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看似力量悬殊的战争为何竟然打了一年有余还葬送了四员名将?

本文参考了李少林《后唐入汴之役研究》中关于此战的分析部分。

前情提要

安史之乱后,唐朝廷已经无力对投降的叛将们进行彻底的清算,为了安抚,准许他们在叛军先前统治的河北地区就地担任节度使。于是,治所在镇州(今河北正定)的成德军、治所在魏州(今河北省大名县东北)的魏博军、治所在幽州(今北京)的卢龙军就实际上处于半独立状态,节度使们甚至可以擅自将节度使之位传给子侄形成家族世袭,史称河朔三镇。

唐宪宗曾致力打击藩镇,令河朔三镇重新承认中央的权威,并重新任命了忠于朝廷的节度使,史称“元和中兴”。然而,唐穆宗年间,因为主政官员们的失误,成德军都知兵马使王廷凑作乱,杀死节度使田弘正并取而代之,与另两镇都重新恢复了从前的半独立割据状态,朝廷无力镇压,只能在他们表示愿意臣服后默认现状。

相比于其他两镇,成德军的传承较为稳定;在其他两镇反复出现外姓夺权时,唯有王廷凑的节度使之位一代一代地传到了他的玄孙王镕。

这场看似力量悬殊的战争为何竟然打了一年有余还葬送了四员名将?

自从发生了黄巢之乱,唐朝廷和藩镇之间的平衡就被打破了,一些新兴的藩镇也脱离了朝廷的控制并寻求割据,如治所在汴州的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和治所在并州的河东节度使李克用。由于朱全忠受封梁王又篡唐称帝建立后梁,李克用受封晋王,二人之间的争斗史称梁晋争霸。反而割据更久的河朔三镇沦为了配角,王镕甚至沦落到在二人的夹缝中求生存。

后来,由于朱全忠占了上风,王镕和义武军节度使(治定州)王处直依附朱全忠,分别被封为赵王、北平王。为了避朱全忠祖讳,成德军改名武顺军。王镕还把长子王昭祚送给朱全忠当人质,娶了朱全忠的女儿。后梁建立后,封王昭祚的妻子为普宁公主。

然而,朱全忠不满足于此,他希望将武顺军和义武军都正式纳入自己管下,甚至不惜为此发兵夺取武顺军的城池。王镕和王处直只能求助于李克用的继承人李存勖。在后梁开平四年(910年)的柏乡之战中,梁军大败,王镕和王处直因此改换门庭依附李存勖,武顺军也改回了成德军。

这场看似力量悬殊的战争为何竟然打了一年有余还葬送了四员名将?

弑父致讨

托家族世袭的福,王镕才十岁就当上了节度使,这一当就是三四十年,虽然也经历过一些波澜,但终究有惊无险。好日子过惯了,还没到五十知天命的年纪,他就听信道士王若讷、宦官石希蒙,沉醉于信佛求仙的长生之道,率一万多人游山玩水,一去就是数月,增加了百姓的负担,也荒废了藩镇的事务。

行军司马李蔼、牙将李弘规(有的史料误作宦官)看不下去了,率亲军当着王镕的面杀了石希蒙。

王镕觉得既然你俩不给我面子那就别怪我不给你俩面子了,于是派亲大儿子节度副使王昭祚和养子防城使王德明杀了二李,不仅灭了他们全族,还株连了数十家,然后就把政事委托给了王昭祚。

王昭祚这位赵国太子为人素来傲慢固执(骄愎),见父亲把权力下放给了自己,就有了取代父亲的幻想,借铲除二李之机扩大打击面,继续对异己们实施灭族打击,一时间人人自危。

到了该赏赐亲军的时候,王镕又怨恨亲军杀了石希蒙,没有按时赏赐,亲军们愈发害怕。

而那个非亲的王子王德明,本是失势来投的卢龙军叛将,更绝非善类。

他从中看到了机会,过完年,便复刻了当初贾诩给李傕献上的策略,对亲军们诈称:

赵王已经命我把你们全部坑杀了,我痛惜你们无罪被杀,不忍心执行,可这样我又要获罪于赵王了,怎么办?

亲军感动得哭了,您真是大好人啊!

于是当晚,他们就送走了王镕,推戴王德明为帅,随即又毫不耽搁地杀掉了王镕妻、王昭祚等王氏族人。王镕的次子王昭诲虽然侥幸逃脱,但年纪尚小,对成德军后来的局势并没有产生重大影响,本文不表。

王德明弑父夺取成德军后,恢复本名张文礼。为了稳固地位,他一方面继续王镕的立场,对晋称臣,请求李存勖认可他为节度使,并揣摩李存勖效仿汉光武帝复国的心思,劝进李存勖称帝;一方面在诛杀王氏时,故意留下王昭祚的妻子后梁普宁公主,为自己以后交好后梁留下后路。

当初柏乡之战,李存勖为王镕解围,王镕感激之余对李存勖十分殷勤,还呼李存勖为四十六舅。王镕母亲姓何,妻子才姓李,这个舅大概是妻舅的意思,虽然论起家世此李非彼李,但不影响认亲戚。

张文礼是天祐十八年(921年)二月杀的王镕,三月,噩耗就传到了李存勖这里。这天,李存勖正在饮酒作乐,闻讯,丢了酒杯就哭了,当下就决定发兵为王镕报仇。手下劝他以大局为重,对付后梁已经够紧张了,怎能在自家后院逼反张文礼,再树立一个敌人?

于是,李存勖不情愿地派使者任命张文礼为节度使。

但张文礼却不安,觉得李存勖这条大腿早晚会丢开自己,那只能多抱几条大腿,于是,就在七月,他通过契丹任命的卢龙节度使卢文进(晋国叛将)找上了与李存勖为敌的契丹,又派使者向后梁报告:王氏一族死于乱军,但公主没事,我已经和契丹说好了,请求发一万精兵支援把晋军赶走。

同时,他忌惮王镕的旧将们,将他们铲除,并请求召回正率军一万追随李存勖征讨的赵将符习,同时任用符习的儿子符蒙,以为拉拢。

然而,他低估了李存勖的情报能力:他封在蜡丸里送给契丹和后梁的密信,竟然被李存勖派来的使者一封封送了回来!

他也低估了符习的节操:符习哭着不肯回赵,与部将三十余人请求李存勖念在同盟之谊助他们为王镕复仇。

流矢见血

于是,八月,李存勖任命符习为成德军节度使;尽管符习等提出靠自己复仇,不劳烦李存勖,但李存勖还是派天平节度使阎宝、相州刺史史建瑭率军相助。

张文礼治下的成德军共有镇、冀、深、赵四州,而晋军出兵才四天,就降服了赵州刺史王鋋,张文礼本已得了腹疽,闻讯,竟然吓死了。

叛首死了,战斗却没有结束,因为出现了新的叛首:张文礼的儿子张处瑾。他秘不发丧,继续抵抗,打败了符习等。

九月,阎宝率晋军渡过镇州五里外的滹沱河,围攻镇州,在其西南扎营,挖掘壕沟,建起围城工事,挖开大悲寺漕渠淹没镇州外城,并擒获深州刺史张友顺。

这场看似力量悬殊的战争为何竟然打了一年有余还葬送了四员名将?

张文礼不是向后梁求援一万精兵了吗,危急时刻,他指望的梁军在哪里呢?

后梁君臣终究嫌他反复,又觉得梁晋相持本就紧张,哪来余力分兵,根本没鸟他。虽有谋主敬翔力挺,也无济于事。这次收复河北的良机,是后梁自己错失的。

当然,客观上李存勖发起灭赵之战肯定要分散自身的兵力,所以后梁任命的抗晋总司令戴思远得知李存勖有亲征之意后,就想趁机偷袭,不料消息走漏,十月,被李存勖揍了一顿,损失了二万余人。

十一月,李存勖亲征赵国。

毕竟犯错误的是自己老子而不是自己,张处瑾派弟弟张处琪和幕客齐俭请罪投降。

李存勖不许,他认为张处瑾已经没有投降的资格了。这时候,赵国已经欠了晋国一条人命:九月晋军攻城时,史建瑭为流矢所中,不幸阵亡。

李存勖发动精兵攻城,希望速战速决。但是,镇州城比他想象的更坚固,十天后,预期的成功并没有到来。

如果他知道后面要发生的事,他会明白,指望十天破城是一件多么苛刻的事,进而对当时拒绝对方投降的决定追悔莫及。

力绝外援

投降无门的张处瑾也没闲着,派部下韩正时率一千骑兵突围去定州求救于王处直。

先前,王处直就曾以大局为重、对付后梁要紧的姿态劝李存勖暂时放过张文礼,被李存勖以其罪大恶极且勾结后梁为由反驳。张处瑾很清楚,王处直这是兔死狐悲的心态,只要赵国完了,他王处直也长不了了。

然而,韩正时被晋军追上斩杀了。不过他即使活着到了定州也没什么用,因为王处直已经被养子王都拿下了。

事情是这样的:

王处直的庶长子王郁早年因为不得宠而出走晋国,做了李克用的女婿,这时候正在靠近契丹的新州任团练使。为了自保,王处直不惜以继承人之位拉拢王郁勾结契丹骚扰晋国,尽量阻拦晋国灭赵的脚步。

这就激怒了王处直的原定继承人王都,于是他学习张文礼好榜样,也来了一出推翻养父夺权,并派使者向李存勖表忠。李存勖当然也乐得用听话的王都取代怀有异心的王处直。

张处瑾还能指望的,只剩下契丹。

王郁和卢文进工作做得不错,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得知镇州“美女如云,金帛如山”,觉得不能便宜了李存勖这小子,不听皇后述律平“晋王用兵天下莫敌”的劝阻,举全国之力挥军三十万南下,攻破涿州,又攻打定州。

得知王都告急,李存勖亲自率亲军相救,次年正月,就用实际行动验证了述律平的好评,打退了契丹,二月,又回到梁晋交战的前线打退了戴思远的另一次进攻。

遇袭失粮

后梁和契丹虽然没能打败李存勖,却也令他分身乏术,他不在的时候,灭赵之战只能交给其他将领指挥,比如打完契丹后回到前线继续引水灌镇州城的阎宝。

水淹城池首先造成的就是对城内粮食的破坏,本就有限的粮食一旦被水泡了就不能吃了。

三月,眼看城内的粮食吃完了,张处瑾只能派五百多人出去寻找食物。

阎宝没有把他们当回事,还设下了埋伏。没想到,这五百人出了城却不去找食物,而是开始破坏围城工事。

阎宝还是没当回事,不做防备。突然,涌出了数千赵军,不但毁坏了围城工事,还放火烧了阎宝的大营,阎宝仓促退回赵州,晋军的营寨全被赵军破坏,牧草、粮食都被赵军所得。

李存勖觉得阎宝太不中用了,派昭义军节度使李嗣昭代之。

阴沟翻船

攻方主帅换了人,守方主帅也换了人。虽然史书对此轻描淡写,但不知何时,好几次应该由张处瑾亮相的场合,出镜的却是他的弟弟张处球。

《册府元龟》:

文礼闻王师至,忧悸病疽而卒,子处球代其任。

后唐官员卢质所作《王镕墓志铭》也有“贼男处瑾□父自立,处球□煞其兄”(□为阙字)的说法。

大敌当前,镇州城里的老张家还有心思兄弟阋墙抢班夺权?

其实,小编以为,也有另一种相对温情的可能,就是张处瑾在发现了张处球的能力后,仿效许远张巡故事,心甘情愿地将节度使的宝座让给了张处球。

但这一过程具体是和平交接还是另有隐情,对卢质来说并不重要,他这篇文章代表的是后唐官方的口吻,完全有理由听风就是雨地将张氏兄弟分别丑化为弑父坑兄的小人,不然何必把明明是病死的张文礼写成被亲儿子张处瑾所弑呢?

如果不细看,我们很可能以为张文礼死后张处瑾是此战中镇州的唯一领导而忽视了张处球的存在,或以为他只是张处瑾战车上的一个普通的NPC。然而,事实证明,固然张处球没有翻天之能,但忽视他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四月,张处球派一千兵出城接收从阎宝的营寨中抢来的粮食。晋军新帅李嗣昭早知他有此着,在阎宝的旧营寨设下了埋伏,将一千人杀得只剩三五人后,亲自追杀,却被其中一个败兵一箭射中脑部,虽然他当时就拔下箭射了回去将其毙命,但当晚就流血不止而死了。

《旧五代史·李嗣昭传》:

七月二十四日,王处球之兵出自九门,嗣昭设伏于故营,贼至,伏发,击之殆尽;余三人匿于墙墟间,嗣昭环马而射之,为贼矢中脑,嗣昭箙中矢尽,拔贼矢于脑射贼,一发而殪之。嗣昭日暮还营,所伤血流不止,是夜卒。

同月,契丹再次对晋用兵,攻破蓟州(在今天津)。《辽史》甚至将李嗣昭之死也记在契丹援军名下,姑列于此,聊备一说:

《辽史·太祖纪二》:

天赞元年(922年)……夏四月甲寅,攻蓟州。戊午,拔之,擒刺史胡琼,以卢国用(即卢文进)、涅鲁古典军民事。壬戌,大飨军士。癸亥,李存勖围镇州,张文礼求援,命郎君迭烈(即萧翰)、将军康末怛往击,败之,杀其将李嗣昭。辛未,攻石城县,拨之。

五月丁未,张文礼卒,其子处瑾遣人奉表来谢。

《辽史·萧翰传》:

天赞初,唐兵围镇州,节度使张文礼遣使告急。翰受诏与康末怛往救,克之,杀其将李嗣昭,拔石城。

那么问题来了,死了一年的张文礼是怎么复活的?还是张处瑾、张处球兄弟秘不发丧的效果?

其实更关键的问题是,石城县在今滦州,意在救赵的契丹军有什么理由在镇州城外杀死了李嗣昭以后,又在最多八天时间内向反方向杀奔九百里外今滦州治下的石城县呢?所以小编在此要打个问号。

这场看似力量悬殊的战争为何竟然打了一年有余还葬送了四员名将?

毋庸置疑的是,契丹再次出兵攻晋,无论是主观动机还是客观效果,都是为赵国争取生存空间,也不排除的确曾有一支人马直接杀奔镇州战场而来。

好在李嗣昭手下还有个能干的判官任圜,遵照李嗣昭的遗命继续领兵,一时间甚至让赵军都察觉不到自己已经在不经意间干掉了敌军主帅。

《资治通鉴》:

甲戌,张处瑾遣兵千人迎粮于九门,李嗣昭设伏于故营,邀击之,杀获殆尽,馀五人匿于墙墟间,嗣昭环马而射之,镇兵发矢中其脑,嗣昭箙中矢尽,拔矢于脑以射之,一发而殪。会日暮,还营,创流血不止。是夕卒。晋王闻之,不御酒肉者累日。嗣昭遗命:悉以泽、潞兵授节度判官任圜,使督诸军攻镇州,号令如一,镇人不知嗣昭之死。圜,三原人也。

尽管如此,李嗣昭之死还是造成了一些后果:他的次子李继韬趁乱自立为昭义军节度使。李存勖因为同时对梁、赵作战,无法追究,只能默许。

寡不敌众

五月,新的灭赵统帅、被李存勖誉为“吾之杜预”的李存进进军东垣渡(今石家庄市长安区东古城北),立下营寨。当地土质松软,但难不倒经验丰富的老将,李存进砍伐树木,用木头在滹沱河两岸搭建了营寨。

这场看似力量悬殊的战争为何竟然打了一年有余还葬送了四员名将?

镇州久攻不下之际,晋国又出了新情况:八月,澶州以西、相州以南的卫州等地皆为后梁攻取,还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军粮,那个总是碰钉子的戴思远在队友们的帮助下终于赢了一次。

这事固然有李存勖用人不当的缘故,但显然更是晋国主力大量被赵国拖住无暇他顾的缘故。

九月,晋军急了,为了攻破镇州,竟然连并非攻城利器的骑兵也派了上去。

这下,张处球又看到了机会:他趁晋军早晨都出去割草放牧了,聚集了城里剩下的步兵,避开晋军骑兵的进攻路线,突然杀奔东垣渡晋军寨门!

李存进毫无准备,仓促之间只带着十余人上桥迎战,总算勉强将赵军杀下了桥,但随后赵军大量杀到,而李存进自己的援兵却来迟一步,虽然前后夹击全歼了这支赵军,但李存进已经因为寡不敌众,不幸成为了第四个因灭赵之战而身亡的晋军重要将领——先前李嗣昭阵亡后不久,阎宝也因为战败而悔恨,背上生疽死了。

《旧唐书·庄宗纪三》:

九月戊寅朔,张处球悉城中兵奄至东垣渡,急攻我之垒门。时骑军已临贼城,不觉其出,李存进惶骇,引十余人斗于桥上,贼退,我之骑军前后夹击之,贼众大败,步兵数千,殆无还者。是役也,李存进战殁于师,以蕃汉马步总管李存审为北面招讨使,以攻镇州。

《旧唐书·李存进传》:

九月,王处球尽率其众,乘其无备,奄至垒门。存进闻之,得部下数人出斗,驱贼于桥下。俄而贼大至,后军不继,血战而殁,时年六十六。

《新五代史·李存进传》:

晋军晨出刍牧,文礼子处球以兵千馀逼存进栅,存进出战桥上,杀处球兵殆尽,而存进亦殁于阵。

《资治通鉴》:

九月,戊寅朔,张处瑾使其弟处球乘李存进无备,将兵七千人奄至东垣渡。时晋之骑兵亦向镇州城下,两不相遇。镇兵及存进营门,存进狼狈引十馀人斗于桥上,镇兵退,晋骑兵断其后,夹击之,镇兵殆尽,存进亦战没。

《后唐招讨使李存进墓碑》:

我师未列,彼阵先成。公乃独领亲军,迎锋力战。王师已捷,惟公乘胜深入,为流矢所中,身终於阵。

《旧五代史·任圜传》:

是秋,复以上党之师攻常山,城中万人突出,大将孙文进死之,贼逼我军,圜麾骑士击之,颇有杀获。

李存进本名孙重进,这里说的大将孙文进很可能就是他,而夹击全歼赵军的,很可能就是任圜率领的昭义军,因为上党就是昭义军的治所潞州,而常山就是镇州。

至于杀死李存进的赵军人数到底是“千余”“数千”“七千人”还是“万人”,史料分歧如此,小编也只能全部列出,供各位看官自行鉴别。

内应献城

为了一座镇州城折损了四员大将,李存勖不信邪了,又调来了从不打败仗的福将李存审。

李存审到来以前,主持攻城的还得是统领昭义军的任圜。任圜一边攻城,一边数次向镇州人告谕祸福,陈说利害,取得了镇州人的信任。

张处球也登城哭穷,请求任圜指条明路,因为数次作战下来,镇州的军队和粮食都再难支撑下去了。

任圜也没有为了早日完成任务而大拍胸脯乱开支票,而是说了大实话:

“以你先人张文礼的所为,当然难以宽恕,但罚不及嗣,你作为儿子是可以从轻的。然而你拒守一年之久,又伤了我军大将,等受困如此了才表忠,你也难免了。但是与其坐而待毙,我还是建议你伏而俟命(趴在地上乞求饶命)。”

于是张处球哭着派儿子送上文书乞求投降,镇州人都说任圜不会欺骗自己。

《新五代史·任圜传》:

张文礼弑王镕,庄宗遣嗣昭讨之。嗣昭战殁,圜代将其军,号令严肃。既而文礼子处球等闭城坚守,不可下,圜数以祸福谕镇人,镇人信之。圜尝拥兵至城下,处球登城呼圜曰:「城中兵食俱尽,而久抗王师,若泥首自归,惧无以塞责,幸公见哀,指其生路。」圜告之曰:「以子先人,固难容贷,然罚不及嗣,子可从轻。其如拒守经年,伤吾大将,一朝困竭,方布款诚,以此计之,子亦难免。然坐而待毙,曷若伏而俟命?」

处球流涕曰:「公言是也!」乃遣子送状乞降,人皆称圜其言不欺。

《旧五代史·张文礼传》:

昭义军节度判官任圜驰至城下,谕以祸福,处瑾登陴以诚告,乃遣牙将张彭送款于行台。

——之前小编以为这个张彭就是张处球的儿子,但他后来戏特多,不像年轻人,所以大概是随张公子投降的人而不是公子本人。

还没等到回复,李存审已经兵临城下。

任圜的话也不是只说给张处球一个人听的,赵将李再丰也听进去了。夜晚,他让儿子李冲用绳子放晋军登城,等天亮时,晋军已经全部登城。

至此,李存勖终于平定镇州,让割据状态下的成德军彻底成为了历史。

李存勖应镇州人所请,将首恶张氏兄弟及其党羽处以把人杀死后剁成肉酱的醢刑,并挖出张文礼的尸体在闹市车裂。张氏兄弟虽死,但镇州人因为任圜所言,多有请求投降者,这些人的家族因此得到了宽恕。

《旧五代史·符存审传》(李存审本姓符):

十九年,遣存审率师进攻叛帅于城下,文礼之将李再丰阴送款于存审,我师中夜登城,擒文礼之子处球等,露布以献。

《旧五代史·张文礼传》:

是夜,赵将李再丰之子冲投缒以接王师,故诸军登城,迟明毕入,获处瑾、处球、处琪,并其母及同恶人等,皆折足送行台,镇人请醢而食之。又发文礼之尸,磔之于市。

《新五代史·王镕传》:

执文礼妻及子处瑾、处球、处琪等,折足归于晋。赵人请而醢之,磔文礼尸于市。

《新五代史·任圜传》:

既而佗(同“他”)将攻破镇州,处球虽见杀,而镇之吏民以尝乞降,故得保其家族者甚众。

《旧五代史·任圜传》:

及城溃,诛元恶之外,官吏咸保其家属,亦圜所庇护焉。

符习辞让了节度使之职,于是李存勖兼领成德军。

战局分析

回顾战事初期,攻方是猛将统领的精锐大军,仅友军符习所部就有一万人,守方却以胆怯闻名,困守孤城,外援断绝,甚至连统帅都在战争初期就被吓死,两位新统帅都是在不见得得到本地人支持的情况下被迫相继仓促上位。

以李存勖以少尚能胜多、“用兵天下莫敌”的作战经验,这本该是一场如泰山压卵般迅速完胜的战役,所以他才会在新败后梁后拒绝赵国的投降。

元朝史学家胡三省就说:

当是时,晋兵强天下,镇号为怯。晋王杖顺讨逆,宜一鼓而下也。

然而,此战却前后打了一年多,甚至折损了攻方四员名将,其中的李嗣昭、李存进更是后世演义小说中的十三太保之二,史建瑭则是另一太保史敬思之子;而且因为分心灭赵,晋国无法更好地同时兼顾对后梁和契丹的战事及处理内部矛盾,不仅导致了卫州一带的失守,更导致了可以直接威胁并州老巢的重要军镇昭义军被李继韬事实割据。

这场看似力量悬殊的战争为何竟然打了一年有余还葬送了四员名将?

更可怕的是,如果当初后梁朝中多一些敬翔一样的人说服末帝出兵河北,连晋灭赵这件事都未必能发生。

即使晋灭赵已经发生,与同时需要抵御契丹的晋国相比,后梁后方稳定,拖得起,后来李继韬正是因为判断晋国必败而举镇投梁;晋国内部也出现了与后梁和谈、放弃新夺取的天平军(治郓州)换回卫州等地、划黄河为界的声音。

若非梁将康延孝投晋出卖军情并献计取道郓州直取后梁都城开封实施斩首行动,晋国很可能真的要被拖死了。

究其原因,以沙陀族骑兵为主的晋军虽然在对后梁、契丹的作战中屡次以少胜多,但都是在野战中利用骑兵快速移动的优势取胜。然而,在晋灭赵之战这样的攻坚战中,沙陀骑兵的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从史书记载看晋军也没有使用过像样的攻城器械,除了水淹以外只能凭蛮力撞门,其攻城长达一年且最终竟然要靠内应才能破城也就不足为奇了。之前李存勖消灭燕帝刘守光一役,从开战到攻破对方老巢幽州也历时近两年。​

即使当李存勖听取康延孝建议率军出其不意趁开封空虚兵临城下之后,要是当时后梁朝中有人以旷日持久的灭赵之战为例鼓励末帝据开封坚城死守待援,又当如何?

这场看似力量悬殊的战争为何竟然打了一年有余还葬送了四员名将?

胡三省在评价李存勖拒绝张处瑾投降时就说:

晋王但知野战决胜负于呼吸之间,未知攻城之难也。

除了晋军自身的攻坚能力堪忧外,晋军不能速胜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一向胆怯、曾经被巅峰时期的朱全忠吓得投降的赵军,此战却竟然拼死抵抗。张氏兄弟也没有一味死守,偶尔的出击就能给晋军造成大麻烦,甚至让身经百战的晋军统帅一时不慎就折戟丧命。

其中,又以身为主将逞勇涉险的李嗣昭之死最为不值。胡三省说:

……李嗣昭之中脑,皆以主将之重而逞一夫之技以丧身,善将者不如是也。

而阎宝也是因轻敌而败,李存进更是因轻敌而亡。

至于赵军肯为张氏兄弟效死力的原因,胡三省指出:

镇人忘王氏百年煦养之恩,而为张文礼父子争一旦之命,史建瑭殒毙于前,阎宝败退于后,李嗣昭、李存进相继舆尺而归:四人者皆晋之骁将也,然则镇勇而晋怯邪?非也,镇人负弑君之罪,知城破之日必骈首而就戮,故尽死一力以抗晋;晋以常胜之兵而临必死之众,虽兵精将勇,至于丧身而不能克。是以古之伐罪,散其枝党,罪止元恶者,诚虑此也。

大概就是说,镇州人担心一旦城破,他们都要被追究弑君的责任,哪怕做惯了胆小鬼,一旦连求饶和逃跑的路都没有了,为了活命也只能登上张氏父子兄弟的战车背水一战。

拿镇州全城人给王镕偿命未必是李存勖的真实想法,却是他拒绝镇州投降时镇州人自认为接收到的信号。

所以,古代讨伐有罪之人,都是只追究首恶而宽恕追随者。

如果李存勖一开始就认识到攻坚之难而像后来的任圜一样对镇州怀柔,也许李再丰献城的戏码就会提前上演,上述的那些悲剧大概也就都不会发生。

然而,李存勖在侥幸灭梁后没有吸取教训,在同光四年(926年)的魏博兵变中,他的亲信史彦琼和他本人先后对占据邺都的变军说出了城破之日一个不留的狠话,断绝了变军反正的希望,而他自己也因为这场兵变产生的一系列后果,最终失去了性命。

史建瑭阵亡时四十六岁(此据《旧五代史》),阎宝去世时六十岁,李嗣昭生年不详,阵亡时大约五十岁上下。除了年纪最大、阵亡时已经六十八岁(此据墓志铭)的李存进以外,其他人多活个四五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先前梁晋胡柳陂一战,李存勖心生退意,正是李嗣昭和阎宝鼓励他坚持作战取得胜利;打退契丹时,这两位也一直和他在一起。而最年轻的史建瑭也是在柏乡之战中身先士卒的大功臣。

如果那时,他们仍然活生生地团结在李存勖周围,是不是李存勖、后唐乃至整个中国历史的走向,都会不一样呢?

可惜没如果。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