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癌四年,治療無效後,我們陪父親走過最後的日子

1987年,11歲的海棠因為甲狀腺癌做過一次手術。很不幸,2010年她的甲癌復發了。

更不幸的是,在第二次做手術治療時,她的父親也被查出罹患肝癌。

患癌四年,治療無效後,我們陪父親走過最後的日子

海棠

在此後兩年多時間裡,海棠和父親的治療總是輪流進行。

海棠做碘-131(碘的一種放射性同位素)治療,父親照顧需要隔離的海棠,給她送飯。海棠結束隔離,父親又要做介入手術,海棠必須馬上像個正常人一樣來照顧父親。

每次銜接得剛剛好,一點喘息的時間都沒有。

父女倆輪番治療,把家裡的節奏弄得特別緊張。但越是這樣,海棠一家人越是團結、親密,一家人就像一個大的精密儀器,高度地配合著,一起走過抗癌的日子。

患癌四年,治療無效後,我們陪父親走過最後的日子

經過反覆治療,忍受著各種各樣的痛苦,海棠的情況稍稍穩定了一些,她決定先擱置治療,帶癌生存。但父親的情況卻每況愈下,走到了生命最後的階段。

海棠一邊抗癌,一邊照顧父親,她用細膩、感人又引人深思的文字,記錄了這段艱難的日子。(以下是引文,有刪節)


父親決定放棄化療,保存生命最後的尊嚴

和我暫時擱置治療相反,父親的治療密度在逐漸加強。

父親患病以來,一共做了一次大手術、十四次介入治療和兩次射頻治療,可惜一直沒有得到有效的控制。介入治療從六個月一次到三個月一次,後來一個月一次,每一次都讓我們揪心。

第七次介入治療時的反應特別強烈,爸爸不停地嘔吐,再也堅持不了了,喊著:“我再也不做介入了,我不活了,給我個繩子上吊算啦。”我們都心疼得不得了。

妹妹全家,鑑於父親的病情越來越嚴重,毅然決然地舉家遷回石家莊。

患癌四年,治療無效後,我們陪父親走過最後的日子

醫生說爸爸的生存期不超過一年,不能再有任何的外科創傷。後來父親又進行了三個月的靶向治療,腫瘤還是沒有控制住,副作用反而讓爸爸受了很多罪。全身的皮疹,每天不停地流鼻血;手指和腳趾末端都變硬,從第一個關節處開裂,行走困難;總是噁心、嘔吐,真是苦不堪言。

2013年年底,在父親的反覆要求下,在全家人痛苦的思量和抉擇下,父親決定放棄放化療,保存生命最後的尊嚴。

做出這個決定是艱難的,因為已經不考慮化療放療,靶向治療也停止了,其實就等於等死了。

爸爸說他有權決定自己最後的時光應該怎麼度過

全家的精神都繃得緊緊的,恐懼在每個人的心裡瀰漫著,但是我們都沒有表現出來,掛在嘴邊的話都是“過好現在的每一天”。可是現在的每一天,對於我們全家來說,都很艱難。媽媽和妹妹總是偷偷地哭。

2014年5月22日,我又做了一個乳腺腫瘤切除的門診手術。雖然一波三折,還算手術順利。這期間,父親的病情惡化得很快,開始出現腹脹。腹脹說明到了肝硬化、肝腹水階段,肝的功能在一點兒一點兒地喪失。

我們倉促地收拾了新家,讓爸爸住。在妹妹的新家,大家給媽媽過生日。爸的病情惡化迅速,腹脹得很厲害。權衡再三,決定給媽媽過完生日就去醫院放水。

患癌四年,治療無效後,我們陪父親走過最後的日子

2014年6月5日,父親住到了疼痛科。爸爸從住進來,就後悔住到這裡。滿望去都是將死的人,耳朵裡聽到的,都是呻吟。

第一天放了100ml,爸爸感覺好了些。第二天,放了400ml,爸爸覺得身體立刻垮了,而且因為大量輸液,剛剛舒服點兒的肚子又脹回去了。

緩解脹,就要大量放水,可是大量放水,人就迅速衰竭,又得輸液。到最後,這些措施其實都是自相矛盾的。

爸爸堅決要出院!我們尊重爸爸的意願,出院回家。

爸爸將來會出現什麼情況,我們都完全不知情。這些在醫院都可以交給醫生的事情,都落到了自己頭上,這讓我們非常無助,精神壓力也是巨大的。

閨蜜介紹她的朋友和平醫院老年病科的何大夫,詳細地給我講解了將會發生的事情,以及這些狀況會有多少時間。

何大夫說,如果出現肝破裂,可能五到十分鐘就不行了;如果出現消化道衰竭,感染,肝性腦病也時都可能死亡;還有嚴重的營養不良嚴重貧血造成的消耗性死亡等情況,時間長短都不可預知。

那些天,我們一家人,都是在也許還有幾分鐘、也許還有好幾天的完全不確定的生活下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前熬。

患癌四年,治療無效後,我們陪父親走過最後的日子

住院時陳醫生讓我們找人血白蛋白和支鏈氨基酸,以防止出現肝昏迷。出院以後我們決定接著輸這些藥,每天兩支白蛋白和一瓶支鏈基酸。保留放水的開口,如果出現肝昏迷,就通過這個口放水,不讓父親難受。

所有的情況,我們都做了預案。這些準備,都是和爸爸商量之後決定的。

爸爸說他有權決定自己最後的時光應該怎麼度過。他說人一旦失去意識,活著多幾天少幾天,就沒有任何意義了。所以如果出現肝昏迷,就讓他早點兒解脫。我們答應遵從爸爸的意願。

此時的父親,是超乎想象的堅強和淡定!

爸爸感覺越來越疼了,整夜整夜地睡不了覺

看到爸爸日益消瘦越發鼓脹的肚子,越來越吃力的樣子,越來越大聲的呻吟,全家人的精神狀態,都跟著到了最糟糕的階段。

我們也變著花樣地給老爸做飯,只要他想吃的,就沒有吃不到的。住院的時候,爸爸想吃山竹,可是市場上賣四十塊錢一斤,媽媽就買了三個。我跑到批發市場,二十五塊錢一斤,買了二十斤的一箱,讓爸爸吃個夠。

爸爸已經吃不下飯了,但總是掙扎著吃,哪怕喝點兒湯,他也會努力喝幾口。爸爸想吃的,哪怕爸爸就喝幾口,我們也給他做。後來爸爸說還想喝點兒飲料。我們就到超市一口氣買了ニ十多瓶各種各樣的飲料。

父親節,我送了鮮花給爸爸,爸爸特別開心。媽媽說,沒想到你還這麼喜歡鮮花。爸爸說,當然了,現在躺在床上,看看鮮花開得漂亮,心情好。一輩子沒有浪漫過的老媽,最後浪漫了一把,送了爸爸一大束百合和玫瑰。妹妹也給爸爸買。我們一直保持爸爸的床頭開滿鮮花,直到爸爸離開。

患癌四年,治療無效後,我們陪父親走過最後的日子

時間一點兒一點兒地流逝,爸爸感覺越來越疼了,整夜整夜地睡不了覺,躺著坐著,肚子都脹得難受。他只能在我們的撫摩下才能閉上眼睛睡一會兒,也只有睡著的一會兒,爸爸才能不覺得疼。

為了讓爸爸舒服一些,也為了讓爸爸減輕孤獨感,我們四個人每天輪流給爸爸撫摩後背和腿。此時的爸爸,孤獨感特別強烈,任何言語已經無力。我們通過最原始的撫觸,來表達我們深深的無聲的愛。

爸爸需要用最原始的肢體語言,來感受我們對他的愛。愛最本真的表達,不是語言,是撫觸和擁抱。

爸爸萌生去意,生死問題每五天就要討論一次

此時的爸爸,已經萌生去意,對生已經不留戀了。他想放棄了。我們就不停地鼓勵他。

父親每天都得輸液,一大盒人血白蛋白能輸五天,需要提前預定。每次要買藥的時候,爸爸就說,別買了,我不想再花錢了,是時候了,讓我走吧。我們就勸爸爸,再堅持一下。我們的日子,就是每五天討論一遍這個話題。

這時候,我、妹妹和媽媽都沒有了主意。每次爸爸說放棄的時候,我們都哭一通,然後互相問怎麼辦。

我們想盡一切辦法,讓爸爸維持幾天。這樣,我們就還有爸爸,媽媽還有老公,這還是一個完整的家。可是,看到爸爸這麼疼,我們又心疼不已。多活一天,對於爸爸來說,就是痛苦的一天。

患癌四年,治療無效後,我們陪父親走過最後的日子

爸爸開了好幾次全家會,說出他的決定。我們想了一個又一個的理由,希望爸爸能堅持下去。到最後,我們實在找不到其他理由了,找了個不是理由的理由,就說等大外孫考完試。

老爸該是有多愛孩子呀,他答應了。從答應了那天開始,爸爸又積極地配合輸液,想辦法吃飯,想辦法睡覺,想辦法活下去。

我們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最後我們決定,只要爸爸還有意識,我們輸液推持;如果到了爸爸彌留之際,也尊重爸爸的意願不搶救,讓爸爸安詳地離開。

一天深夜,爸爸疼得再也受不了了,止痛貼也不能完全止疼了。爸爸大聲地喊叫,妹妹的眼淚就像決堤的水呼呼地流著。那是爸爸最疼最痛的時候,在這最深的深夜,只有妹妹陪著他。

患癌四年,治療無效後,我們陪父親走過最後的日子

好不容易等到了外孫考完試,爸爸彷彿是完成了自己的承諾一樣,鬆了口氣。

當天晚上,就讓我給他放水。我放了一點兒,爸爸嫌不夠。晚上睡覺的時候,不知道是管子脫落了,還是他自己拔掉了,床單上洇溼了很大一片。

凌晨,爸爸給了妹妹最後的叮囑。早晨起來,分別又一次地給媽媽和我做了工作說要離開。第二天吃完中年飯,又疼了一夜的爸爸迫不及待地要求吃個安眠藥,要好好睡一覺。這一睡,就再也沒有醒來。

在爸爸最後的彌留之際,我們一家人對爸爸說我們愛他,他的表情為之動容,流下最後的眼淚,帶著我們的愛,安詳圓滿地離開了。

感激爸爸給了我們和他廝守最後時光的機會

我們尊重爸爸的意願。可是這也給我們帶來了巨大的精神刺激和精神壓力。這個精神壓力超乎想象,以至於我們很久都不能調整過來。媽媽哭了一年多。我是比較嚴重的抑鬱和焦慮。妹妹至今不能想起爸爸最痛的那個夜晚,只要說起,就是一次撕心裂肺的痛哭。

我們經常會有這樣的想法:如果爸爸在醫院裡,會不會好受點兒?如果早點兒不給爸爸輸液了,爸爸是不是就早幾天解脫了?到底什麼樣的做法才是更明智、更理性、更好的呢?

我們不知道,但我們非常感激爸爸,因為爸爸給了我們和他廝守最後時光的機會,給了我們盡孝道的機會。在這最後的二十多天裡,我們全家,盡一切所能滿足爸爸所有的要求,盡一切所能給爸爸需要的陪伴。其實,也是給了自己一個和爸爸相處的永久的回憶。

在今後的任何一個時刻,回想起有關他的一切,都是內心極大的安慰:我們盡力了,爸爸走得安詳而圓滿。

這個內心的滿足是一筆巨大的、無與倫比的精神財富。

爸爸,我們愛您!!!


如果留在醫院裡會不會好受點兒?如果早點兒放棄,病人是不是就早幾天解脫了?到底什麼樣的做法才是更明智、更理性、更好的呢?

死生亦大矣!海棠的疑問我沒法回答。

面對這種情況,相信所有的家屬都難以抉擇。也許在醫院繼續堅持治療,生機更大一點點。但這件事中,我們看到了海棠父親對生的渴望,以及對家人的深情。

現實中,還有一些病痛我們還無能為力,我想唯一我們能做的就是:珍惜每一刻和親人相伴的時光。

患癌四年,治療無效後,我們陪父親走過最後的日子

■圖/除有說明和書封外,均為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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