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甜茶一直在追臺劇《俗女養成記》 。
華視（CTS）自制，陣容不俗，影后視帝加盟，一眾演技派幫持。
從左至右：金馬影后謝盈萱、金鐘視帝吳慷仁、《我們與惡的距離》中溫升豪、《大佛普拉斯》中陳竹昇
這劇不僅打破華視13年來收視紀錄，豆瓣評分亦達9分+。
整個故事笑淚參半，很多人說被溫暖、被治癒了。
但，我卻被某處情節刺得徹夜難眠。
是這樣，女孩娟與男孩阿誠相愛了，還在讀小學的女主便給兩人充當送信員。
這天，女主的奶奶發現了其中一封信，八卦的拿給鄰里看。
村子小，信的內容一傳十，十傳百，傳到娟的媽媽那裡。
她媽媽怎麼做的？把她拖到街上與她爸爸一起爆揍，邊打邊罵：
不要臉，你怎麼這麼不要臉。
你不要做人，我還要做人。
我今天要教訓你給大家看，讓大家知道我在教小孩。
娟的情書被視作骯髒邪穢，戀情被定義為寡廉鮮恥。
事情發展到最後，娟的家人覺得丟臉，搬家離開了村子。
這樣的編排，讓人無奈無力，也讓人既痛又恨。
而屏幕左方的“戲劇效果請勿模仿”，看起來不像標示，更像是警示。
因為它的背後藏著一根社會的刺——
蕩婦羞辱（slut shaming）
1
什麼是蕩婦羞辱？
維基百科給出的定義是，當女性的性行為、性經歷或者性慾背離傳統性別期待時，受到他人嘲諷、貶低與侮辱 。
這個傳統性別期待，可以具體到婚前無性行為、性經歷越少越好，壓制對性的渴望，避免兩性接觸、服裝穿著不暴露等等。
圖源：網絡
除了《俗女養成記》，國內外的文學影視作品充斥著大量有關“蕩婦羞辱”的情節與設定。
小仲馬的《茶花女》、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老舍的《駱駝祥子》等等。
創作者無一例外都持悲觀的態度，女性被羞辱致死，人性隨之被擊穿粉碎。
《伊豆的舞女》劇照
2016年，馮小剛拍了一部電影《我不是潘金蓮》。
這個電影名呼應的是片中某個片段，女主李雪蓮找到出軌、欺騙自己的丈夫討要道歉。
四周圍坐著幾個男性看熱鬧，他丈夫回的卻是一句反問“你是處女嗎”。
李雪蓮又怒又氣卻也無法辯駁。
因為，你不是處女=你不值錢=你活該=你是潘金蓮
“蕩婦羞辱”除了羞辱婚前性行為，還羞辱性經歷。
在紀錄片《蕩婦名聲恐懼症》中，導演參訪三位男性：
如果1名男性與50名女性發生性關係，你們覺得怎麼樣？
三人答覺得男性很厲害。
導演再問，如果是1名女性與50名男性發生性關係呢？
三人答覺得女性是蕩婦。
因為在大眾的潛意識認知裡，性經歷對男性來說意味著“得到”，對女性來說意味著是“失去”。
失去貞操，失去尊嚴，失去為人的權利。
圖源：網絡
比如莫泊桑的《羊脂球》，十人同乘一車逃亡，綽號“羊脂球”的妓女被眾人脅迫陪侵略者過夜。
眾人因“羊脂球”而獲救，事後又唾棄她是婊子，是蕩婦。
同樣的情形出現在國產電影《驢得水》裡，張一曼為保全鄉村小學，“睡服”銅匠假扮英語老師。
之前追求她的裴魁山，表白時說：
你根本不是放蕩，你就是太單純。
後來他為了錢又怎麼說的，他說：
你就是個臭婊子，你就是個過街老鼠，你就是個公共廁所。
還記得2014年上映的《三十二》與2017年上映的《二十二》嗎？
多位被強迫成為慰安婦的女性說：
倖存回來後，丈夫打罵，婆婆凌辱，鄰里婦女當面嘲諷她們是破鞋，孩子受到影響也嫌她們髒。
她們恨日本人，但更恨歧視自己的同胞。
如果說上述的蕩婦羞辱還有“具象依據”，那麼另一些全是憑想象捏造。
它既包括同性之間的蕩婦羞辱。
韓寒寫的《一座城池》裡，記載著這樣一段對話：
後面女生說：因為那女的男人實在太多了，所以流產也流得勤。也不能怪人家，哪能說服那麼多人個個都用避孕套啊。流產流得太多了，所以就得了盆腔炎，天天去人民醫院吊鹽水，平時身邊都帶著消炎藥的。我如同問水果攤老闆這瓜甜不甜一般問了一句：真的假的？後面女生認真說道：當然是真的，你們男的，只能被表面欺騙，這些在我們女同學之中早就流傳開來了。
也包括異性之間的蕩婦羞辱。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影評《牯嶺街教育詩》中寫著這樣一段：
她被男生用最下流的語言詛咒。但是，奇怪的是，她會進入每一個男生的春夢裡，她是可以被破壞的，因為她最無恥。
她很顯然比其他女生早熟。體態豐盈，當她走過時，夏天的走廊裡有六神花露水味，有經驗的兄弟會悄聲提醒，注意她走路的姿勢，注意她的外八字，扭動的臀部和腰肢。
她被操過了，她被操過了，這個妓女。
先把無辜的人釘在“蕩婦”的恥辱柱上，然後再去尋求虛偽的證據。
從穿著打扮惡意推測她們是放浪的，從行為舉止粗暴判斷她們是羞恥的。
群體對事實真相視若無睹，只看到他們認為應該看到或他們希望看到的東西。
真相的構築基礎是幻想，是偏見，是嫉妒，是仇恨。
2
如若說文學影視作品是誇大、是修飾，歷史紀錄片也早已成為陳舊的傷痕。
或許與蕩婦羞辱之間，我們還保持著安全距離。
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首當其衝受到蕩婦羞辱的是處於視線焦點的公眾人物。
2016年，孫儷在微博曬了自己的健身照。
其中兩張與私教的照片，引來無數熱議。
評論區簡直不堪入目。
更有針對普通女性的言論——“去健身房的請私教的有幾個好貨色？”，被讚了2500多次。
蕩婦羞辱的成本之低，如魯迅譏諷的那句：
一見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體，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雜交，立刻想到私生子。
到了2018年7月25日，某微博號發博舉報章文（雜誌主編）強姦。
事發後，包括作家蔣方舟、易小荷在內的多名女性站出來指控章文對她們實施過性騷擾。
章文怎麼回覆的？
劃重點：蔣方舟，一直單身，交了眾多男朋友；易小荷，離過婚，經常出現在酒局 。
換句話就是：這些女性交過男朋友、離過婚，我摸下大腿怎麼了？
他知道，只要給她們打上“蕩婦”的標籤，所有的羞辱乃至性侵都將變得合情合理。
《九品芝麻官》劇照
而這兩件事，也不過是女性公眾人物被蕩婦羞辱的滄海一粟罷了。
私密照被洩露，被刻成光盤公開售賣。
女性要做的竟然是道歉，為什麼道歉？
因為與公眾想象的清純形象不符，因為自己竟然也有正常人的性慾。
穿著清涼，被評論進行生殖器辱罵。
女性要做的竟然是反省自己是否有傷風化。
穿衣自由或許根本不是重點，爭議延綿不休、探討仍可存在。
重點是在公共語境裡，是否能給成千上萬的她以人的尊重。
圖源：網絡
除了公眾人物，普通人也正在遭受蕩婦羞辱。
雷馬克說：一個人的死亡是悲劇，一百萬個人的死亡是統計數字。
有關蕩婦羞辱，它不存在任何統計數字，它是具體的、活生生的悲劇。
在柴靜所寫《看見》中，有一篇真實記載名為《雙城的創傷》。
這個創傷指一週之內，同一班級五名小學生連續服毒自殺。
其中一人死亡，四人獲救，死亡的女孩名為苗苗，她也是率先服毒的人。
而她服毒的起因是某次聚會，有男孩摸了她的胸部。
之後有關她的謠言越傳越兇，罵她的人越來越多。
與她一起自殺的人是和她感情深厚的女孩們，其中一人曾在日記裡這樣寫：
“她（苗苗）是一個走投無路的人，仍然有自尊的需求，我懂她的心，所以我很傷心。”
2017年2月《房思琪的初戀樂園》首次出版面世。
書中講一個年近半百的教師李國華，長期誘姦多名女學生，其中就包括年僅13歲的房思琪。
思琪曾經試圖向母親訴說，她講學校裡一個女同學和老師在一起了。
媽媽的回覆是“這麼小年紀就這麼騷？”
思琪決定不再說話，獨自忍受屈辱，直到精神崩潰。
圖源：網絡
而這本書，是作者林奕含的真實經歷，是她以淚書寫，以痛書寫之作。
書中寫道：人只能一活，卻可以常死。
2017年4月，林奕含被發現在家中上吊自殺。
在她生前受訪時曾說：
集中營不是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房思琪式的強暴才是。
而蕩婦羞辱就是房思琪式強暴構成的一環。
3
上述悲劇無一不與對“性”的錯誤認知有關。
而大眾又對性持遮掩態度，不能公開談性似乎成為約定俗成。
《西北偏北》片段
希區柯克用火車進洞代指性
《革命家庭》片段
用丈夫為妻子剪髮代指性
越是這樣，性便在越黑暗的地方被談及。
性教育的接收全來自盜版毛片與色情雜誌，大量的汙言穢語、錯誤示範率先佔領認知高地。
我們開始以為，自重的女性婚前不能發生性行為，越自愛的女性穿著打扮越保守。
我們藉此羞辱，過早發育的女生，與異性交好的女性。
我們知道，只要辱罵生殖器就能重傷女性，羞辱她是蕩婦就可以將其打入萬劫不復之地。
西安某高校“青春無悔”承諾卡
女性行為體態一旦與“性”字沾邊，便可成為眾矢之的，任人踩踏。
如《俗女養成記》裡，一家人向小時候的女主灌輸性價值觀。
奶奶手拿一個釋迦，邊捏碎邊告訴她：
女人的貞操就像這個釋迦，如果太早被男人睡，就會變得像釋迦一樣爛糊糊、沒價值。
在印度節目《真相訪談》中，尤記得那位遭受強姦的老太太不卑不亢說的那句：
我的貞操不在我的陰道里，失去貞操的是犯下強姦罪行的人。
我們記住的應該是：
在不傷害他人合法權益之下，女性對自己的身體享有自由支配的權利。
為什麼要如此鄭重的談及“蕩婦羞辱”？將它寫出來又有什麼意義？
販賣焦慮？挑撥兩性或是同性關係？
不，不是。
因為“蕩婦羞辱”太普遍了，它就發生在每時每刻，乃至此時此刻。
它潛伏在女性出生、發育、兩性關係、婚姻家庭的罅隙。
無憑無據便可肆意滋生，見風向便可野蠻生長。
它是性暴力、校園暴力、社會暴力的遮羞布，它從根上完全摧毀女性的人格。
《西西里的美麗傳說》片段
而與蕩婦羞辱相關聯的“良婦羞辱（Decent women shaming，對無性或是恐性女性的貶低）”與“處男羞辱（Virgin shaming，對無性經驗男性的貶低）”，同樣發揮著踐踏尊嚴的威力。
這些羞辱可能是犯罪行為的前兆或者粉飾，但它在大多數時候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犯罪”。
這意味著它沒有法律約束，沒有刑罰禁錮。
它更像一個道德問題，一個風氣問題，一個認知問題。
所以反對蕩婦羞辱，需要被書寫、被傳播。
魯迅說：謠言世家的子弟是以謠言殺人，最後被謠言所殺。
因為媽媽是女性，因為女兒是女性，因為自己是女性，因為伴侶是女性。
我們義無反顧地反對蕩婦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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