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夫拉的悲劇,迷航沙海的布倫海姆機群

1942年5月8日,奄奄待斃的南非空軍少校約翰·路易斯·文特爾·德維特(Johan Louis Venter DE WET)在日記上留下了這樣的話:“12人還剩6個——沒有水——今天我們希望都能離去。死亡是件好事。我們經歷了地獄。”

德維特少校和他的手下們身處的地獄在利比亞東南的庫夫拉綠洲附近,除了不知在何方的綠洲外,他們目力所及的地方統統只有一個名字:撒哈拉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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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夫拉附近的利比亞沙漠景色

南非空軍15中隊成立於1939年,最初是一支近岸巡邏部隊。1941年該中隊重組後被派往北非前線以支援英軍的作戰行動,當時德意非洲軍正和英國第八集團軍展開激烈角逐。該中隊最大的問題是除了指揮官博肯哈根(H.H.Borckenhagen)中校和德維特上尉曾參加過在東非的阿比西尼亞(今埃塞俄比亞)戰役外,其他人都沒有沙漠飛行的經驗。

42年1月,15中隊從南非乘船出發前往埃及的蘇伊士。2月中旬,他們到達亞歷山大附近的阿馬里亞,在那裡接收了布倫海姆IV F 型夜間戰鬥機(輕型轟炸機的改型)。該機機頭有一門20毫米火炮,機腹左側是4門.303機槍,機背還有一個雙管.303機槍炮塔。機腹彈倉內可掛裝4枚250磅炸彈,極限航程1440千米。雖然布倫海姆在歐洲大陸戰場已是二線機型,但在德意空中力量薄弱的北非,它仍是稱職的空中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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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中隊的布倫海姆夜間戰鬥機,注意機腹炮艙

中隊接到的第一個作戰命令是向利比亞的庫夫拉派遣一個分遣隊。庫夫拉位於利比亞東南,在瓦迪海法以西1040千米,加扎拉以南880千米,是一個長24千米,寬8千米的綠洲。該地有一個鹽度很高的鹹水湖,但只要在岸邊掘井就可獲得淡水。生長著很多棕櫚和椰棗樹,特產包括鹽、椰棗、西瓜,當地居民耕作可提供部分糧食和蔬菜。

30年代,意大利人來到這裡,征服了當地的賽努西部落並在此駐軍。意大利人修建了機庫、無線電塔、風車和水庫,大戰爆發前,這裡是意大利飛機飛往阿斯馬拉途中一個重要的加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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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夫拉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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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年的庫夫拉綠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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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庫中可以看到一架布倫海姆

1941年勒克萊爾將軍率領的自由法國軍隊,在沙漠中跋涉了上千公里來到此地趕走了意大利駐軍。當時盟軍駐紮此地的是一個阿蓋爾和薩瑟蘭高地人連以及近兩個連規模的蘇丹國防軍。

盟軍方面認為庫夫拉綠洲具有戰略上的重要性,如以之為基地,則可對北方的德意軍隊進行偵察和襲擾;反之若此地被非洲軍控制,則不但會威脅尼羅河流域,也會切斷埃及和西非之間的航線。由於地處沙漠腹地,庫夫拉的空中力量和地面部隊將按正常比例的三倍配置,這些飛機將偵察庫夫拉周圍的道路,並對試圖接近的敵軍縱隊進行打擊。毫無疑問,15中隊這些既可對地攻擊,也能擔任防空任務的布倫海姆夜戰機非常適合擔任這支獨立空中力量的骨幹。

1942年4月8日,47名地面人員先期出發,乘坐地面交通工具前往庫夫拉。4月11日,15中隊挑選出的3架狀態最好的飛機:Z7513、Z7610和T2252,在已升為少校的德維特為首的9名精選乘員駕駛下起飛,繞道前往目標(直線飛行會經過敵佔區),這些飛機於4月28日到達,比乘車前往的地勤還晚到3天。這是這些飛行員也是整個15中隊在北非執行的第一個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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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維特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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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遣隊出發前合影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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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中隊地勤與駱駝,庫夫拉的日常景色

德維特分隊就位後,發現庫夫拉的測向臺工作不正常。留在阿馬里亞的博肯哈根中校對這個消息高度警惕,由於中隊與庫夫拉之間沒有直接的通訊聯繫,他請當地英國空軍指揮部代為發佈命令,要求在測向臺修復前所有飛機一律停飛。

5月3日晚,測向臺恢復正常。德維特召集飛行人員,決定第二天凌晨帶領他們進行第一次熟悉飛行。規劃的航線接近正方形,先沿269°航線飛行134千米到達利比亞雷比亞納,再轉向358°飛行83千米到達貝澤馬,接著沿63°至07號著陸場(LG07),最後沿162°返回庫夫拉,預計在上午7時42分完成全部航程。

德維特決定三架飛機同時出動,這樣能提高訓練效率,領航員可以輪流導航。為了協助處理飛行中可能遇到的問題,每架飛機都帶上了一名額外的軍械師,使空勤人員數量增加到12人。

當天上午,點對點對空聯絡電臺校正了每一架飛機的電臺頻率並進行收發測試,確認工作正常。地勤人員對飛機狀態進行了徹底檢查,並核實燃料、滑油、飲用水和口糧數量。德維特是有沙漠經驗的老兵,每架飛機都攜帶了兩個飲用水箱,內有37升水;每個乘員身上還帶了兩個水瓶,合計2.5升。這些水可在沙漠中維持近6天的生存。

在飛行簡報會上所有無線電員都收到詳細指令並且明確了職責。當地駐軍的通訊官員也列席會議,德維特向其告知了計劃起飛時間以及到達各轉向點的時間,這樣地面上的對空監視哨就可以協助瞭解飛行情況。但是對於在飛行中出現問題後可能的迫降點以及迫降後的聯絡程序,在簡報會上隻字未提。另外各機的羅盤也未做校準,因為德維特認為在阿馬里亞出發前做過校準,目前還在正常範圍之內。

5月4日,第一天


當日清晨,每個飛行員都收到了轉發的庫夫拉周圍半徑320千米的白晝天氣預報。預計空中能見度4千米(注意這個數字),1600英尺高度風向為60°,每小時30—39千米。


為了保證飛行按計劃完成,德維特少校拒絕等待進一步的氣象探測,機群於清晨6時起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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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倫海姆三機編隊(當然不是出事的三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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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7513號側視圖

他們剛走不久,庫夫拉就放飛了氣象氣球,結果發現在2200英尺處的真實風向是220°,風速為每小時50千米。在飛機上的一名導航員發現氣溫達到38攝氏度,飛機在湍急的氣流中非常顛簸,使他無法讀取漂移讀數。

機群起飛後,庫夫拉的地空電臺就對Z7513號進行了檢查,並且確認處在正確的頻率上。但直到7時10分,所有飛機的電臺都未記錄任何來自庫夫拉的信號,要麼是他們確實沒有收到,要麼是沒有持續監聽。

在機組的視角看來,他們當天的訓練很順利,每個轉向點都基本準時到達,兩架飛機上的領航員分別預計飛機將於7時33分或7時42分到達基地(倖存的軍械師朱爾(N.St.M Juul)在軍事法庭上的證詞,機群於8時30分回到庫夫拉上空。由於時間和油料還充足,他們沒有著陸而是繼續飛行。但地空電臺的記錄以及德維特和領航員們留下的文字表明他們更早就發現出了問題,只是對後艙人員隱瞞了事實)。

但是在地面上情況完全不同,從第一個轉向點起,沒有任何一個對空監視哨看到飛機或者聽到引擎聲,庫夫拉機場同樣也沒發現機群返航。對空電臺記錄表明7時10分,二級中尉J.H.皮納爾駕駛的Z7610發來信號,要求提供航線。測向臺要求飛機按規定發送莫爾斯電碼以便定位,但沒有得到回應。7時23分,德懷特少校駕駛的Z7513再次要求提供航線,但在要求發送電碼時同樣沒有回應,這次測向臺對其進行了快速定位,併發送信號:120-3=0527。

這段代碼的含義是120°航向,零風,三級修正,格林尼治標準時間05時27分。然而悲慘的是飛機只接受到了3、0、5三個字(此事被記錄在德維特日記上),於是7時42分,機群轉向305°,這是結束的開始。

其間,庫夫拉以西的塔澤爾博哨所中的盟軍步兵聽到飛機的聲音,這是當天地面觀測者唯一一次發現機群的蹤跡。此時機組已完全確認自己處於迷航狀態,因為到8時10分的時候,所有飛機轉向180度,沿125°反向飛行。

9時許,T2252號右引擎出現故障。9時15分,T2252在沙漠中著陸,接著另外兩架飛機也降了下來。飛行員和領航員們對自己所在的位置莫衷一是,但根據周圍的地貌特徵判斷,大家一致認為離庫夫拉不會超過20英里(32千米),因此無論是自行脫困還是等待基地救援都毫無問題。但實際上此地與庫夫拉的距離超過80英里(約130千米),並且和他們預想的方位完全不符。

上午11時,Z7610再次起飛,向西南方向搜索,在途中多次試圖與基地建立無線電聯繫,30分鐘後返航。飛行人員將燃料從T2252轉移到Z7610,14時,韋斯爾斯中尉駕駛該機沿213°方向飛行了大約40千米,再次無功而返。

15時35分,韋斯爾斯第三次沿240°方向飛行,這次他堅持飛出了130千米。這是三個機組的乘員離生還最近的一次,因為綠洲就在前方,離他咫尺之遙(如果羅盤確實沒有錯誤的話)。但由於能見度過低,他沒能發現目標。此次飛行後,德維特決定當天不再繼續嘗試,飛機在露天過夜。

上午的時候庫夫拉機場已意識到飛機迷航了,對空電臺和測向臺開始持續呼叫。對各轉向點和其他哨所的查詢沒有發現任何飛機經過的跡象,只有塔澤爾博報稱聽見西方有微弱的飛機引擎聲,但由於能見度差無法確定飛機的航向。由於當時並不知道機群曾轉向305°方向,這個報告被判定為可能是一架飛過的敵機。

中午以後事情已經很明顯了,機群一定已經在某個地方迫降了(全數墜毀的可能性不大)。此時最好的辦法當然是立刻起飛一架搜索飛機,但問題是出事的這三架就是庫夫拉機場僅有的三架飛機。雷比亞納、貝澤馬和LG07都被要求派出地面搜索隊,沿飛行計劃航線搜索查找。中隊的留守軍官開始向周邊更大範圍的據點和哨所發電詢問,甚至包括喀土穆的英國空軍203聯隊(Group,英軍和美軍表示大隊和聯隊的單詞剛好對換,這是15中隊在東非的上級單位,該中隊的隸屬似乎長期保持在東非英國空軍序列中)和埃及的赫里奧波里斯以及馬特魯港的地面站。

如此興師動眾之下15中隊本部當然也知道了這個噩耗,博肯哈根中校和203聯隊協調後告知庫夫拉,如果下午仍沒有找到失蹤飛機,庫夫拉站將在18時發出信號,15中隊本部將申請派出搜索飛機。但當天下午又收到了來自T2252的微弱信號,仍然沒有回答任何呼叫。庫夫拉機場、一架飛行中的飛機和馬特魯港分別對信號進行了定位,最後確定方位交叉點在庫夫拉東北60英里(96公里)至67英里(112公里)之間的位置,庫夫拉駐軍據此組織了一支9人巡邏隊準備前往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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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中隊指揮官博肯哈根中校

由於似乎已確認了失蹤者的位置,203聯隊決定將空中搜索推遲到第二天。當時一架飛向喀土穆的孟買式轟炸機在瓦迪哈勒法中轉,203聯隊指示當地扣下這架飛機用於搜索,然而由於機場人員下班吃飯、聯絡人員無交通車等原因該機還是飛離了,而機場也沒有進一步要求其返回。但無語的是該機在半路上和其他飛機聯絡中瞭解情況後又自行飛回瓦迪哈勒法待命,而更令人無語的是由於前述空中搜索推遲的決定,該機等待一陣後由於沒有任何人理睬又再次飛走了。總之第一天發生的一切懈怠都會在以後用人命償還。

在迫降地點,空勤人員們並沒有太過緊張和焦慮,當天德維特少校的日記中只是用簡短的詞語記錄了飛行中的主要事件。畢竟當時12人都健在,並且是有嚴密組織的軍隊,迫降地點離基地不遠,救援隊應該很快就會到來。兩架可飛行的完好的飛機也給他們帶來信心,甚至不一定等到救援隊出現他們就能自行返航。

當晚除了輪流值守電臺外,乘員們每隔一段時間間隔就會向空中射出信號彈並用飛機背部炮塔發射曳光彈以指示可能的救援者,第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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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劃航線和飛機實際迫降地點

5月5日,第二天

第二天早上,德維特發現情況不妙。由於沒有意識到已身處絕境,在第一天他們就消耗了113升水,按照每天2.5升的標準,這些水本來夠大家生存4天的,實際上大量水被用來擦身沖涼了。剩下的水被集中起來統一配給,但已經不多了。

T2252的燃油被全部排幹並轉移到Z7513上,皮納爾少尉的機組駕機起飛,沿90°方位搜索了72千米。他們返回後,重新評估了位置,由於西面是唯一一個沒有搜索過的方向,這次皮納爾少尉沿290°方向飛行。

這是最後的絕望搜索,皮納爾一直飛出了160千米,但由於燃料已不足,他被迫折返。

皮納爾的機組最後降落在大隊北方24英里(40千米)處,此後再沒有離開那個地方。

在生還者朱爾的證詞中,皮納爾的機組於5月6日出發向西搜索,但德維特日記和Z7513上領航員的記錄證明朱爾記錯了,沙漠中的痛苦煎熬使他的記憶出現了混亂。

當日上午7時,9人搜索隊從庫夫拉出發,向著昨天無線電定位的方向前進,此時從其他三個轉向點出發的搜索隊均已宣告失敗。下午的時候搜索隊收到了來自一架布倫海姆的很強的無線電信號,使他們信心高漲。但是當地的地形崎嶇而破碎,搜索隊必須保持在彼此目視範圍內艱難前進,速度非常緩慢。他們向庫夫拉報告稱必須進行空中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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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夫拉派出的地面搜索隊,當地沙漠並非平坦地形

德維特和他的部下在酷熱的炙烤下艱難忍受,幾乎沒有任何陰涼處可供休息。當晚他們仍在用信號彈和槍聲吸引救援者的注意,但風力越來越大,後來颳起了沙塵暴。

德維特在日記中記錄了當天的飛行以及乘員組未返回的情況,但兩次把7513編號寫成5713,似乎顯示他的狀態不佳。“我們無法收到(信號)。他們一定會收到我們的——庫夫拉給我們的問題”他這麼寫道。

5月6日 第三天

當天早上德維特少校分配了最後的水,每人一瓶,約1.25升。他親自駕駛最後能飛的Z7610號沿290°方向搜索,在一無所得後又回到了原地。

當日,穿越破碎地形奮力前進的地面救援隊已到達距離定位點直線距離僅10千米的位置,但實在無法繼續前進,一切只能指望空中救援了。

英國空軍總部調集了3架216中隊的孟買轟炸機經瓦迪哈勒法轉場庫夫拉,203聯隊的一名高級軍官將在那裡和他們會合。然而這名軍官的飛機由於發動機故障不得不在鐵路邊迫降,他扒貨車趕到瓦迪哈勒法的時候,只有一架因引擎故障被迫返回的孟買還在原地等他,另外兩架已自行飛走了。

11時,兩架孟買到達庫夫拉上空,此時飛行高度為3000英尺(980米),由於沙塵暴的影響,能見度只有50英尺(16米),更為糟糕的是這兩架飛機根本不知道庫夫拉有電臺當然也就無從聯絡。他們盲目的在庫夫拉上空多次穿過,試圖發現綠洲,但都未能如願。下午16時30分,這兩架飛機不得不在庫夫拉東南40英里(64千米)處降落。這兩架飛機被困地面兩天,直到沙塵暴停歇才再次起飛,由於油料和電池電量都已不足,他們不得不返回瓦迪哈勒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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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與救援的孟買式轟炸機​

在迫降點,形勢迅速惡化。由於沒有可供遮蔽的地方,人們在沙塵暴帶來的熱風中快速脫水。熱風和砂礫使人體帶上靜電,稍微接近就會打出火花。在這種折磨下他們開始找尋一切可以潤喉的液體,先是水果罐頭中的糖水,然後是沙丁魚罐頭裡的油湯,這些東西在一時舒服後讓他們更加乾渴。最後他們拆開羅盤和轟炸瞄準器,將裡面的甲醇倒出來喝了(保護指針用的)。

為了給皮膚降溫,乘員們將飛機滅火器的泡沫噴在身上(這似乎是平時常用的一種做法)。但這次惡果很快顯現出來,他們的皮膚在熱風中開始起泡然後破裂潰爛,受害者在高溫下痛不欲生,在試圖以紫藥水止痛不果後他們開始使用嗎啡。

當天下午,一個人因為喝多了甲醇造成的胃部劇痛而自殺了,據朱爾說有人建議德維特開槍把他們都打死以解除痛苦。在德維特的記錄中“大多數人”於當日14時後紛紛死亡,“還活著,但還有多久。範佈雷達非常虛弱。還有一些水。打破酒精指南針——很刺激。不像前幾天那麼熱,但必須有水。”

綜合朱爾的證詞和德維特後來的日記,當日實際死亡人數為3人,包括他提到的範佈雷達。

5月7日,第四天

這一天地面能見度只有100英尺(30米)。由於沒有任何空中搜索到來,庫夫拉派出了第二支搜索隊去接應早前的隊伍。但沙塵暴使他們寸步難行,當天的地面搜索毫無進展。

博肯哈根中校無法理解為何會延誤至此,親自駕機飛往瓦迪哈勒法。他的飛機直接飛進了一場沙塵暴,在這種天氣條件下,飛向電臺工作十分可疑的庫夫拉只會帶來新的災難。博肯哈根也被迫在瓦迪哈勒法滯留,只能通過與綠洲和搜索隊的電臺聯繫瞭解天氣變化和情況進展,但這其實於事無補。

英國皇家空軍中東總部也開始對延誤感到不耐,他們下令駐蘇伊士運河區的162中隊派出一架惠靈頓轟炸機協助搜索,但飛行中途由於發動機故障返回比勒拜斯。

在迫降地點,處於精神不正常狀態的倖存乘員開始用手槍對峙(如果不是對射的話)。

這一天德維特的日記寫道:“小夥子們都瘋了——他們想互相射擊——我太虛弱了——我能阻止他們或者阻止他們射擊我嗎——請給我們力量。”(自6日後的日記時間都是按分段推測的,因為德維特已開始失去時間感,這段話也可能是8日寫的。)

5月8日,第五天

當天能見度開始好轉,兩支地面搜索隊成功會合並展開了聯合搜索。他們推進到離主要迫降地點2英里以及單獨迫降的Z7513號5英里的範圍內,但由於地形阻隔和沙塵暴仍然無法發現目標,而此時倖存乘員已無力發射信號來引導他們了。

162中隊由沃倫少校(D G Warren)駕駛的第二架惠靈頓當天起飛後仗著航程優勢直飛庫夫拉,於14時20分左右到達。該機同樣在空地聯絡上遭遇了問題,庫夫拉測向臺搞錯了它的呼號,好在最後終於成功降落。當天該機在半徑20英里的目標區域進行了方形搜索,但沒有發現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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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靈頓飛機在此次救援中發揮了巨大作用

德維特的日記上留下了本文開始時悲慘的一段,後來他的精神似乎有所恢復,他接著寫道:“只有我、希普曼中士和朱爾還活著。如果救援能夠很快到達,我們還可以堅持。他們知道我們在哪裡,但似乎對此沒做什麼。有點差勁,不是嗎……但我們會堅持到………..”

5月9日,第六天

沃倫的惠靈頓在當天一早起飛搜索,5個半小時後,他發現了單獨降落的Z7513。著陸後他們發現三名乘員的屍體躺在布倫海姆的機翼陰影裡,隨行醫務人員檢查後發現他們均死於暴曬和脫水,死亡時間可能是前一天。

現場有兩個空水瓶和一個空罐頭盒,急救箱被打開,嗎啡和紫藥水都被動用了,並且很明顯就塗在他們身上。轟炸瞄準器和羅盤都不見了,只有駕駛員身上有個手持指南針,滅火器和氧氣瓶都空空如也。

除了這些掙扎求生的遺蹟外,沃倫在布倫海姆機身內看到了令他更頭皮發炸的東西——飛機上沒有航空地圖,只有鉛筆手繪的草圖,粗略地畫出了山體特徵。這場災難的起源也就顯而易見了,德維特的機群沒有帶航空地圖就上了天,他們完全是靠著目視觀察地形特徵飛行,而此前他們從沒在這個地區飛行過!

事後分析當天訓練飛行中第一次轉彎他們就搞錯了,乘員組目視觀察到一些外形相似的山丘,認為已經到達雷比亞納上空,於是按計劃轉向,而此時正嚴密監視天空的雷比亞納地面哨所自然是什麼也沒有發現。接著他們又這樣飛過了想象中的貝澤馬,同樣按計劃轉向。在預定到達時間前三分鐘,他們發現了沙漠中的一塊平地,於是又認為這就是LG07,就此轉向想象中的庫夫拉……

在這張草圖上還標示著兩個航向,由此分析Z7513在最後一次致命的搜索中曾兩次在沙漠中降落並且改變航向飛行,最後一次的航向表明其並未打算用剩餘油料飛回集合點,該機為何改變飛行路線以及為何最後作此決定就永遠不得而知了。

接下來沃倫試圖進一步尋找草圖上繪製的山峰,但當天再沒有取得其他發現。

博肯哈根中校成功說動了瓦迪哈勒法的駐軍指揮官給他派了一輛車。下午15時他們在能見度30米的沙塵暴中上路,在路上不停歇地前進了36小時後於11日凌晨3時到達庫夫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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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瓦迪哈勒法出發是到達庫夫拉的主要地面路線

德維特少校的日記寫道:“今天是第五天,斷水的第二天,溫度遠高於100華氏度的第五天,但‘你的旨意成就了,主啊。’”

5月10日,第七天

當日凌晨3時,地面搜索隊接到庫夫拉電文通知已發現Z7513,並要求他們趕到現場。然而搜索隊花了一天的時間也無法找到飛機,最終只能要求庫夫拉派出飛機引導。

上午沃倫少校的惠靈頓以草圖為依據沿290°反方向飛行搜索,還是沒有任何發現。到中午時分,216中隊的兩架孟買和162中隊的另一架惠靈頓抵達,並在沃倫少校的調配下統一行動。15中隊自己的一架布倫海姆也由斯坦伯格中尉駕駛從瓦迪哈勒法起飛協助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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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下大功的惠靈頓,戴大簷帽腳上有狗者為沃倫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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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中隊參與救援的布倫海姆空地勤人員

大規模空中救援終於開始,五架飛機按區域搜索目標。沃倫少校在飛行中注意到了一些與草圖特徵很相似的山體,他推斷失事乘員可能就是因此搞錯了地標。此時天色已很晚,他只能飛回綠洲降落,當天的空中搜索沒有取得成果。

德維特少校寫道:“除了躺著和等待我們什麼都做不了,也許我們還能離開這個人間地獄,堅持!”不論是哪一天寫的了,這就是他在人間留下的最後字跡。

5月11日,第八天

當日上午7時,一架飛機到達搜索隊上空,引導他們向Z7513前進。下午1時他們到達現場並進行了徹底檢查,這次發現的兩張草圖後來被交給博肯哈根中校,三名乘員的遺體被就地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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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納爾等三名乘員長眠於此

沃倫少校回到布倫海姆迫降地點,他按照草圖上標識的航向反向作了兩次無效的飛行,第三次他以昨天發現的山體為基準設定了航向。飛出24英里後,他看見兩架布倫海姆機頭相對,整齊地停放在一座山的陰影裡,附近高處還有一個打開的降落傘,明顯是作為對空聯絡的標記。

聽見惠靈頓飛近的聲音,唯一一名倖存者軍械師朱爾掙扎著從機翼下爬出來,他已經虛弱到無力扣動信號槍的扳機了,但還是扔出一些地空聯絡帶試圖引起飛機的注意。惠靈頓降落後,他跌跌撞撞向飛機走出幾步就栽倒在地。隨機醫療人員對其進行了緊急處理後,朱爾被空運回庫夫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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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生還的軍械師朱爾

現場同樣是生存鬥爭的一片狼藉,21個喝空了的水瓶和一個尚有尿液的瓶子,三個空罐頭盒,被喝掉了液體的水果罐頭和沙丁魚罐頭以及大量沒開封的應急口糧。空的氧氣瓶和滅火器,有些滅火器被粗暴地打破了,被拆開的羅盤和轟炸瞄準器,當然還有僅使用了嗎啡和紫藥水的急救箱。

8名乘員的屍體倒在飛機周圍,一些是死於暴曬和脫水,而另一些身有槍傷。現場發現的三支左輪槍都打空了,其中一支就捏在德維特少校的手裡,看來他最後的時刻並不像文字中那麼平靜。

5月12日凌晨7時,地面搜索隊趕到現場。下午1時,博肯哈根中校乘坐一架惠靈頓降落並主持了簡單的悼念儀式,其後遇難者的遺體被就地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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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2日拍攝的Z7610和T2252 ,注意機身旁的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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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維特等8人的墳墓

英國皇家空軍和南非空軍成立了一個聯合法庭調查此事,6月份他們做出結論,認定失事機組應承擔主要責任。包括:飛行員和領航員沒有沙漠飛行經驗;沒有建立完善的導航資料;無線電員沒有保持與基地的聯絡;迫降後仍沒有與基地建立通訊和提供定位幫助;沒有使用煙火和地空聯絡帶等標誌協助救援工作等。

對機組人員的悲劇死亡法庭認為包括以下原因:沒有在迫降時第一時間意識到面臨的困境;沒有立即對飲水進行管制;以及不明智地使用羅盤中的酒精和滅火器裡的泡沫——在我看來這三點還算中肯。

此外法庭對沙漠飛行中必須攜帶的裝備以及迫降後的處置程序提出了全面建議,特別是針對庫夫拉,要求飛行人員必須具有豐富的沙漠飛行經驗並且必須執行嚴格的飛行程序,其中最重要的一條是:無論任何時候,機場必須保證有一架隨時能夠起飛的備用飛機。

雖然法庭給庫夫拉的悲劇作了結論,但整個事件還是有些令人不解之處。德維特和機組的其他人員是犯了很多致命錯誤,但從他們多次從迫降地起飛搜索還能回到原地這一點看,他們的儀表飛行能力沒有問題,並且羅盤也是正常的,如果能和機場建立通訊聯繫他們自救的可能性確實是很大的。可以肯定的是當機組人員意識到迷航後,他們就一直輪流值守電臺。在迫降後的自救過程中,無論在地面的飛機還是起飛探路的飛機都在試圖和庫夫拉建立聯絡。他們發出的信號甚至能被埃及馬特魯港的測向臺捕捉定位,但庫夫拉的電臺就是收不到(反之亦然,並且探路的飛機甚至已經接近綠洲上空,幾乎就在頭頂),這個恐怕不能完全將責任推到機組身上。

另外德維特少校和機組人員的最後階段到底發生了什麼,在日記記載的斷水時間後他們又是如何堅持了好幾天的,以及最後倖存者朱爾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這些恐怕就永遠不為人知了。因為就在五月以後北非戰局突變,英聯邦軍隊和德意非洲軍展開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繚亂的軍事行動,先是戰斧行動,接下來是託布魯克陷落、比爾哈凱姆之戰、第一次阿拉曼戰役……當幾萬人在黃沙中亡命廝殺,一個上午就有幾百人像蒼蠅一樣死去的時候,3架飛機和11個遇難者就顯得太不足道了。

除了給沙漠飛行安全帶來的警示外,庫夫拉事件迅速在人們的視野中消失。主迫降場地的兩架飛機,Z7610和T2252在現場維修後被飛回庫夫拉。T2252的引擎在空中再次失效,在離綠洲4千米的地方墜毀。而Z7610重新加入分遣隊,繼續在庫夫拉服役。當42年11月底分遣隊離開庫夫拉歸還建制的時候,由於15中隊已換裝布倫海姆V的改進型比斯利攻擊機,Z7610就被留在了庫夫拉。後來這架飛機被送交喀土穆的英軍維修部隊,估計被拆了配件。

單獨迫降的Z7513被檢查後發現引擎存在過度增壓,難以在野外修復,該機就此被棄置原地。42年9月25日,軸心國對庫夫拉空襲之後,一個搜索隊回到原地拆解了該機零件以維修空襲中受損的比斯利,此後就再無人問津。1959年2月一個野外地質考察隊再次發現這架飛機,三名乘員的遺體被挖出改葬於騎士橋的戰爭公墓。

1963年德維特等8人的遺體也被遷入騎士橋公墓,至此南非空軍15中隊庫夫拉分遣隊的遇難者終於再度相聚長眠。

庫夫拉的悲劇,迷航沙海的布倫海姆機群

1963年遷墳現場照片

庫夫拉的悲劇,迷航沙海的布倫海姆機群

騎士橋戰爭公墓

庫夫拉的悲劇,迷航沙海的布倫海姆機群

騎士橋戰爭公墓

2001年德維特的侄子曾返回沙漠憑悼他叔叔的遺蹟(此處與上文有矛盾,他去憑悼的是迫降地的墳墓,可能是當事人得到的信息不全),在墳墓附近還能發現被風從砂中吹出的降落傘,空的口糧罐、氧氣瓶和滅火器。而Z7513不知何時已被焚燬,現場只留下骨架殘餘,值錢而又便於運輸的引擎、螺旋槳和起落架等部件都已蕩然無存。

庫夫拉的悲劇,迷航沙海的布倫海姆機群

Z7513最後的殘骸

庫夫拉的悲劇,迷航沙海的布倫海姆機群

墳墓遺蹟

庫夫拉的悲劇,迷航沙海的布倫海姆機群

再次發現的遺物,銘文尚可辨認


​這實際上是一個發生在戰場之外的故事,一群熱血激昂的年輕人穿過整個非洲來到前線,尚未見到敵人就在人為疏失和嚴酷的自然環境雙重打擊下折戟沉沙。

說起北非戰役,我們很多時候都為它塗上了一層浪漫的色彩。裝甲部隊千里機動、沙漠中掀起滾滾塵煙的坦克群、隆美爾的狡詐與機敏、流星一般剎那驚豔的黃色14以及交戰雙方的英雄主義和騎士精神,當然也少不了麵條、豬隊友、以英畝計算的戰俘。而往往忽略了那是一個自然條件極端惡劣,生存艱難的地區。

實際上那裡是地球的第三極,人隨時面臨死亡威脅。脫離了公路會死、脫離了大隊會死、脫離了戰場會死、甚至脫離了敵人都會死。一旦失去後勤補給和交通工具,徒步人員就只剩下投降和死亡兩個選項,而死亡會來得很快並且毫無價值。也許我們在評價這個戰場上一些我們認為可笑或者怯懦的行為時能夠多一些客觀,同為智力和思維正常的現代智人,沒有誰是僅僅為了逗人一笑而做出重大決定的。

其實寫這篇東西的時候我想到最多的是很久以前看過的電影意大利版《阿拉曼戰役》的結局部分。苦戰數月的連隊被拋棄在阿拉曼戰場上,徒步撤退的時候被英國巡邏隊輕易繳械。趁隙逃脫的三個人孤零零站在海邊公路上,友軍已在幾百公里外,敵人也不知所蹤,只有傳令兵丟棄的一輛摩托是重回文明世界的最後希望。當年輕人跨上摩托去尋找永不會來到的後方救援隊,兩個老兵和他揮手作別的時候,那一剎那就是陰陽相隔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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