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行動”每週美文集萃:茨園《妻》黃大剛《缺憾》等5篇

茨園:妻

“閱讀行動”每週美文集萃:茨園《妻》黃大剛《缺憾》等5篇

玫住院的那些日子,偉來寸步不離地陪著她。

“講一講你過去的事情,好嗎?”有那麼一天,病房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玫說。

“我記得我小時候……”偉來笑了笑,替玫掖了掖被角,說。

“我不想聽這些。”玫打斷了偉來的話,把頭側到一邊。

偉來知道玫想讓他說什麼,但他不想說。於是,偉來搪塞地說了句“所有的我不都告訴你了嗎?”便起身離開了床位,開門走了出去。玫在後面喊他,他也沒聽到似的……

玫和偉來的結合也許是一種緣分,就像電影中安排的那樣。那天下著雨,偉來正在屋簷下躲雨,一個女人把一把傘舉在了他的頭頂,說:“我們同路。”於是,偉來就認識了玫,三個月後,他們結婚了。

婚後,偉來常和玫面對面坐著發呆。也不知為什麼,偉來總覺得玫的那雙眼睛挺像他的前妻的,於是他就呆呆地看著玫的眼睛出神。好多次,玫被他看得久了、累了,忍不住問了:“你什麼總這麼盯著我的眼睛?”偉來便乍醒似的說一句:“沒什麼……”然後就去忙些別的什麼。

偉來和玫在一起的日子,玫一直對他很好,疼他愛他,但也常常無緣無故地發脾氣,罵他吵他。而偉來從不生氣,因為玫漂亮,漂亮的女孩子總有些脾氣的。

而今,玫就要死了。

“還有什麼話要說嗎?”玫臨終的時候,偉來流著淚,問她。

“我說過,生生死死都要和你在一起的。”玫笑了笑說。

偉來不由一愣!玫的這話,讓偉來想起了他的前妻。偉來的前妻是一個很醜的人,住在另一個城市裡。偉來和她在那個城市裡足足共同生活了兩年。這兩年中,偉來和她過著平平淡淡但又不乏溫馨的日子。不過後來偉來炒股票發了財,西裝革履出入一些場合時,漸漸就覺得她和他是那樣的不般配。於是有那麼一天偉來對她說:“我們離婚吧。”醜女人卻並沒有把他的話當真,只是愣了愣,然後就微笑著對他說:“我說過,我這輩子跟定你了。”“你會後悔的。”偉來說,然後就連著半個月沒有回家。後來,醜女人在一家證券交易大廳裡找到了偉來,對他說:“給我5萬塊錢。”“你要那麼多錢幹什麼?”“和你離婚。”“可以,不過要等在協議上籤過字以後。”

離了,偉來離開了那個城市來到這裡,並認識了玫……

給玫換衣服的時候,偉來從她身上找到了一把小鑰匙。偉來知道這鑰匙是開家裡玫放在枕邊的一個精美的小盒子的,但偉來從不知道里面是什麼。

料理完玫的後事,偉來坐在空蕩蕩的屋子裡好生無聊,伸手想從兜裡掏一支菸吸,卻摸到了那把小鑰匙,懷著從沒有過的好奇,偉來取過那個小盒子,打開了它,裡面裝的僅是一本病歷,那上面記載著一個女人整容的全部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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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大剛:缺憾

亞青跟在眼鏡爹的屁股後面沿著又暗又舊的樓梯往上爬,眼鏡爹邊走邊交代:“我的老父親血壓高,你少惹他生氣。他脾氣有點兒臭,發火時你別往心裡去。還有他腿腳不便,早上、下午要攙扶他下樓曬曬日頭,走動走動。”

眼鏡爹在一扇油漆斑駁的門前掏出了鑰匙,推開門,亞青看見一個清瘦的老人枯坐在客廳裡,目光無神地盯著一個地方,眼珠一動不動。聽到聲響,有人進來,也沒反應,看也不看一眼。

“爸,我給你找了個保姆,你叫他亞青好了。”

老人像沒聽到似的一聲不吭。

“爸,我給你買的水果、營養品,都放這兒了啊。”

老人像被點了穴,沒反應。

眼鏡爹向亞青招了招手,低聲對他說:“我還要趕飛機,這裡就交給你了,我會按時把錢打到你卡里,有事,你給我打電話。”

“爸,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眼鏡爹說完,自個推開門,隨著“砰”的一聲,屋裡就只剩下亞青和老人了。

亞青打量著這間屋子,尋思著乾點啥活兒。

“喝水自個兒倒,水壺在廚房。”

老人突然開口,聲音有點兒沙啞。

亞青被老人突然發出聲音驚了一下,看見老人拄著柺棍想站起來,忙去攙扶,老人艱難地往陽臺上挪著。

眼鏡爹從樓梯口出來,步履匆匆往大門外走。老人渾濁的眼睛緊盯著他的背影,風輕輕吹動著他灰白稀疏的頭髮。

眼鏡爹的背影在大門口一拐就不見了,可老人還是出神地看著。許久,他嘆了口氣,轉過臉,用竹節般枯瘦的手指指著眼鏡爹離去的方向,說:“養孩子出息了有啥用?屁用都沒有,不如當初不送他上學才好。”

亞青知道,眼鏡爹在北方城市一家跨國公司任職,年薪高得讓亞青咋舌。

“大爺,不要這樣想,兒子沒出息,怎麼有錢養父母呢?”

“養什麼養,我自個兒的退休金還吃不完呢,誰要他養?他只要在我身邊就謝天謝地了。他老媽在走之前,一直唸叨著他,可直到嚥了氣,他也沒來到。你說養這樣的孩子有什麼用?一點兒用都沒有。”老人激動得身體微微發顫。

“大爺,別跟自己過不去了,你可以跟兒子去那邊過呀。”

“我都這把年紀了,還有什麼盼頭,能死在這老房子裡,就不錯了。”

亞青記起眼鏡爹囑咐不要讓老人激動,便收住話題,邊扶他回屋邊問:“大爺,您高壽呀?”

“80後。”

沒想到老人會來這麼一句,亞青被老人的幽默逗笑了。

隨著交流的深入,亞青發現老人除了性格有些古板,其實也是很溫善的,他有空還幫亞青擇菜、洗菜、掃地。亞青讓他歇著,他又擦起桌子來。

他常對亞青說,亞青要是他兒子就好了。亞青心頭一熱,像對待老父親那樣照顧起老人來。每天揹著老人上下樓散心、曬太陽,老人臨睡前,亞青打來熱水給他泡腳,還給他按摩,老人舒服得把眼睛輕輕眯了起來。

服侍好老人躺下,亞青也覺得累了。躺在床上,亞青卻睡不著,他想起了家裡躺在床上的老母親。老母親中風後就下不了床,每天都要花錢治療,高額的醫療費讓亞青愁白了頭。他現在能做的就是每天打個電話,和母親說上幾句話。

亞青發現老人喜歡講他兒子小時候的事,常講著講著嘴角不由泛起了動人的笑容。

亞青說:“大爺,你兒子對你還是挺好的,他讓我來照顧你,主要是看我力氣大,能扶你上下樓。”

“那是別人扶,不是他扶,關他什麼事!亞青,你要吸取我的教訓,千萬不要讓小孩讀書好。讀書好,白養了,去那麼遠的地方幹嗎?要那麼多錢幹嗎?在門口當個保安,要不到超市裡賣東西,只要在父母身邊,夠吃飽肚子就好了。”

亞青雖不同意老人的觀點,但也不好與老人爭辯,勉強地笑了笑。

一天,離做中午飯的時間還早,老人在看電視,亞青便走到房間打電話給母親,問母親好點兒了沒有,說些寬慰母親的話。

掛了電話走出房間,發現老人關了電視,直直地看著他。

“你母親怎麼了?”老人關切地問。

“中風,躺在床上下不了地。”

“你母親都這樣了,你還出來打工?你們這些年輕人呀,只顧掙錢,心裡只有錢,沒有父母,一點兒親情都沒有。”老人激動得抖著手指戳著亞青。

“你現在就回去照顧老母親,我不讓你再在這裡幹了。”老人說得很決絕,馬上給兒子打電話,讓他馬上走人。

好說歹說,老人終於答應,等兒子回來亞青再走。

從老人家結算工錢出來,亞青沒有去車站,又為找工作而四處奔走。

家裡老母的醫藥費還在等他支付,回去守著老母,連餬口都難,又從哪裡來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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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子建:鎖在深處的蜜

大興安嶺與內蒙古接壤,草原,牛羊,牧人的歌聲,對我來講,都是鄰家的風景,並不陌生。

三年前,為了蒐集長篇小說《額爾古納河右岸》的素材,我來到了內蒙古。從海拉爾,經達賚湖,至邊境的滿洲里後向迴轉,橫穿呼倫貝爾大草原,到根河。那是八月,草色已不鮮潤了,但廣闊的草原和草原上的牛羊,還是讓人無比陶醉。天空離大地很近的樣子,所以飄拂著的白雲,總疑心它們要掉下來。中途歇腳的時候,我在牧民的氈房裡喝奶茶,吃手抓羊肉,聽他們談笑,心底漸漸泛起依戀之情,真想把客棧當作家,長住下來。然而,我於草原,不過是個匆匆過客。

我在寫作疲憊時,喜歡回憶走過的大自然。呼倫貝爾草原上的風景,就是在這樣的時刻,悄悄浮現在我腦海中的。它們初始時是霧氣,但隨著時光的流逝,它們生長起來了,由輕霧轉為濃雲,終於,有一天,我想象的世界電閃雷鳴的,我看見了草原,聽到了牧歌,一個騎馬的蒙古人出現了,中秋節的月亮出來了。就這樣,幾年前的記憶被喚醒,草原從我的筆端流淌出來了。

如果問我最愛《草原》中的哪個人?我會說:阿榮吉的老婆子!我喜歡這個戀酒的、隱忍的、放牧著羊群的、年年夏天去阿爾泰家牧場唱歌的女人。人生的苦難有多少種,愛情大概就有多少種。在我眼裡,她和阿爾泰之間,是發生了偉大的愛情的。這種失意的、辛酸的愛情,內裡洋溢的卻是質樸、溫暖的氣息,我喜歡這氣息。常有批評家善意地提醒我,對溫暖的表達要節制,可在我眼裡,對“惡”和“殘忍”的表達要節制,而對溫暖,是不需要節制的。因為從某種意義來講,溫暖代表著宗教的精神啊。有很多人誤解了“溫暖”,以為它的背後,是簡單的“詩情畫意”,其實不然。真正的溫暖,是從蒼涼和苦難中生成的!能在浮華的人世間,拾取這一脈溫暖,讓我覺得生命還是燦爛的。

一百四十多年前,達爾文看到一株來自熱帶雨林的蘭花,發現它的花蜜藏在花莖下十二寸的地方,於是預言將有一隻有著同等舌頭長度的巨蛾,生長在熱帶雨林。當時很多生物學家認為他這是“瘋狂的想法”。可是一百多年後,在熱帶雨林,野外考察的科學家,發現了巨蛾!通過電視,我看到了攝像機拍到的那個動人的瞬間:一株蘭花,在熱帶雨林的夜晚安閒地開放著,忽然,一隻巨蛾,飄飄灑灑地朝蘭花飛來。它落到蘭花上,將那柔軟的、長長的舌頭,一點一點地蓄進花蕊,隨著那針似的舌頭漸漸地探到花蕊深處,我的心狂跳著,因為我知道,巨蛾就要吮到花蜜了!

那鎖在深處的蜜,只為一種生靈而生。這樣的花蜜,帶著股拒世的傲氣,讓人感動。其實只要是花蜜,不管它藏得多麼深,總會有與之相配的生靈發現它。從這個角度來說,任何的寫作者,都是幸福的。因為這世上,真正的“釀造”,是不會被埋沒和塵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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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培政:夙願

坐在輪椅上的爺爺,愛給小孫子講鵓鴣嶺的故事。

“鵓鴣嶺在哪兒?”小孫子問。

“鵓鴣嶺啊,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鵓鴣嶺上有好玩的東西嗎?”

“鵓鴣嶺上吶,有大片的原始森林,森林裡有山泉和小溪,有野生的果子和山珍,還有好多松鼠、野兔、山雞、狐狸這些小動物……”爺爺顫抖著聲音說。

“哇,我長大了一定要去鵓鴣嶺!” 充滿憧憬的小孫子樂了。

爺爺卻將頭扭到一旁,眼淚滑落在衣襟上。

爺爺說,在鵓鴣嶺,是打鬼子那會兒,鵓鴣嶺人的恩情,幾輩子也報答不完。

那年,剛滿二十歲的爺爺擔任了區武工隊隊長。一天上午,為阻擊下鄉掃蕩的鬼子,掩護鄉親們轉移,他身負重傷,被抬進鵓鴣嶺。

這是一個大山皺褶裡的村莊。山地貧瘠,十年九旱,散居在山上的村人,半年糠菜半年糧地過生活。養傷的日子裡,鄉親們你一瓢他一碗,將僅存的一點兒白麵拿出來給他吃。那次,房東大嫂剛烙好一張麵餅,將要扶他起身時,身後多了一雙直勾勾的小眼睛,那是大嫂五歲的獨子。趁大嫂轉身的間隙,小傢伙偷偷撕下一小塊麵餅,還未填進嘴裡,就被大嫂發現奪下,一把將孩子推到室外。他淚流滿面地握著那張麵餅難以下嚥。

傷愈歸隊時,他對送行的鄉親們含淚發誓:“等仗打完了,俺一定回到鵓鴣嶺,讓老少爺們兒吃上飽飯!”

從抗美援朝前線回國後,他謝絕進榮軍療養院,拄著柺杖走進鵓鴣嶺村。

他沒有食言,用安家費買炸藥、鐵鎬、鐵鍁和手推車,帶領鄉親們打響劈山改嶺造良田的戰鬥。把一座座山樑翻個底朝天,造出一片片梯田。就在他嚮往著讓鵓鴣嶺人年年有餘糧、天天吃飽飯的時候,一場百年不遇的山洪,將造出的梯田一夜之間沖毀。

望著漫山遍野裸露的山石,這個七尺高的硬漢號啕大哭:“沒能讓鄉親們吃飽飯,卻糟蹋了大片山林,我有罪啊——”他連傷帶痛暈倒在山坡上,後來整個人癱瘓了。

此後,惡化的生態蠶食著這片貧瘠的土地,“窮”像魔咒一樣困擾著鵓鴣嶺人,也深深地刺痛著他的心:“還不上這筆賬,我死不瞑目啊!”

幾十年後,從省城來了一位林學博士,擔任了鵓鴣嶺村第一書記。

博士書記進村後,白天滿山跑,尋寶似的走走看看,時而抓起一把土,對著放大鏡端詳半天;時而走向山崖邊,用手指蘸起石縫間的水滴看了又看。晚上就到村民家拉呱,專說山上的事。一個月後,他當著全村父老鄉親的面,拿出了脫貧致富的規劃——造林。

“咋,要在這兔子不拉屎的山上栽樹,咋栽?能活嗎?”鄉親們把頭搖成撥浪鼓。

“能!就看咱老少爺們兒有沒有這個心勁兒。”他一口唾沫一個釘地說。

望著一雙雙疑惑的眼神,博士書記發話了:“請大夥兒放心,栽活了,誰栽歸誰所有;栽不活,樹苗費、誤工費,我來出!”

也許被他那熱誠勁兒感染,鄉親們隨他上山了。

山上缺土,肩挑人抬,一袋一袋往山上搬運;沒有水,請來水利專家當顧問,開挖泉眼、修蓄水池、建攔水壩、鋪設管道;買樹苗資金不足,他帶領村民到外地採種繁育苗木;還修成盤山公路,架線引電上山。

後來,博士書記索性帶上鋪蓋卷,半年竟沒下過山。住在省城的妻子想不通,坐火車、趕汽車找上山來:“你堂堂一個博士,放著省城不待,跑到這光禿禿的山上來,你傻不傻呀?”

“說傻也傻,說不傻也不傻,我就想讓這滿山遍野長成蒼翠樹林,站在林間,能看到泉水靜靜流淌,看到鳥獸隨意嬉戲……”

“我看你是發瘋了!”妻子氣得頭也不回地走了。

為了植樹,他膠鞋磨爛上百雙,钁頭換了幾十把。除了臉上架的那副眼鏡外,黝黑的皮膚,淳樸的裝扮,與村裡人沒二樣。長年超強勞動,曾幾次累倒在山上。望著他那羸弱的身體,鄉親們心疼了:“這孩子咋恁實誠啊!”

任期到後,痴心不改的他又續了三年。等到第二個任期滿時,鵓鴣嶺道道山樑已是鬱鬱蔥蔥,層林疊翠,瓜果飄香。

下山那天,他虔誠地跪倒在山林前,仰望藍天高呼:“爺爺,如今的鵓鴣嶺又有了大片的森林,森林裡有山泉和小溪,有野生的果子和山珍,還有好多松鼠、野兔、山雞、狐狸等小動物,您看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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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葉:鮮花課

那天出差,在高鐵站候車,閒著無事便看著來來往往的陌生人解悶。忽然,視線裡出現了一箇中年男人,他站在安檢區外,正被一群人熱熱鬧鬧地包圍著送行。他棕黑麵龐,西裝革履,身材修長高挑,不笑的時候看著就是一副霸道總裁的樣子,可是此時他不得不笑:一群人圍著他,此起彼伏地寒暄著。終於捱到告別即將結束時,戲劇性的一幕來了——一個小美女慌慌張張地奔過來,往他懷裡塞了一大束鮮花。

是一束淡黃色的玫瑰,我目測了一下,足有四五十枝吧,每枝都用淡綠色的紗紙獨立包裝著,極為悅目。花中還插著兩枝大大的粉色百合,都是三頭的。

於是這個男人一手抱著玫瑰,一手拉著箱子,還單揹著一個包。他忙不迭地衝著送行的人們揮手再見,進入了安檢區。看著他在安檢的傳送帶上手忙腳亂地挪動箱包和鮮花,我不由得笑了起來。

鮮花,我也收到過這樣的禮物。說實話,這樣的禮物是一種漂亮的麻煩。第一次被送鮮花時,我也是兩手滿滿的行李,卻還是倍加珍惜地把花抱回了鄭州。安檢,上車放到行李架上,下車再從行李架上取下來……到家後的鮮花已經不堪挫折,我雖然將其戀戀不捨地端詳再三,但還是扔進了垃圾桶。從此再有告別時收到鮮花的事,我便直接送進了機場或者車站的垃圾桶——也曾想要留在座位上的,可是想來這種不知底細的鮮花也沒有別的旅客敢要,最終的宿命不過是進垃圾桶,那我乾脆就一步到位吧。

於是得出結論:鮮花這種東西,收到的時候是喜悅的,照相的時候抱著是嬌美的,在房間裡插著的時候是芬芳的,但在旅程中,確實是使人狼狽的。

當這個帶著一股淡淡的百合芬芳的男人從我身邊走過時,我便懷著近乎看笑話的心情,觀察著他怎麼處置懷裡的鮮花。

只見他走到候車席的一端,站在那裡,一臉的板正和嚴肅。似乎是躊躇了片刻,然後,他解開了花束的包裝紙。再然後,開始送。每人一枝,每人都送。

發花呢?有人驚歎。哦,這種福利真不錯。

要錢嗎?我聽見有人這麼問。

送的。他強調。

有老人謙讓,說給年輕人吧。也有人謝絕他,說手上行李太多。他也不勉強。事實上,這種事情雖然很溫馨,但他看起來仍然很嚴肅,一點兒都不熱情,只是有一些靦腆。不得不承認,這種靦腆在他臉上,很可愛。

人群微微有了波瀾,候車席裡有越來越多的人看到了他,注意到了他。便有人湊了過來,其中有一對小情侶點名求那兩枝百合,他自然是慷慨相贈。小情侶頓時笑靨如花,還要求和他合了影。合影時,男人的酷臉似乎流露了一絲笑模樣,雖然是淡淡的,卻極動人。

快到我這裡了。眼看他越來越近,我的心居然有些緊張得好像要跳起來,如同小孩子在等待命中註定的糖果。

終於啊終於,他送到了我這裡。

謝謝。我接過來。

不客氣。他微微點頭。多奇怪。我曾那麼多次將成束的鮮花投進垃圾箱,現在,卻如此珍愛他分贈的這一枝。這是怎麼了?究竟是怎麼了?

環顧四周,整個候車室,花香瀰漫。我知道,這不是我的錯覺。

“智商高,情商低。”有朋友曾如此評價我。我知道這話還是有點兒客氣的。他真正想說的是,也許是我智商不高,情商比智商更低。智商低也就罷了,可我的情商低在哪裡?我一直不得其解。這一刻,看著這個男人,我似乎有了些許答案。

——對於人生種種,哪怕再動人,我也總覺得黯淡和虛妄。比如鮮花,在我的意識深處,它就是虛妄之物,甚至是所有禮物中最為虛妄之物:開得再悅目,也會很快萎謝,然後被扔掉,結局頹然。如同太多稍縱即逝的美好事物,甚至如同人生。

而眼前這個男人,他想到這些了嗎?不知道。也許沒有吧——不,他怎麼會沒有想到呢?那樣一個看起來所謂的成功人士,怎麼會幼稚淺白至此呢?所以,他一定想到了,還一定比我想得更深。可是,你看他,他還是把手中的花朵一枝一枝地送了出去,分享給了這些陌生人。在明瞭虛妄之後,他還有分享的誠意和贈送的熱情。而這些鮮花,也因託了他的福,在成為垃圾之前,幸福地作為鮮花而綻放到了最後一刻。

所謂勇敢,不就是如此嗎?即使再虛妄,也要好好活著。所謂智慧,不就是如此嗎?正因為虛妄,才要好好活著。結果的虛妄一直就在那裡,所以,就更不應該辜負過程的歡樂啊。

什麼是高情商?他給我上了經典的一課。我忽然充滿神往地想,這樣的男人,無論是當朋友還是當戀人、當兄長還是當知己,一定都是很好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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