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拂夜奔》詩意的狂歡

王小波在《紅拂夜奔》序言裡說:“這本書裡將要談到有趣。其實每一本書都應該有趣,對於一些書來說,有趣是它存在的理由;對於另一些書來說,有趣是它應該達到的標準。”這裡的“有趣”具有狂歡的含義,可以等同於巴赫金所說的詼諧。巴赫金認為在狂歡節上人們把一切權威和神靈都從高高在上的地位拉到地平線,對他們進行戲謔和取笑。這個取笑具有包羅萬象的全民性,它包括對整個世界,還有對取笑者本身的取笑。狂歡節來源於遠古時代人們對死而復生的崇拜,所以它本身就帶有濃烈的再生的生命氣息,一切取笑對象都被賦予新生的意義。

1.0

詩意美感

《紅拂夜奔》詩意的狂歡

只有戲謔和取笑,不足以成就一部作品長久的藝術性。成功而深刻的詼諧把作品帶入永生的大地,飽含感情的詩意則給作品蒙上一層淡淡的紗霧,使得作品有悠遠的美感。王小波的才華出眾之處正在於他能夠讓詩意的河流在狂歡的戲謔中自始至終的流淌,讓作品讀來不僅有趣,而且有種如透明的金屬一樣擲地有聲的特殊美感。“早上她醒來時,一團冷冰冰的白色霧氣闖到房子裡面來,還有一個幾乎是陌生的男子用撲過來的姿勢睡在她懷裡,頭髮粗糙得像馬鬃一樣。他渾身冰涼,肌肉堅實,用手指輕輕一捏,感覺捏了一匹馬。他身上還有一股種馬的氣味。”人類原始自然的生命力撲面而來,短短的幾句,就是對旺盛的生命力發自內心的讚歎。再如“我和小孫在漆黑的房子裡做愛時,感覺到自己就像熱帶雨林裡一根大樹枝,她是一隻白色的樹獺,在漆黑的夜裡,她在我的身下爬行,大概是要橫渡一條小河吧。或者我是一隻大猴子,正在樹上爬動,她是一隻小猴子,掛在我的肚子上,有一根特殊的臍帶把我們連起來。我們周圍有無數的葉子在響。”王小波在詩意的想象中隨手帶上了有趣,彷彿在他看來,有趣也構成了詩意。“我十七歲時在插隊,晚上走到野外去,看到夜空像一片紫色水潭,星星是些不動的大亮點,夜風是些淺藍色的流線,雲端傳來喧囂的聲音。那一瞬間我很幸福,這說明我可以做一個詩人。”其實,王小波在內心中首先是個詩人,李銀河稱他為“行吟詩人”,顯然非常恰當。從以上例子中我們不難體會到,王小波語言的詩意完全突破了以往如鏡花水月一樣朦朧委婉不可捉摸的詩意,而是鮮明可見抑揚頓挫的,彷彿有一種新鮮的味道和活力撲面而來。正像他說李靖的味道一樣,他的文字聞來就是一股種馬的味道,富含逼人的勃勃生機。

語言的詩意與詼諧有趣相得益彰,同時詩意的人物也不安分地欲突破紙張,呼之欲出。李靖這個主人公的前半生就是個“想入非非”詩意盎然的傳奇:李靖年輕時在洛陽城裡當流氓,他白天在街上敲詐小販和妓女,晚上到土耳其浴室裡和可疑的知識分子討論問題,同時他一心一意要證明費爾馬定理,從而證明自己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證出來之後被領導上派公差跟蹤,又遭到全城的人合謀暗算,終於把他逼得逃出了洛陽城和紅拂來到城郊菜園子的土地廟裡。在土地廟裡他還是精力充沛“想入非非”的要命:“偷了人家的土豆、芋頭,還知道把秧子栽回坑裡去。人家來刨土豆,一看底下沒結土豆,就以為是沒長好。如果是偷南瓜,把瓜瓤裝回去,再把外皮重新拼起來。人家收南瓜時,看到瓜大空心,就記在種子商的賬上,下回再也不買它的種。”他精力極為旺盛,從傍晚到午夜都以各種姿勢和紅拂做愛,午夜之後就跑出去挖河,同時不知在什麼時候用哪顆腦子在園子裡挖滿了糞坑,上面撒了浮土做陷阱,把捉拿他的公差陷進裡面,自己和紅拂逃出了洛陽城。從軍期間他製作了鐵製陰莖掛在腰間,被稱為“軍神”,成為大唐衛公,被賦以建造長安城的重任。於是他建造了結構極為複雜趣味橫生的“風力長安”和“水力長安”,被太宗否決後建立平原上的“人力長安”;他還發明瞭各種機器……李靖這個歷史人物成了王小波筆下的堂吉訶德,用巴赫金的話說,這個人物生活在遠離官方的狂歡的“第二種生活”中,他血肉豐滿,擁有無窮無盡的智慧與激情。

1.1

想入非非

《紅拂夜奔》詩意的狂歡

無論對李靖還是王二,王小波都反覆地使用“想入非非”這個詞,其中的意味就是這些人物總是無法控制地想要脫離無趣的現實,撲入想象中那詩意飛騰、生氣盎然的狂歡世界中。這就不只是語言的詩意,而是一種真誠的詩意的生活,其中充滿渴望。王小波曾經說過:“一個人只擁有今生今世是不夠的,他還應該擁有一個詩意的世界。”他以自己對詩意的世界畢生的嚮往和孜孜不倦的追求,給我們呈現了一種詩意的生活,用這樣的眼光來看,痛快淋漓的詩意隨著作者的感情滲透到作品的各個角落,這是最為可貴之處。這就可以理解為什麼王小波的文字可以自始至終都飽含深情,充滿詩意和機智,而不僅僅在於幾句優美有趣的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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