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重重——《山海經》共有多少篇?18篇還是13篇?

迷霧重重——《山海經》共有多少篇?18篇還是13篇?

我是小七,一個喜歡妖魔鬼怪的四川姑娘,一個沉迷於扯淡的萌妹子。這篇稿子來自於知北遊。

現在看到的《山海經》是十八篇,即《五藏山經》五篇,《海外經》四篇、《海內經》四篇、《大荒經》四篇、《海內經》一篇,《五臧山經》簡稱《山經》,後面的部分簡稱《海經》。

根據何幼琦先生的研究,《海經》部分就是司馬遷在《史記·大宛列傳》中提到的古書《禹本紀》,和《山經》一樣都是記錄“怪物”的書,所以後人才把它們合編在一起,這個看法我們很贊成。

《山經》的部分很單純,只有那麼五篇,可後面的《海經》部分就複雜了,導致《山海經》的篇目問題迷霧重重。

迷霧重重——《山海經》共有多少篇?18篇還是13篇?

首先是《海經》十三篇中,實際上包含了兩個不同的版本,顧頡剛先生在《中國上古史研究講義》中就指出:

“《山經》和《海經》各成一體系;《海經》又可分為兩組,一組為《海外四經》與《海內四經》,一組為《大荒四經》與《海內經》。這兩組的記載是大略相同的,它們共就一種圖畫作為說明書,所以可以說是一件東西的兩本記載。”

其中《海內經》四篇最後一篇是《海內東經》,這篇後面從“岷三江首”開始以下本不是《海內經》的內容,清代學者畢沅在《山海經新校正》中已經懷疑這部分是一種《水經》,他說:

“自‘岷三江首’已下,疑《水經》也。《隋書·經籍志》雲:‘《水經》二卷,郭璞注。’《舊唐書·經籍志》雲:‘《水經》二卷,郭璞撰。’此《水經》隋、唐二志皆次在《山海經》後,又是郭注,當即此也。”

袁珂先生贊同畢沅的說法,認為這部分文字“確與經文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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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畢沅還指出:“文有云‘象郡’、雲‘長城’,知是秦人所著”,認為這個《水經》是秦代人作的;後據周振鶴先生研究,它確是秦代的一種《水經》著作,認為“應當名正言順地稱它為秦代《水經》”,是很有道理的(下文暫稱這部分為《秦水經》)。

但它是不是《隋書·經籍志》和《舊唐書·經籍志》著錄的那個郭璞注(或撰)的《水經》,是沒法確定的。因為這部分一直是作為《海內東經》的組成部分保存在《山海經》裡,並沒有獨立成書。

大概是這篇《秦水經》裡面的一些地名和《海經》有相同的地方,所以劉秀(即劉歆)等人收集《山海經》諸篇的時候,把它也當成了《海經》的篇章,附錄在《海內東經》的最後,成為傳本《海內東經》的組成部分,並非單獨的一篇。

可是這裡面有個非常大的問題,就是《漢書·藝文志》中著錄的《山海經》是十三篇,而今見劉秀《上山海經表》中說是“十八篇”,二者篇目不同,是怎麼回事呢?

因為討論的學者太多,歧異紛紜,清代郝懿行作《山海經箋疏》的時候,在《敘》裡作過一番辨析,是這麼說的:

“《山海經》古本三十二篇,劉子駿校定為一十八篇,即郭景純所傳是也。今考《南山經》三篇,《西山經》四篇,《北山經》三篇,《東山經》四篇,《中山經》十二篇,並《海外經》四篇,《海內經》四篇,除《大荒經》已下不數,已得三十四篇,則與古經三十二篇之目不符也。《隋書·經籍志》《山海經》二十三卷,《舊唐書》十八卷,又《圖贊》二卷,音二卷,並郭璞撰;此則十八卷又加四卷,才二十二卷,復與《經籍志》二十三卷之目不符也。《漢書·藝文志》《山海經》十三篇,在形法家,不言有十八篇。所謂十八篇者,《南山經》至《中山經》本二十六篇合為《五臧山經》五篇,加《海外經》已下八篇,及《大荒經》已下五篇為十八篇也。所謂十三篇者,去《荒經》已下五篇,正得十三篇也。古本此五篇皆在外,與經別行,為釋經之外篇。及郭作傳,據劉氏定本,復為十八篇,即又與《藝文志》十三篇之目不符也。”

郝懿行的看法是,《漢書·藝文志》裡說的“十三篇”,是《五臧山經》五篇、《海外經》四篇和《海內經》四篇,共十三篇;十八篇則是後面有加上了《大荒經》四篇和《海內經》一篇,這五篇不在《漢志》記載的那個本子裡,是“與經別行”,到了郭璞給《山海經》作傳的時候,又把這五篇收進書裡,成為十八篇。

限於篇幅,這裡也沒法把諸家的說法一一羅列,只陳述一下我們的看法——郝懿行的看法大部分是正確的。

迷霧重重——《山海經》共有多少篇?18篇還是13篇?

劉歆曾經領校皇室秘府的圖書,後來他“總群書而奏其《七略》”,這是一本類似《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的書,後來班固撰《漢書》中的《藝文志》,就根據《七略》“刪其要,以備篇籍”,就是《藝文志》是在《七略》的基礎上刪編而成。

藝文志》明確記錄的是《山海經》十三篇,這應是劉歆在《七略》裡寫出來的篇目數;而現在流傳的劉歆《上山海經表》裡卻說“所校《山海經》凡三十二篇,今定為一十八篇”,和今本《山海經》相合。

同樣一個人寫的作品,說的同一本書,一個“十三篇”,一個“十八篇”,這是怎麼回事?說法可就紛紜了,其中最大的爭議,就是劉秀(即劉歆)等人的校本里是否包含《大荒經》四篇和《海內經》一篇的問題,有人認為包含,有人認為不包含,到底誰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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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經目錄》在最後一篇《海內經》的下面有條註文說:

“此《海內經》及《大荒經》本皆進在外。”

袁珂先生《山海經校注》裡說“宋本、毛扆本作‘逸在外’。”清·畢沅在《山海經新校正》裡作了個說明和推測:

“此《目錄》下注字今本所無。《目錄》下總十八卷注字《玉海》有,已下注字明藏經本有。其雲‘此《海內經》及《大荒經》本皆進在外’,言《山海經》古本十三篇,劉秀校進時又附五篇於後,為十八篇也。此郭璞注與?”

畢沅揣測那句話是郭璞的注,但是不敢肯定。他認為《山海經》古本十三篇,劉秀校進時又附五篇於後,但是這可能嗎?看看《漢書·藝文志》的記載:

“至成帝時,以書頗散亡,使謁者陳農求遺書於天下。詔光祿大夫劉向校經傳諸子詩賦,步兵校尉任宏校兵書,太史令尹鹹校數術,侍醫李柱國校方技。每一書已,向輒條其篇目,撮其指意,錄而奏之。會向卒,哀帝復使向子侍中奉車都尉歆卒父業。歆於是總群書而奏其《七略》。”

迷霧重重——《山海經》共有多少篇?18篇還是13篇?

上面說過,《漢書·藝文志》的書目卷數是根據劉歆的《七略》,《七略》是什麼情況?漢成帝時讓劉向領校圖書,每校完一種,劉向就梳理一下書的篇目、概括一下內容,然後寫成奏表奏進給皇帝,這些內容後來被彙集成了一本專著叫《別錄》。

由此形成了慣例,到了劉歆這裡也是一樣,那麼可以知道,劉歆《七略》裡寫的書名、卷數,都是奏進的校定本的名稱和卷數,他怎麼可能寫《七略》的時候“十三篇”,到了奏進的時候卻成了“十八篇”?

如果按照畢沅說的“古本十三篇”,可劉秀(劉歆)在上表中明確地說“《山海經》凡三十二篇,今定為十八篇”,古本應該是三十二篇也不是十三篇。

很顯然這裡面出了問題,應該是劉秀奏進的《山海經》本來就是十三篇,即《五臧山經》五篇、《海外經》四篇、《海內經》四篇,那篇附錄的《秦水經》恰好就在最後的《海內東經》的後面,說明《海內東經》就是劉秀校本的最後一篇,所以他在《七略》裡寫的也是十三篇。

後面的《大荒經》以下五篇他們校定的本子裡本來就沒有,清代學者畢沅、郝懿行都是這個看法,是最為合理的。郝懿行和袁珂先生認為後面的五篇是郭璞給《山海經》作注的時候才加上去的,我看這個完全正確。

迷霧重重——《山海經》共有多少篇?18篇還是13篇?



我們知道“本皆進(逸)在外”是一句後人的注語,不是劉秀等人的話,因為劉秀、丁望等人的校語在《山海經》裡都被算作正文處理了,它一定是劉秀校本之後才有的,其中所說的“本”就是指劉秀等人校訂後的奏進本。

那麼這話先不管是不是郭璞說的,都足以證明劉秀校本的《山海經》裡沒有《大荒經》五篇,否則這就是一句毫無意義和用處的廢話。所以說今本劉秀《上山海經表》的“一十八篇”應是後人根據郭璞注本的數目所改,他上表的本文一定是“一十三篇”,後人發現與傳本的實際篇數不合,所以改成“一十八篇”。

《大荒經》等五篇是一個最古老的本子,袁珂先生說:“《大荒經》以下五篇成書最早,大約在戰國中年以前”,這個看法應該是對的。這個本子應該也在劉歆等收集到的三十二篇之中,但是因古老而斷爛得厲害,本來後面的《海內經》四篇殘得都沒法分辨最後被湊成一篇就是明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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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秀等人給皇帝校書,首先是收集諸篇、刪除重複,而《大荒經》等五篇就是前面《海外經》《海內經》的另一個版本,就涉嫌重複,二者只能取其一;其次是校書注重的是篇章完整性,前面的《海外》《海內》八篇後出而完整,後面的《大荒經》五篇早出卻殘缺,所以這個本子就被校書者給拋棄了,沒有采用。

但是沒采用的版本不等於就被銷燬或不流傳了,它還是被收藏在皇家圖書館裡,被看做《山海經》的別本在流傳的,因為當時劉秀等人收集到的32篇,包括那些重複的篇章和沒被採用的版本,統統都被稱為《山海經》。

所以東漢時期的王逸《楚辭章句》時還能引述《大荒經》五篇中的內容,也稱是《山海經》;到晉代的郭璞仍舊能看到這五篇,也知道它也是《山海經》,並且也給它作了注,說明這五篇從東漢一直到魏晉都一直保存著並流傳著,郝懿行說“古本此五篇皆在外,與經別行”是很有道理的。

所以,有學者根據《呂氏春秋》《列子》《楚辭章句》等書裡也引用《大荒經》五篇的文字來證明這五篇也在劉秀的校本之內,那根本就不能成立。

迷霧重重——《山海經》共有多少篇?18篇還是13篇?

就象《詩經》,據《史記·孔子世家》說:“古者詩三千餘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於禮義,……三百五篇,孔子皆絃歌之。”《論衡·正說》也說:“《詩經》舊時亦數千篇,孔子刪去復重,正而存三百篇。”也就是說,古人收集到的古詩有三千多篇,後來刪去重複,選了其中的305篇編成《詩經》,只不過選了其中的十分之一。

《詩經》305篇都完整地保存下來了,古人引用的時候都稱“《詩》曰”;但是先秦古書中和出土文獻中還有許多引用的“《詩》曰”不見於《詩經》,古人稱之為“逸《詩》”,明顯是出自那些沒被編入《詩經》的詩篇,可如果非要根據它們也稱“《詩》曰”就說這些詩本來也都是在《詩經》裡的,是很不合理的。

其實那些收集來的詩篇不管是否被編入《詩經》,都被認為是“詩”,引用的時候都可以稱“《詩》曰”或“《詩》雲”;同樣的道理,劉秀等人收集到的32篇《山海經》,不管是否被編入校定本,引用其中的篇章都可以稱“《山海經》曰”,這根本就不能作為是否被收入校定本的依據。



迷霧重重——《山海經》共有多少篇?18篇還是13篇?

因此,我們非常贊成郝懿行和袁珂的看法,《大荒經》五篇是郭璞給《山海經》作傳時才收錄進《山海經》裡的。大概當時的《山海經》傳本就他這一家注,自然他的本子也就成了後來的通行本,晉代以後諸家著錄的《山海經》都是郭璞的注本,這個時候《山海經》已經變成了十八篇。

而且《大荒經》以下五篇都有郭璞的注,那麼這五篇必定是郭璞加上的,那句“本皆進(逸)在外”的話也必定是郭璞的註文,只有他才可能知道這五篇本不在漢代傳本的《山海經》裡,他以後的人不可能知道這個事情。後來傳承郭璞注本的人看到劉秀的上表裡是“十三篇”,與郭璞注本不合,才根據郭注本改成了“十八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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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經》的篇目,劉秀他們收集到的版本是32篇,各篇的情況,諸家分析不同,這裡說下我們的看法,其詳細情況如下:

(一)《五臧山經》5篇。這個裡面沒有“一曰”之類的校語,篇末也沒有劉秀等人校書款識,說明只有一個版本,只有這麼5篇,沒有校治。

(二)《海外四經》4篇×3=12篇。《海外南經》:“狄山……一曰湯山。一曰爰有熊、羆、文虎……”;《海外西經》:“龍魚陵居在其北,狀如狸。一曰鰕。即有神聖乘此以行九野。一曰鱉魚在夭野北,其為魚也如鯉。”校語裡常連著兩個“一曰”,說明《海外四經》除了底本之外,還有另外兩個不同的版本對校,所以劉秀他們收集到的《海外四經》是三個版本共12篇。篇末有劉秀等人的校書款識:“建平元年四月丙戌,待詔太常屬臣望校治,侍中光祿勳臣龔、侍中奉車都尉光祿大夫臣秀領主省”,說明校書的工作主要是由臣望完成的,文中那些“一曰”的話,都是臣望寫的校語,並不是原有的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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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海內四經》4篇×2=8篇。《海內四經》的校語裡每條只有一個“一曰”,說明它除了底本之外,還有一個版本對校,共兩個版本8篇。這也說明《海外》四經和《海內》四經曾經單篇單獨流傳,所以《海外》四經有三個版本,而《海內》四經只有兩個版本。

(四)《秦水經》1篇×2=2篇。《秦水經》就是劉秀校本最後一篇《海內東經》後半部分“岷三江首”以下的部分,劉秀等人也把它當成《山海經》的一篇附錄在整個校本的最後,但沒有獨立成篇,因為《海內東經》只有十條文字,實在是太短,所以算作《海內東經》的組成部分處理了,所以它和《海內東經》算作一篇。其中也有“一曰”這樣內容,說明它與《海內經》四篇一樣也有兩個版本,共2篇。篇末有與《海外四經》一樣的校書款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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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大荒四經》4篇

(六)《海內經》1篇。袁珂先生認為這篇本來也應該四篇,因為殘缺得過於厲害,已經沒法再分篇,所以合併成一篇,這個看法正確;但是他又說是郭璞合併的,這就不對了。這種情況,應該在劉秀他們收集到的時候已經如此,這也是這個版本沒被採用的原因之一。以上五篇只有一個版本,而且沒被收入劉秀校進本里,所以篇末也無校書款識。裴駰《史記集解》中引此篇的內容稱為《山海經·大荒經》,可能是誤記,也可能是他把這篇當成《大荒經》的組成部分。

這樣,劉秀他們蒐集到的版本就是5+12+8+2+4+1=32篇。去掉沒被採用的《大荒經》版本的5篇和重複的14篇,正好是《七略》裡著錄的數目13篇;郭璞注本把沒被採用的殘缺古本5篇收錄進自己的注本裡,就成為今傳本《山海經》的18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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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結一下本文的觀點,就是以下幾點:

1、《山海經》是《五藏山經》、《禹本紀》、《秦水經》的合編。

2、《禹本紀》是《海經》部分(不包括《秦水經》),包括兩個版本:一個是《海外四經》、《海內四經》八篇的版本,一個是《大荒四經》、《海內經》五篇的版本,其中後者的版本最為古老,它本來應該也是八篇,因為《海內四經》殘缺斷爛得厲害,被湊成了一篇。

3、劉秀等人的校進本只有十三篇,即劉秀《七略》和《漢書·藝文志》中著錄的篇數,沒有《大荒經》以下五篇,故附錄的《秦水經》就在其校本最後一篇的《海內東經》之後。

4、《大荒經》等五篇是晉代郭璞注《山海經》時才收錄進來的,使《山海經》變成了“十八篇”,成為通行的唯一傳本,因此後人根據這個篇數把劉秀《上山海經表》中的數字“十三篇”改成了“十八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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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清]畢沅:《山海經新校正》,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

[清]郝懿行撰,劉朝飛點校:《山海經箋疏》,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19年。

顧頡剛:《中國上古史研究講義》,中華書局1988年。

何幼琦:《〈海經〉新探》,《歷史研究》1985年第2期。

周振鶴:《被忽視了的秦代〈水經〉——略論〈山海經·海內東經·附篇〉的寫作年代》,《自然科學史研究》1986年第1期。

袁珂:《山海經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

袁珂:《〈山海經〉寫作的時地及篇目考》,《神話論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

袁珂:《中國神話傳說》,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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