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炭

雜味八方,錦上胡風。讀汪曾祺與唐魯孫儼然是不同的。汪先生儒雅,唐先生風趣,若真有靈氣,我願這靈氣是桂花香的氣息。比如同是一道普通的涼菜,汪先生手下,一派率性,盎然生色,而唐先生卻很本分,這本分了不得,厚味彌天,綺麗芳翠,是大學問。兩先生是天縱大才,使天下而小泰山。大儒無法,這靈性是靈魂散將出來的氣韻。

有一回去山東,天黑即宿了,夜裡出來吃些東西,忽見一家小店門面上寫有八個字:爐安獸炭,盤列水席。便生了好奇,推門落座,店家是位敦厚的中年人,食譜遞過來,入眼簾的有一道菜:核桃花。單就這三個字,便下了單。站堂的是位小姑娘,細眉杏眼,一身靈氣,實在與她的身份不協調,與這環境也對應不起來。開口問她,獸炭為何?姑娘信口便說,與木灰、花炭同屬溫酒的好料。這才發現,店裡是陳了很多種酒的。姑娘便向我推薦一款酒:李瓶兒。我沒聽說過這款酒,說只知道李瓶兒這女子。姑娘隨口即道:男人不是都喜歡這廝,吃她的酒嘛!說話間,師傅已將菜端上來了,我隨即便笑了。各位看官,想想這是一道什麼菜。先按下不表。投箸之前,先聽了姑娘的話,要了一壺李瓶兒,姑娘便笑了,明眉皓齒,這樣聰明的女子,其實是拒絕不了的。酒端上來了,盛在一個玻璃壺裡,還有一個小銅爐,姑娘放了一小塊黑炭,很快便點燃了,將酒溫了。不消說,這便是獸炭了。不一會兒,酒的顏色便變了,獸炭也發出一種香味兒,與酒香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炭香哪是酒香了。越發奇的是,酒的顏色卻越變越好看,隨著溫度的增高,呈現出一種琥珀色,愈來愈晶瑩。姑娘便取過酒壺,為我斟了一杯。有一抹笑始終抿在唇間。

店裡再無客,便與店家閒聊起來。問師傅何為獸炭?還未及師傅回我,姑娘便道:是用豬瘦肉燒製而成的。我便釋然了。少時,見父親用豬黑肉燒製過這種炭,然後入藥,父親用它來調和幾種中藥,贈予患有皮膚病的患者,效果極好。父親說這是偏方。而這獸炭,其實是祖母燒得最好,不起煙,通透了,一磨即成粉。我和師傅說了這獸炭我們那裡也用。姑娘便生了好奇,道:那麼說李瓶兒你也熟?我便回她:蘭陵笑笑生家的女兒。這回姑娘笑的頗會心,便取過一個小杯,說:送你一杯金華酒吧。店家告訴我:俺家這女子,正讀研究生,寒假裡回來幫我料理一下店,這女子有些任性,你多擔待!我說這性子任得好……

其時,正是二月瘦寒的天氣,一壺酒,一個敦厚的男人,一個聰慧的小女子,還有一盤桃花肉,真是很相宜的一個晚上。現在來告訴你,所謂桃花肉便是炒腰花,師傅切成桃花狀,嫩到極點,卻沒一點腥氣,色澤亦本分,是腰花裡的極品。佐以李瓶兒酒,其實是回了一趟宋朝。臨了出門,姑娘讓我看了切腰花的花刀,有六面刃,花瓣一樣,在腰花上一滾,便成了滾刀肉。腰花在開水裡一汆,遇熱收綣,便是一朵桃花了。我推門的瞬間,姑娘說,去看看大運河吧,離這兒不遠便是宿遷,你一定會感興趣的……

寫到這裡,一定有看官要問了,怎麼寫獸炭,卻囉嗦了半天桃花肉。其實,我並未跑題,只是告訴你,故鄉現已消失的獸炭,是有深遠的文化淵源和廣闊的背景的。無獨有偶,類似的東西,一定還有很多,只是我們的視野還不夠宏闊。這樣一處雜味八方,胡風蕩蕩的文化薈萃融合之地,總有一天會“語出驚人”,天下一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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