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第一位博士: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流星

他才华横溢,是北大100年历史上第一位博士。他不争名,不争利,不争成果,至死没评上博导。他一生钟爱教育事业,心里只有工作、学生。然而,熟悉他的人们授予了他最高、最响亮的头衔,“真正的教授”。他就是张筑生。

张筑生是不幸的。他自幼体弱多病,2岁时得了一场脑膜炎,小脑自此留下了后遗症。13岁又因为一次医疗事故,左臂残废,肌肉和神经严重萎缩,“读书、写字、洗衣服,全靠右边一只手。”

但是,上天关上一道门的时候又打开了一扇窗。

1965年,25年的张筑生以优异的成绩从贵州考入四川大学数学系。1978年,刚刚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他又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北大数学系,成为著名数学家廖山涛的弟子。

据说当时有一道考试题,由于出题老师的失误,导致题目无解。而全国200多考生中,指出无解的,只有张筑生一个人。

后来,北大的老师也承认题本身有问题,因此凡作错了的,不扣分,唯张筑生加了10分,当时就有老师说,“张筑生的水平根本用不着来读研究生,他完全可以给研究生开课。”

在78级数学系53名研究生中,大伙对张筑生都很尊重,“一半是学友,一半是老师。”他经常在微分动力系统讨论班上主讲,一讲就是三个小时,黑板写满了擦,擦了又写满,总是一肩膀粉笔末子。

1981年9月,在北京大学开学典礼上,张筑生作为研究生代表在大会上发言,他高喊“专业如宗教”,并立志要为中国数学赶上并超越国际水平作出自己的贡献。

“数学那么枯燥,数学是你的宗教吗?”

“人世间没有枯燥的事,兴趣就是佛灯,投入就是神明,爱专业就是力量。”

张筑生是这么说,更是这么做的。

整个研究生三年,他都醉心于数学,全天泡在图书馆。馋了,就去菜市场买一斤抄手皮,一斤鲜味绞肉,回校包抄手,用煤油炉子煮着吃。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1982年的硕士毕业论文里,他直接就把著名数学家Smale提出的“四大猜想”中的一个猜想给搞定了。结果,答辩委员会一致同意授予张筑生博士学位!

可惜,当时刚刚粉碎四人帮,校长非常谨慎。

第二年,反过味来的北大校长张龙翔专门请100多位专家给张筑生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博士论文答辩。你没有看错,是100多位专家!那场面,那声势,在北大100年校史上绝无仅有!

北大第一位博士: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流星

就这样,1983年,张筑生成为北京大学历史上第一位博士。1998年,北大百年校庆时,他那张编号为001的博士证书还被当作珍贵文物展出。

再后来,经著名数学家陈省身推荐,张筑生去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做访问学者。

正是在美国,这所爱因斯坦的母校,张筑生感受到了中国数学界与国际水平的差距。

所以,当1986年初从美国归来,领导让他讲“数学分析”与“微分动力系统”的基础课,并致力于编写一套新编教材时,张筑生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不过,领导之所以把这个“硬任务”交给张筑生,表面上的理由是他基础扎实,分析能力强,私下的原因却是压根儿没人干。

曾有一位熟悉内情的数学系教师劝张筑生,“只有科研成果才是立身之本,而教基础课,编写基础教材,不算科研成果,费力不讨好。”

的确,张筑生当时刚刚46岁,如日中天,正是出成果的黄金时节。而且以他的聪明与悟性,几年之内搞个博导或者学科带头人是指日可待。

但是,张筑生却这么想,“发达国家是一日千里搞科研,我们是几十年如一日搞政治,惭愧,对不起国家与人民啊!”

结果,基础课一讲就是12年,教材一编写就是5年。

那5年间,张筑生日夜苦思冥想,并把自己的文学造诣融入到教材中,力求用通俗易懂的语言阐述深奥的数学内涵。

1996年,《数学分析新讲》一、二、三册相继面世。结果一经出版,立刻引起轰动。

曾是北大数学系“十大才子”之首的陈天权,一直把张筑生的《数学分析新讲》作为首选教材,“数学分析是数学系最基础的课,讲好了不容易,但讲得再好也不算学术成果。张筑生能这么投入地搞一本基础教材,是非常难得的。”

张筑生的导师廖山涛院士从不轻易表扬谁,唯独对这本教材例外,“有了这本书,一大批年青人就可以顺利地进入学科前沿”。廖老师没有看错,4年后的2000年,该书获教育部科学技术进步著作二等奖,而当年的一等奖空缺。 

张筑生本人对这套教材也钟爱有加,他在书的后记里写道,“从编写教学改革实验讲义到整理成书,前后花费了五年时间。明知是吃力不讨好,却硬着头皮做了……《红楼梦》里有两句诗: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张筑生一生只写了三本书,除了这套《数学分析新讲》外,还有《微分动力系统原理》以及《微分拓扑讲义》。

也正是著作少、科研成果少,在高校根本就吃不开。

当时,北大数学院有教授62人,包括他的师弟,一共有45名博导,唯独张筑生前前后后评了五、六次都没评上博导。

没有博导头衔,自然好住房、高工资、高福利就轮不到。张筑生倒是很看得开,“我的工作量不够,科研成果不多,也属正常。我只是一个普通教授。”

但是,即便这样,老天还是与张筑生开了个玩笑。

就在那套《数学分析新讲》面世不久,张筑生就查出了鼻咽癌。3年后,鼻咽癌转移到了肝部,在生命的最后5年,他唾腺损坏,全身骨头疼,肝癌引发腰部以下浮肿,又得了严重的结肠炎,一天要上几十次厕所。

学院劝他全休,他却坚持上课,并说鼻咽癌初期可治愈,影响不大,化疗他也挺得住。张筑生对前来劝他去医院的人说,“你们让我去医院就是让我去死!”

而且, 1995年,即他患鼻咽癌4年后,被任命为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国家队主教练,1997年到2001年他死之前,一直是国家队主教练。

说是主教练,其实是一个费力不讨好的工作,因为是带中学生,北大大并不承认其成果。很多教授都敬而远之,以各种理由拒绝。

但是张筑生却认为“个人名利事小,国家荣誉事大。”又说:“事总得有人干呀。”

从此,张筑生带着半身的癌细胞,全身心投入到这项工作中。他经常白天上课,晚上再查阅资料,想法设法为那些中学生搞出具备新意、难度、有代表性的题目,尽管自己虚弱到一碰到粉笔尘就浮肿。

此后5年,他带领一帮数学尖子,从加拿大转战到阿根廷,在70多个参赛国中,连拿五届总分第一,其中三次所有参赛选手都获得了金牌。

当年的数学奥赛世界冠军,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姚健钢博士,提起张筑生,总是唏嘘不已,“因为参赛选手都是中学生,所以每道题都要把高等数学初等化,这种倒推的过程非常艰苦。”

北大教授赵春来曾经说过,“我做过一次教练,就再也不想做第二次。累死人了,外人根本不了解这件差事的艰苦性,而张筑生为了搞这个奥赛,连命都搭了进去。”

是啊,春蚕到死丝方尽。2001年9月后,张筑生的身体变得异常虚弱,连路都走不成了。

从他在蓝旗营的家到学校东门大约只有500米的路程,张筑生却要历尽艰辛。

先请夫人叫出租车到楼下,再慢慢地从没有电梯的六楼下到五楼,乘电梯下去,一步一步挪到出租车上;到了学校,夫人扶他上楼,走进教室。每节课,张筑生都要拼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才能讲几十分钟。而每一次上完课,全体都像洗过澡一样。

2002年1月11日下午,已经失去方向感的张筑生被几位研究生抬进北大第一教学楼208室,这是微分拓朴学考场,他要亲自为37名学生监考。

当时张筑生拿起花名册,一个一个点名,而后又认真地宣布了考试纪律,然后才让学生们开始答卷。

整整3个小时,张筑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像。几十年来他已经形成了一种近乎苛刻的习惯,在监考期间坚决不允许自己去厕所。

考试终于结束了,张筑生却再也挪不动半步。

25天后的2月6日,他与世长辞。

张筑生去世后,北大校园网的BBS上曾贴满了悼念文章。

“张老师也许是我一生中再难遇到的顶尖级的老师……当他讲到几何,我才知道自己以前没有学过真正的几何;当他讲到代数,我就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学过真正的代数。张老师的数学思想深刻但极其清晰,使我这样智力平常的人都能懂。”

“我曾经数次拜访了张老师以前在蔚秀园的家,真的是非常清贫,看过后我一度放弃了要从事科学研究的打算.....。”

2001年春节前,张筑生的一位老友过去探望他,“我问最后一个问题,过去四川大学的老友若相问,我何言以对?”

张筑生想了一下,说:“你就说张筑生一生努力了,于心无愧。告知亲朋好友,筑生不久于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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