华元大惊,对羊斟喊道:“你晕头了吗?那边是敌营!”羊斟回过脸答道:“昔之羊羹子为政,今日之事我为政!”昨天分羊肉你说了算,今天去哪我说了算。就这样,羊斟驾着战车径直到了郑军大营。结果宋军大败,可怜的华元,稀里糊涂地做了俘虏。

和小人斗,往往会出现“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两败俱伤下场,用一个君子去兑掉一个小人,岂非太不划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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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案译自《诸司公案》中《判诬谋逆》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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