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腦癱詩人”餘秀華,為何屢受批判?所謂三大罪狀,另有真相

餘秀華,湖北鍾祥僻村一介農婦,自小患有腦癱。2015年前後,她猝然成為中國最知名的詩人,也傳奇地成為持續至今的消費性話題人物,極偶然也是冥冥註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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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秀華,1976年生於湖北鍾祥石牌鎮橫店村,已出詩集三本、散文集一冊,目前在寫小說

世界一直對餘秀華有更多的敵意,來自容貌的、來自家人的、來自殘缺身體的、來自貧病交加的、來自拳頭暴力的,比絕大多數人都要多。她成名後,能改觀的也不過就是商品購買力,還有自由度,而這種敵意實際是無限擴大了。輕佻的想象、粗暴的憐憫、浮薄的評判,包圍她到現在。

比如,在如今的頭條平臺,有太多的正人君子、紳士淑女、小資闊人,飽飯剔牙之餘的愛好,就是搶佔道義制高點,詩壇良心或風俗警察自居,以嘲笑她、刺激她、指點她、痛罵她為樂,難防的暗箭流毒遍佈四方。就在昨天,我還看到掛著某知名大學教授頭銜招搖過市、自誇啥“詩王”的老布爾喬亞,對她發起人身襲擊,警告她一個村婦,不配作詩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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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詩王”等專家、教授們的攻擊

在這些雅人勝士、或本是盲流又認無比體面的“騷人”們瞧來,詩這玩意,那是有階層屬性的,是有顏值觀的。而餘秀華壓根還遠離這些條件,偏偏還“豎子成名”了,偏偏還頑固地不如尊意受擺佈,引頸接受思想改造,有時還毫不留情地塞上一嘴馬糞。

餘秀華真是詩壇攪屎棍呀!君子們既羨且妒還怒,批評、謾罵、矛盾由此而來。甚至噱頭一點說,這說是“詩壇欺凌事件”——別說誇張,留心一點的單頭條就可見各端五花八門的厲聲詬罵。


可在我看來,餘秀華其人,首先不是啥狗屁詩人。而是一個人,活生生的人,無懼遺棄,不畏踐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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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雲端作詩,在泥裡生活

再具體一點,這是一個有生以來,就掙扎在社會最底層汙泥,被剝奪,被侮辱,被損害,生機勃勃卻久被壓抑的女人,濃縮了舊中國式農村婦女最慘愴的生涯。因不服苦難生活無聲無光的煮燜,於是將痛楚的吶喊寫在了紙上,成了傳唱的歌。她是被大眾發現並推出來的最底層作者。她本無心作啥“詩人”,只想安穩平凡過此一生。猶如路邊某株野草,一棵草有怎樣的綠,就有怎樣的荒,自然最好。

我們寫詩,是飽暖後的附庸風雅,她不是。她說,“詩歌本來就不是我人生的全部,可沒有詩,人生真的很空洞”。我向來覺得,餘秀華若有啥錯,就錯在活的太鮮活純粹了,個性太耀眼了,又敢於拒絕“名人”、“詩人”標籤化的表達設定。去年,“當代詩壇教主”食指突然挑事,對準餘秀華開火,指叱她不考慮人類命運、祖國未來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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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壇大佬食指的“炮轟”

“含淚的批評家”們的意見,是如此正當高大,用舌頭舔舔自己的厚嘴唇,頗有揮淚以維持詩壇治安的用心良苦。而明眼人一看,即知此類人的內心深處,是處處以精英自居的自我矯情。他們無法容忍餘秀華這樣粗鄙的“外來戶”,還是農村的,還是腦癱。

餘秀華不是善茬。她不是趨奉的徒孫,她不磕頭涕零,她回應說,“我的過錯在於:我不會裝,更不願裝可憐!我的過錯還在於,在社會底層,偏偏高昂著頭。我不知道何為尊嚴,我只是想如此活著……”。這般回應本身,綿裡藏針,看似輕飄飄一句,可已逐步揭示答案:餘秀華一直在拒辭“主流化”,不想為別人想看的樣子活著——在記錄片《搖搖晃晃的人間》中,她也如此直駁自己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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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畢竟不是食指,不是北島,不是舒婷,不是溫室培植出來的精緻文化人。對她來說,詩不是“吾家事”,不是圈子交誼的玩具。她也從沒覺得,會寫幾首詩哪裡高出一等了,“餘秀華”就脫胎換骨不是“餘秀華”了,就不是橫店那個街頭巷尾亂晃的升斗農婦了。

她始終潑辣火燒得像一盆熱烘烘的開水,混沌瞎鬧的又如一世事不諳的孩子。說話率直似刀,吵架能力一流,而這一切是如此的不合時宜。


餘秀華成名以後,“農婦餘秀華”跟手機系統升級一般,一夜之間升格為“大詩人餘秀華”。太多人想把她不真實地擱置在虛幻的高度,不管她願不願意,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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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董卿

“詩人”,就是智識階層了,是精英群體了,不能跟祥林嫂一樣丟份了。太多人期許她斯斯文文、衣冠楚楚、堂而皇之、話假言空,能得體地在文藝沙龍中娓娓道來,能在名流宴席上溫柔深沉,點綴溫馨,閒說清談,懂得何時沉默,何地裝比,符合一方“名人”、一尊“詩人”該有的樣子。

對於一個即將“入圈”的人來說,是頑固至死,還是玲瓏變通,往往預示著天上地下兩條路。最可惜,餘秀華不上臺面,不屑上道,似乎並領情被人捧在高處。她美與醜絕不誇飾,直接說你們都是煞筆。名流圈中人怎會不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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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議

很快地,從人人追捧,到鋪天蓋地的攻擊,餘秀華的三大罪狀也就理由固然勢所必至地新鮮出爐了:

其一,“色解”了某篇唐詩。可尬笑的是,這些如喪考妣的人們,根本不懂得什麼是“詩無達詁”,什麼是“文學詮釋學”,更不懂得若論“色解”,朱熹王夫之早著先鞭,而且更加厲害。郭沫若說溱洧之詩到處都是那根玩意,而在聞一多、蘇雪林的解讀下,楚辭唐詩哪句不是有關“性愛”的隱語廋語,可這些人都被封為大師。

“傳統是無限的自由”,這話也是文學常識,不想到了餘秀華這裡成了罪過。必須得說,對庸才 ,經典是自縛手腳的鐐銬,而對於聰穎之士,那是海洋與天空,鳥飛魚躍,不斷生新,自由自在。


其二,其詩經常寫“性”,正人君子們不僅不快,且殺氣騰騰,批為“毒草”,意在斬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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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乏“仗義執言”

可能吧,這些人心中以為的“詩”,必須得是歌頌一切,必須得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殊不知作為“中國詩源”的《詩三百》、漢樂府民歌,來自西方文學鼻祖的女詩人薩福、希臘詩人赫西奧德、抒情詩人阿那克里翁那裡就充斥著此方面內容,且寫的更赤裸直白,直抵“玄牝之門”,返歸“人之初”的本真。

這些批判者,吠聲吠影,從沒翻過餘秀華詩集,不知道這些“曖昧詩”論數還不及其集零頭,她實際也從未專門寫性,而是藉此寫生命的衝動,寫寂寞中受誘惑的情感,寫她悔恨與受挫的驕傲和自尊,這一切從來都是文學的母題,不是她餘秀華的閨中私有。他們可能更不願相信,餘秀華是當今詩集賣的最好的詩人,她讓太多本不讀詩的底層百姓,觸動到了心靈最深處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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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雪覆蓋的湖北農村家鄉

詩是言為心聲的,是天下公器,是民間傳唱,本質是要感動人心的。從這一點看,餘秀華不僅沒有給“詩”丟臉,實際上正是遵從併發揚了自古以來真正詩人們的遺願。

其三,在頭條時常罵人。這是正人君子們憎惡嘲罵的,可是搞笑的是,他們自己又確以罵餘秀華為政治正確。他們刻意挑動一個女人的神經,互罵完後,又要擺出副“正人君子”受害的樣子,進而還詛咒,上升到那麼大義凜然的地步。這是多麼等而下之的“正人君子”呀!

魯迅過去,最瞧不起的就是“正人君子”。他把這些人拿叭兒狗作比,說它們“雖然是狗,又很像貓,折中,公允,調和,平正之狀可掬,悠悠然擺出別個無不偏激,惟獨自己得了中庸之道似的臉來”,攻擊餘秀華那批人難道不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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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帕特森》裡,職業為公交車司機的詩人

都說餘秀華是殘疾人,她其實不是。在人格上,她比那些空頭詩人更健全,她的生活也比病態者更接近自然與真實。那些板著臉怒罵她的人,才讓我切實看到,一個心靈不健全的人,是有著如何的嘴臉。


在太多衣著華鮮的正人君子、眉目莞爾的紳士淑女們看來,會寫詩不是餘秀華的驕傲,而是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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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公眾認知裡的“詩人”形象

為什麼,因為她不配。這些人太懂嫻熟玩弄雙標了,對於從“玩偶之家”奔走的娜拉小姐姐,他們奉為女神,因為人家淑女,人家標緻,人家體面;當村婦餘秀華也逃離冰窟時,他們非但不歡迎,而且掩鼻嫌棄。他們說她不潔,說她不雅,說她不入流。

在這些自視甚尊,習慣斜著眼睛打量人的“眼鏡”們看來,餘秀華的“村婦”身份、“欠妥”相貌、“不雅”言論,徹底顛覆了他們心馳意淫中的,“女詩人”甚或“女性主義者”的形象。特別是對於精英圈而言,這是一種無形的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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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而皇之的詩歌沙龍

詩是多麼風雅的東西,與它配搭的只能是書房沙發、紅酒漆琴、名媛菁英,是些許閒適慵懶感,是林黛玉的點綴物件,是閒閒幾筆妙趣風流。而餘秀華,她遠離大家閨秀,連小家碧玉都夠不到,不是具見識有學問之人,只是一介村婦,樣子還不大好看。他們嫉妒,他們嘲笑,他們咬牙切齒,又渾然忘記這是一種最無能的失敗。

這些人,別的理由尋不到,惟喜歡從潰敗的宗法祠堂內,搬運出一套道德主義的賜諡威壓,圓睜綻著紅筋的雙眼,擠尖喉嚨,化為輿情的烤箱,妄圖強行再擊碎這麼一個農村女人,帶著城裡人、高級詩人、知識分子可憐的優越感。奚落她不配寫詩,責斥她玷汙唐詩,命令她不能回罵,數落她不能寫“屁股”,不能寫“叫床”,不能寫“睡覺”,這一切都是不典雅的,是他們這些紳士淑女遠遠聞見都要掏出手帕遮羞的汙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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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詩”與“遠方”本完全隔絕的底層生活

偏偏餘秀華是厲害角色,從不按世俗劇本走戲。她寫詩、寫性、寫勞作、寫花草、寫感情、寫男人、寫受傷、寫慾望,永遠向著最真誠最本質的人的生活,所秉持的其實是《詩經》國風以來的民間傳統,猛烈熱辣,直直落落,彷彿早就仰頭喝下雌黃酒,赤條條獻出的蛇形,嚇傻了一堆衛道士,更氣慘了一批鰥寡的老和尚。

貌似中庸,並不就代表著有理性。太多人自詡為雅人韻士,以低俗鄙棄餘秀華,實際他們最野蠻,也最缺少文化。你說他們是正能量,不如直白說是門僕獵犬。


餘秀華還有一條大罪狀,為許多善良大眾也不解,上面已隱約提及,就是餘秀華愛罵人。其實,很多傲嬌的人們一貫地鼻孔朝天,故意漠視這個前提:餘秀華從未主動挑釁,她的罵,基本都是回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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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詩人沈浩波的批評

餘秀華確實有問題。她的問題在於:她不喜歡罵人,但是確實有一種近乎竭嘶底裡的高度敏感。餘秀華的罵,的確有她特不諳世事的一面,高情雅量一點都沒,“出格”的宛如胡鬧的小孩。我一直以為,這當與她的精神創傷有關,人們更多地是該懷點哀矜勿喜之心,儘管她無需此類虛情假意。

她和“常人”不一樣,她有長達數十年的時光,被捆綁於僻陋無助的鄉村,身心無休止地受著重大摧折。來自身體殘缺的、來自行動不便的、來自周圍異樣眼光的、來自貧窶到哀嚎都無聲的、來自自家人都不理解的、來自枕邊丈夫的暴力的,種種不堪形狀,使得她極其自尊、敏感,也全身戒備,時時警惕,刻刻不忘自衛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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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至為直率赤誠的一面,也有極為神經質的一面。而矛盾還在於,大家都認她是公眾人物,她自身渾然不覺,亦或壓根不當一回事。她成名天下知了,卻始終不自認是名人,該有名人的樣子,自我認知還是鍾祥橫店那個農婦,可以到處走東家竄西戶,可以毫無顧忌地,隨時跟人吵架鬥嘴。

她不會戴上防毒面具,你可以說她是潑婦,也可以誇她不忘平民情懷本色。而且,我們還更需要注意到的是,餘秀華的罵,幾乎都是自衛性的反擊,談不上啥該辨同別異的你是我非,正如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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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婦”、“詩人”身份之外,她也是湖北省專業象棋運動員

我們讀她詩集可知,她是如此地迷愛這繁華庸俗世界,從來都是與人為善,對動物都很友好。可是,她也不能容忍絲毫的刺激、挑動、冒犯,她對不善意的離間、搬弄及挑釁是如此的敏感,是要數倍奉還的。常年人所難堪的日子,使得她對於輿論,或連耳語,都似乎有著驚弓之鳥之惶,而她唯一可操來還擊的自衛武器,就是語言,就是粗話,就是謾罵。

她對人事,始終有著一股穹窒燻鼠的不顧,塞向墐戶的決絕。她真的不如你這麼高雅。而無論作詩做人,我們也不該鼓勵一個人、一個女人盲目被人欺負。


從這些點看,我一直覺得餘秀華很美。這不是人間的俗美,而是一種自由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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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種不為外物羈絆之美,沒有深藏若虛的含蓄,沒有守拙藏愚的遮掩,一切都直白白赤裸裸,直挺挺冷森森地襲人。如果你對她有善意,她會毫不慳吝地加倍反饋還給你,也不會你對她好過而不罵你。她對人是平視的,不需要你自我感動的憐憫。“都是下九流,誰嫌棄誰呀”,說穿了,都是同階層兄弟姐妹,沒誰比誰更高級。

總之呢,圍繞餘秀華的是是非非,我的總看法,說起來只有這一句話:我們要理解人,尤其要尊重不同。 這對於所有人來講,包含你、我、他,都是一場修行。餘秀華不是你的敵人,高高在上的互輕互賤,或者人與人之間永無法溝通的隔膜與疏離,才是這種修行真正的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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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民間、在學生群體,餘秀華的詩依然有無數讀者

而對於餘秀華本人來說,這也是一門略顯艱難的修煉——雖說她犯不著別人說三道四,精神上更該接受洗澡的是我這樣的“健全人”。可是,“詩人”這名號、“餘秀華”這三個字、“腦癱詩人”這組詞,都並不代表著天然正確,在紛紜齊來的是非爭議中,餘秀華女士自己也需要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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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成效怎樣,就全看她自己,如何支使餘下的歲月存款了。“薺麥之茂,薺麥之有,君子之傷,君子之守”,風吹過的,路依然遠,我們要獻給的,始終都該是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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