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故鄉》的思索——當代“閏土”是否仍然“存在”?

很多人記得語文有一篇課文《少年閏土》,這一篇文章摘自《故鄉》,魯迅於1921年創作的一篇短篇小說。距今快100年了。

今日夜半無事,專門讀了一遍《故鄉》,一個問題在我腦中徘徊——閏土是否仍然存在?

文中很多細節,我們只摘取跟閏土有關的一些——

“你休息一兩天,去拜望親戚本家一回,我們便可以走了。”母親說。

“是的。”

“還有閏土,他每到我家來時,總問起你,很想見你一回面。我已經將你到家的大約日期通知他,他也許就要來了。”

——這是魯迅好多年後回故鄉,和老宅子道別,處理宅子裡的東西,再看最後一眼時,魯迅媽媽提起了閏土。

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 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其間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盡力的刺去,那猹卻將身一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

這少年便是閏土。

——這是魯迅對閏土的動態記憶。是一個帥氣的少年。魯迅對他甚至是羨慕,佩服的。

重讀《故鄉》的思索——當代“閏土”是否仍然“存在”?

有一日,母親告訴我,閏土來了,我便飛跑地去看。他正在廚房裡,紫色的圓臉,頭戴一頂小氈帽,頸上套一個明晃晃的銀項圈,這可見他的父親十分愛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許下願心,用圈子將他套住了。他見人很怕羞,只是不怕我,沒有旁人的時候,便和我說話,於是不到半日,我們便熟識了。

——那時候閏土和魯迅年紀相仿,小孩子心地純潔,友情沒有摻雜複雜的情感,小孩子之間玩得很愉快。美好的友情就建立了。

重讀《故鄉》的思索——當代“閏土”是否仍然“存在”?

我們那時候不知道談些什麼,只記得閏土很高興,說是上城之後,見了許多沒有見過的東西。第二日,我便要他捕鳥。

——閏土給魯迅講了怎樣捕鳥,還有看瓜的趣事,還有海邊的趣事,魯迅羨慕極了。那時候,雙方並沒有把彼此的身份拿出來做隔閡——閏土的父親不過是來魯迅家打工的,魯迅是一個公子哥。

阿!閏土的心裡有無窮無盡的希奇的事,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他們不知道一些事,閏土在海邊時,他們都和我一樣只看見院子裡高牆上的四角的天空。

——這是少年魯迅對少年閏土的感覺,覺得自己是住在高牆裡,看不見新鮮和快樂的東西,他覺得閏土的生活比他有趣。

重讀《故鄉》的思索——當代“閏土”是否仍然“存在”?

可惜正月過去了,閏土須回家裡去,我急得大哭,他也躲到廚房裡,哭著不肯出門,但終於被他父親帶走了。他後來還託他的父親帶給我一包貝殼和幾支很好看的鳥毛,我也贈送他一兩次東西,但從此沒有再見面。

當時兩個小夥伴依依不捨,閏土還給魯迅帶了禮物,可見兩個人的友情還是很深的。

然後是幾十年不見,直到這次回故鄉——

一日是天氣很冷的午後,我吃過午飯,坐著喝茶,覺得外面有人進來了,便回頭去看。我看時,不由的非常出驚,慌忙站起身,迎著走去。

這來的便是閏土。雖然我一見便知道是閏土,但又不是我這記憶上的閏土了。他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圓臉,已經變作灰黃,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皺紋;眼睛也像他父親一樣,周圍都腫得通紅,這我知道,在海邊種地的人,終日吹著海風,大抵是這樣的。他頭上是一頂破氈帽,身上只一件極薄的棉衣,渾身瑟索著;手裡提著一個紙包和一支長煙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記得的紅活圓實的手,卻又粗又笨而且開裂,像是松樹皮了。

我這時很興奮,但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只是說:

“阿!閏土哥,——你來了?……”

我接著便有許多話,想要連珠一般湧出:角雞,跳魚兒,貝殼,猹,……但又總覺得被什麼擋著似的,單在腦裡面迴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站住了,臉上現出歡喜和淒涼的神情;動著嘴唇,卻沒有作聲。他的態度終於恭敬起來了,分明的叫道:

“老爺!……”

我似乎打了一個寒噤;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說不出話。

他回過頭去說,“水生,給老爺磕頭。”便拖出躲在背後的孩子來,這正是一個廿年前的閏土,只是黃瘦些,頸子上沒有銀圈罷了。“這是第五個孩子,沒有見過世面,躲躲閃閃……”

“阿,你怎的這樣客氣起來。你們先前不是哥弟稱呼麼?還是照舊:迅哥兒。”母親高興的說。

“阿呀,老太太真是……這成什麼規矩。那時是孩子,不懂事……”閏土說著,又叫水生上來打拱(31),那孩子卻害羞,緊緊的只貼在他背後。

“他就是水生?第五個?都是生人,怕生也難怪的;還是宏兒和他去走走。”母親說。

宏兒聽得這話,便來招水生,水生卻鬆鬆爽爽同他一路出去了。母親叫閏土坐,他遲疑了一回,終於就了坐,將長煙管靠在桌旁,遞過紙包來,說:

“冬天沒有什麼東西了。這一點幹青豆倒是自家曬在那裡的,請老爺……”

我問問他的景況。他只是搖頭。

“非常難。第六個孩子也會幫忙了,卻總是吃不夠……又不太平……什麼地方都要錢,沒有規定……收成又壞。種出東西來,挑去賣,總要捐幾回錢,折了本;不去賣,又只能爛掉……”

他只是搖頭;臉上雖然刻著許多皺紋,卻全然不動,彷彿石像一般。他大約只是覺得苦,卻又形容不出,沉默了片時,便拿起煙管來默默的吸菸了。

母親問他,知道他的家裡事務忙,明天便得回去;又沒有吃過午飯,便叫他自己到廚下炒飯吃去。

他出去了;母親和我都嘆息他的景況:多子,饑荒,苛稅,兵,匪,官,紳,都苦得他像一個木偶人了。母親對我說,凡是不必搬走的東西,儘可以送他,可以聽他自己去揀擇。

下午,他揀好了幾件東西:兩條長桌,四個椅子,一副香爐和燭臺,一杆抬秤。他又要所有的草灰(我們這裡煮飯是燒稻草的,那灰,可以做沙地的肥料),待我們啟程的時候,他用船來載去。

夜間,我們又談些閒天,都是無關緊要的話;第二天早晨,他就領了水生回去了。

重讀《故鄉》的思索——當代“閏土”是否仍然“存在”?

我們可以看到,第二次見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1.歲月不饒人,魯迅老了,閏土也蒼老了。

2.魯迅變得沉默,深沉,閏土更加的沉默,並且完全沒有了少年時候的意氣風發,衣著,體態,神態,都飽經風霜,看不到當年的青蔥歲月了。

3.閏土家裡已經生了很多小孩,開始肩負起了生活的重擔。從魯迅母親的話也可以知道——閏土沒有什麼收入來源,生活過得很苦,家裡不要的傢俱什麼的,可以讓閏土拿走。

4.閏土對魯迅畢恭畢敬,開始叫“老爺”了,這是最讓人感到悲哀的。本來魯迅想敘敘舊,聊聊小時候的,一句“老爺”讓兩個人立刻尷尬起來,彷彿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無法再進行溝通了。

5.是什麼磨滅了閏土驕傲的心性,是生活,他知道自己和魯迅已經千差萬別,不可逾越了,最主要的,他的向上的心性已經消失。

6.是什麼隔開了魯迅和他的小夥伴,大抵魯迅是沒有變心的,可是在現實面前,他再也無法表達內心曾經的那份火熱,非常悲哀的發現,那份熱情已經被澆滅,是現實澆滅的。

7.但是,魯迅仍然心存希望,他似乎看到了下一輩的希望,(他的後輩和閏土的後輩還是很友好的在玩耍),但是,魯迅卻不敢說,下一輩長大後一定會愉快的在一起。誰知道呢?

8.在離開故鄉的路上,魯迅陷入了沉思——

我在朦朧中,眼前展開一片海邊碧綠的沙地來,上面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我想: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我的心裡仍然被長大後的閏土震撼著,小時候,大家都是純真無邪,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美好,長大後,才發現,有很多的艱辛和不易,更無奈的發現,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其實非常大,甚至,有些差距是從一開始就有的,只是我們沒有發現而已——

就像一開始,魯迅就是個公子哥,閏土不過是打工者的孩子,兩者不在一個階層,也本來不在一個圈子裡的。只不過是短暫的交集。

我不知道閏土是什麼時候發現他和魯迅之間的距離的。我只知道,他很快敗給了這種現實。

小時候深信這個世界是美好和平等的,長大後默默的閉上了嘴。這樣的閏土,還存在嗎?

但是,我們不得不給自己一碗雞湯,這個世界,還是有平等存在的,比如,意外不分人,百年以後都要化為塵土,從這個角度來說,你是穿著綾羅綢緞看過這個世界,還是衣衫襤褸走過這個世界,區別並不大,即使區別很大,又如何?

閏土也有閏土的生活,有孩子,有家庭責任,有肉吃肉,沒肉喝湯。

只是,有時候知道的真相多了,喝湯的時候會掉一滴淚,加油,堅持住,別讓那滴淚落下來——

我們都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上活過,彼此有過美好的回憶,此生足矣。

還能說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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