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村”的命運,一定是搬遷撤併嗎?

導讀

當前中國的城市化率已達60%左右,在可預期的一段時間內,還會有相當一部分人口轉移到城市,不少村莊將變成“空心村”。如何看待“空心村”的功能,規劃“空心村”的未來?

在鄉村振興規劃中,村莊被分為聚集提升類、城郊融合類、特色保護類和搬遷撤併類四種類型,“空心村”多不屬前三者,等待它們的命運一定是搬遷撤併嗎?這是當下推進鄉村振興戰略亟待回答的問題。

一個典型“空心村”的日常

地處閩西南地區的武平縣將軍村,是一個典型的“空心村”。根據筆者2019年春節期間的調研,該村共有戶籍人口1342人,1243畝耕地,但村莊的常住人口只有120人。

留守村莊的主要包括三類村民。一是老弱病殘戶。村內的五保戶和低保戶,以及絕大多數貧困戶基本上都還留守村莊。他們在可以預見的時間內,幾乎不可能脫離村莊。

二是“中農”。村內有十餘戶的中堅農民,他們通過流轉土地和發展林下經濟,種植了百香果、靈芝、臍橙等經濟作物。這部分農民大都有能力城鎮化,且基本上都在集鎮有房,但他們願意在村莊發展,且看好村莊的未來。

三是半工半耕戶。有部分村民實行“一家兩制”,部分勞動力在集鎮的工業區上班,部分勞動力則在村裡務農。這部分農民大多處於未確定的狀態,如村莊產業發展得好,或許就成了“中農”;實在不行,放棄村莊到集鎮務工,倒也不算是一個壞事。

目前而言,村莊之於留守村莊的村民,既是一條退路,也是一條發展之路。一方面,無論是弱勢農民,還是半工半耕的農民,抑或是“中農”,其實都把村莊當作一種生活保障。另一方面,正因為有部分村民離不開村莊,需要將村莊作為保障,也給村莊的發展提供了機會。

將軍村發展了臍橙、食用菌和百香果三大產業。臍橙基地已有1000畝。雖然90%是外地老闆投資的,但在吸引部分勞動力就業的同時,也帶動了部分“中農”躍躍欲試。

食用菌廠是幾個村民合股投資的合作社,這幾年的利潤保持在每年100萬元左右,吸引了30多個村民就業。靈芝產業則主要由3個“大戶”支撐,每年種植6萬袋左右。平常主要是“中農”自己管理,個別生產環節需要請工。

另外,村裡還有一個小型竹器加工廠,有十餘個工人。這幾個產業基本上吸納了留守村莊的所有勞動力,一些特殊時期還會出現用工荒。因此,留守村民雖有經濟分層,但他們的日子過得並不差,收入穩定且可持續。

“空心村”的命運,一定是搬遷撤併嗎?

“空心村”內,一位老人坐在柵欄上 宋為偉 攝

人才振興和集體經濟

在鄉村振興過程中,“空心村”並不是一個可有可無或自生自滅的村莊類型,恰恰相反,它仍然發揮著穩定器和壓艙石的作用。那麼,在實踐中,“空心村”如何來實現其獨特作用的呢?

一是人才振興。事實上,在人口城市化的背景下,在農村,尤其是“空心村”實施大規模的人才振興是不現實的,也是沒必要的。在“空心村”,只要保持最低限度的人才供給,能夠保持村莊秩序,並留存一些發展空間,就夠了。

將軍村現任領導班子的5名成員,年輕而有活力。除文書(也是村醫)和婦女主任是四五十歲的中年人外,其他基本上都是30歲上下的年輕人。其中,村支書和主任都是返鄉大學生,另一個支委則是復員退伍軍人。

而今,村支書和復原退伍的支委都下決心紮根村莊,各自承包了十多畝耕地種百香果。他們在村內都建有不錯的樓房,亦打算合適的時機發展民宿。

村幹部紮根村莊很重要——只要他們紮根了,留守村民就有了定心丸;而外出的村民亦會對村莊寄以希望。

二是集體經濟。將軍村每年集體經濟收入穩定在26萬元左右。最大的收入是上級下撥的生態林管護費和護林員工資,村集體可以統籌使用。另外,村委會通過發展竹山,承包給村民,每年有7萬元左右的租金;對村內的小水電、土地流轉等收取一定的管理費。

有了穩定的經濟收入,不僅留得住人才,村級組織可以正常運轉,村幹部做公益事業也有了底氣,每年都會做一些“事業”。在做“事業”的過程中,不僅服務了群眾,還樹立了村級組織核心作用的地位。

“空心村”也可以有活力

將軍村的做法非常簡單,卻在鄉村振興過程中取得了意外效果。

一是村落復興。人們想象的“空心村”都是人去村空,斷垣殘壁,但在將軍村,人去村空是事實,斷垣殘壁卻未發生。最近幾年,每家每戶都有意識地保護修繕老屋,大多數土瓦房都換上了琉璃瓦。一些比較大型的祖屋,如“華山別墅”“司馬第”,族人們還自發捐款修葺一新。

每年過年時,絕大多數已經搬遷到城裡的村民,還會專門回去貼春聯、祭祖。在這個意義上,哪怕平常“空心”了,但將軍村作為村民的精神家園,還完整保留著。

二是社會建設。非常有意思的是,將軍村雖然“空心”了,但村落社會和文化卻保持完好,在某些方面甚至還有新發展。2015年1月,將軍村利用上級支持的6萬元建立了慈善協會,當年就撬動了村民捐資34萬元。

這幾年慈善協會運作良好,每年給60歲以上的村民發福利,以至於村裡形成了過“老年節”(重陽節)的新習俗;還給學習成績好的學生髮獎學金,家長因此感到榮光。

現如今,慈善協會的資金規模已經有37萬元。負責人說,主要是他們沒再發動群眾捐款,否則規模肯定會增加不少。這些資金,基本上都貸款給了本村的“中農”發展產業——貸款嚴格按照銀行的規則發放,還要求有3個擔保人,至今未出一筆壞賬。慈善協會雖小,卻意外地成了鏈接村民的一條紐帶,外出村民關心留守村民的生活,“中農”也把“老人錢”惦念在心。

客觀而言,將軍村的發展效果,一方面得益於村兩委在村莊發展過程中發揮了領導核心作用;另一方面,亦得益於國家對三農工作的重視。

這幾年政府投資進行交通、水利、土地平整等基礎設施建設,潛移默化地重塑了將軍村。比如,有了土地平整,建設臍橙基地才有可能;有通村公路,村民才會有在村裡留一個根的強烈願望;有了水利建設,村容村貌發生很大改變,部分村民才動了發展民宿的念頭。

值此鄉村振興戰略全面實施的關鍵時期,需要對全國數量龐大的“空心村”做準確的判斷,尤其不可一刀切地搞搬遷撤併。一個有活力的村莊,並不見得要多麼的“強、富、美”,關鍵是要與現代化的進程相匹配,適合不同類型村民的需求。

作者:呂德文(作者系武漢大學社會學系研究員)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