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一生可能要經歷許多事，但真正能刻骨銘心，深藏記憶深處的恐怕未必多，能隨著時間的推移歷久彌新的恐怕就更少而又少了。
我是一個農民的子弟，通過讀書一步步走進城市，成為一個拿國家工資的教師，儘管生活不是十分的富裕，但也衣食無憂。在日常生活裡，雖然不能天天肥酒大肉，魚上雞下，但隔三差五吃點肉早不成問題了，但吃來吃去從來也沒吃出我記憶深處肉的那個味道。
我無憂無慮的童年是在文化大革命後期度過的，儘管國家經歷了那麼大的動盪和變革，但在我們這些小孩身上除了感覺沒好衣服穿和沒好吃的吃外，心靈上基本沒留下什麼痕跡。那個時候我們國家實行的還是集體經濟，在農村大人們一整年基本是在沒明沒夜的勞動狀態下度過的，但每年分的口糧全家卻很難夠吃，一年四季大部分時間用玉米充飢。每年從正月初三全村的大人就開始翻糞、修渠、打壩，一直到臘月二十多糧食入倉停工，農民一年真正能休息的日子也就十天半月。我們上學還不到年齡，勞動還沒有體力，憨吃楞害似乎成了我們的工作，但總不離大人的左右，春天大人種地，我們一夥就跟著到地裡挖甘草；夏天大人們鋤地我們就在地裡、田埂上找鳥窩；秋天大人們收割莊稼，地裡更成了我們逮小鳥，捉迷藏的天堂；冬天收割的莊稼拉回了場面，我們玩耍的陣地也就收縮到了這裡，場面中的各種莊稼垛成了我們的樂園。那時，場面裡的活似乎特別多，遲遲完不了，一直會持續到大雪飄零滴水成冰的臘月，大人們勞作的疲憊不堪，面色憔悴，而我們也像大人一樣早出晚歸，卻玩的不亦樂乎，甚至忘了回家吃飯，回到家後，往往蓬頭垢面，鼻涕半臉，母親常常不顧自己的勞累，一邊嘮叨一邊給我們抹上一把臉，然後就張羅一家六七口人的飯，湊乎地吃上一頓飯後，喊出工的高音喇叭就又響了，餘下洗鍋、餵豬、餵雞等雜七亂八的家務活就留給只比我大四歲的姐姐了，父母和哥哥匆匆趕往場面了，我和弟弟胡亂填飽肚子後，就也吆喝著鄰居的夥伴尾隨而至。由於天氣越來越冷，看看進了臘月，快要過年了，隊裡為了趕進度，有時晚上也加班，場面裡豎幾根很高的木杆，每根上面掛著上千瓦的燈泡，脫粒機嗡嗡的響個不停，燈光下忙碌的人們在不停穿梭-----在這樣的日子裡，隊裡為了鼓勵人們，往往要殺幾隻羊，炸許多碩大的油餅，給勞作的人們作夜宵。在大部分人還在紅天黑地中忙碌的時候，準備夜宵的工作也在隊房悄然開始了，幹這些工作的大多是隊幹部的妻子和一些在隊裡有頭有臉的人，他們一別在忙碌，一邊在說笑，似乎比過年都高興，在肉燉到五成熟的時候，他們就開始品嚐味道了。我們玩的實在太累也太晚了，跑到隊房的門口或扒在窗臺上聞著那撲鼻香的肉味，直流口水，最後只能嚥著唾沫，胡亂吼著，追打著悻悻離開……
回到家裡，時間已經很晚了，姐姐早已把我們的被窩暖好了，昏暗的燈光下，姐姐正捧著她剛上二年級的課本專心地看，見我們回來，放下書，嘮叨說我們不該回的太晚，我們才不管她的嘮叨，像日本人進村一樣，把家裡剩下的粗劣飯菜一掃而光後，脫掉土烘烘的破衣服，打著顫鑽進涼的像鐵一樣的被窩，心裡想著燉肉的香味，用不了多長時間就進入甜甜的夢鄉，屋裡除了我們的鼾聲，就是姐姐那燈光下嬌小的身影了，她在一邊做她的作業一邊等待勞作的父母和哥哥的歸來……
朦朧中我似乎聽到門的響動聲緊接著感覺到一股寒氣掠過頭頂，我本能地往被子裡縮了縮頭，接下來好像就是父母的說話聲和開櫥櫃的響聲，之後窸窸窣窣的聲音就在我的耳邊想起，同時一縷說不出的香味透過我的兩鼻孔直傳全身，是父親已把加夜班掙回來的半碗肉端到了我的枕頭邊，他正一邊叫著我的小名一邊要往我的嘴裡送肉，我迷迷糊糊地睜著雙眼，像小鳥接受餵食一樣張著嘴等待著父親餵我，同時我似乎也看到母親正站在弟弟枕頭邊，那一塊肉進到嘴裡的香味，就像是夏季在沙漠中行走十天後喝到的第一口清泉，就像是隆冬在冰雪中凍了十天後得到了一件皮襖，就像是念書成績一向不好的學生突然得了個一百分，就像一個放了一輩子羊的羊倌突然有一天撿到了一群羊------有限的幾塊肉，在我們這幾個幾乎還幾乎從未吃過肉的小狼面前是不值一吃的，父親喂一塊我高興地接一塊，直到父親自己用嘴舔著碗沿，我知道肉已被我吃光，之後父親摸著我的頭把我送進被窩，我蜷縮著身子，在肉的氤氳中有安然入睡了，我忘記了那天做了什麼夢，現在猜測，我想一定是在夢裡吃肉吧。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時間過的飛快，眨眼間我已由童年到了中年，但那時吃肉的情景揮也揮不去，那肉的香味更讓我今生無法忘懷，我至今弄不清楚，是我們人變了，還是肉變了，難道那時集體食堂裡做的肉能比得了現在飯店裡的嗎？現在，當年處於壯年的父親也步入老年，花白的頭髮和滿手的硬繭是歲月留在他老人家身上的印記，父親也許早忘記了此事，但我恐怕今生是再也忘不了了，不僅僅忘不了那肉的香味，更忘不了的是父母對我們弟兄姊妹的愛和我們那時的自私，父母辛苦一夜掙來半碗肉，而我們竟然沒謙讓一下，讓他們也吃上一塊。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在。願普天下所有的子女及早拿出孝心，不要等到自己功成名就時，如果到那時，可能留在你心裡的是一生的痛。
【作者介紹】王成海，男，網名一籠莜麵，內蒙古察右後旗人，中學語文高級教師，一貫喜歡文學、歷史，曾在各級各類報刊發文數十篇。近幾年來由於身患重病，為打發難捱之時日，創辦一原創文學平臺（微信公眾號）“老事舊人”，時至今日平臺已經發文近一千期，有家鄉鄉土文章兩千餘篇，歡迎大家在微信上搜索“老事舊人”，予以關注，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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