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親翁殺媳”之根源:這個“爛貨”女人的死,罪在土地

引子

長篇小說《白鹿原》以其鮮明的“史詩風格”,將清末至民國五十年間的歷史,微縮式地集中反映在一個“水深土厚,民風淳樸”的陝西農村白鹿原上。五十年間,家族恩怨、興衰爭鬥,這片西北土地上,展現中華民族蛻變期的艱難歷程。

然而,嚴家炎主編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中提出:“作品以田小娥為圓心,勾畫了一張性關係網,鹿子霖的好色下流,白孝文……某種意義上,田小娥的放蕩無忌,映照出的或許是歷史文化在所謂“仁義”束縛下的性無能……

本文便圍繞著“親翁殺媳”這一情節,談談“田小娥”這一人物之悲劇誕生根源。

《白鹿原》“親翁殺媳”之根源:這個“爛貨”女人的死,罪在土地

土地

《白鹿原》中這樣子寫道:“白鹿村乃至整個白鹿原上最淫蕩的一個女人以這樣的結局終結了一生。”在筆者看來,悲劇乃是一個人命運之不幸,而“田小娥”就是這樣子一個被命運捉弄的人——從做“小女人”受盡屈辱,到和黑娃一起被驅逐出祠堂,再到經歷和鹿子霖、白孝文一起的日子,最終墮落,為親翁鹿三殺死,死後又為人唾棄。一個女人成了“爛貨”,又真的是她的錯嗎?筆者想,如果不是“命運”,沒有一個女人願意放蕩、沒尊嚴地活著。故《白鹿原》亦是一本女性悲劇之書。正如小說開篇的一個隱喻:“白嘉軒後來引以為豪壯的是一生娶過七房女人”,在這片土地上,為賡續香火、振興家業,“女人不過是糊窗子的紙,破了爛了揭掉了再糊一層新的”。

陳忠實書寫小說《白鹿原》,以“非歷史化”的敘述方式,有意識地超越階級對壘的歷史結論,呈現了這一片土地的原生態的樣貌,故從這個角度審視“親翁殺媳”這一情節,更像是一個火山噴發的臨界點,表達的是對“土地記憶”和“女性”之間關係的哲理思考。那麼,到底根源何在?

《白鹿原》“親翁殺媳”之根源:這個“爛貨”女人的死,罪在土地

電影《白鹿原》海報

一、從“紅顏禍水”傳統話題出發,論田小娥被“網”住的“命運”

自古以來“紅顏禍水”的形象便出現小說話本之中,年輕貌美的女子,多淪為家族、國家命運衰落的禍根。最初從《尚書》中以“牝雞之晨,為家之索”喻“蘇妲己”,再到《白鹿原》中白嘉軒說“這女子不是居家過日子的女人。你拾掇下這號女人要招禍”的話,這些都是男權社會對於女子的控制慾、恐懼心理下的產物。“田小娥”就是《白鹿原》這部書中的“紅顏禍水”,她的命運被男性的話語權所牢牢束縛,使得本不幸的一生,成了為人唾棄的“資本”

《白鹿原》“親翁殺媳”之根源:這個“爛貨”女人的死,罪在土地

電視劇《白鹿原》中的“田小娥”

於是,筆者將“田小娥”的一生分為兩個階段——

1、從武舉人的拋棄和黑娃的“養不活”說“漂亮”女人的不幸

漂亮女人叛逃出儒家思想體系中的“三綱五常”,到底是“放蕩”還是“追求愛情”?

在《白鹿原》第九章的結尾處:“出村不久,兩人就抱在一起痛哭起來”,筆者看到的是一個掙脫出封建家庭倫理觀念控制,追求自由愛情的女性“田小娥”。然而,這也是對這片土地上根深蒂固觀念的“挑釁”,故“田小娥”放蕩的行為其實可以看做是一種暴露——無論是男權社會,還是田小娥自己。但其結果,必然以付出慘痛的代價收場。

首先,“田小娥”的出軌暴露了“武舉人”此類權貴的變態行徑“漂亮女人”成為有財、有勢的人的玩物,是無比讓人憐憫的。在書中,當黑娃問起給郭掌櫃泡澡,田小娥順手抽了黑娃一巴掌。隨後就給黑娃看她報復的方法:“他吃的是我用尿泡下的棗”,因為,“提起泡澡的事情她就像捱了一錐子”,田小娥的青春、健康的身體都葬送在一個糟老頭子手上,這本就是女人的不幸,此外,還要遭受大女人的仇視,這又是不平等婚姻下的苦痛,以及“泡棗”這一踐踏人尊嚴的行徑,

一個“漂亮女人”得到的不是令人羨慕的生活,而是身心上的傷害、人權的喪失,這是具有普遍意義上的“漂亮女人”的不幸。

《白鹿原》“親翁殺媳”之根源:這個“爛貨”女人的死,罪在土地

田小娥的“愛”

其次,“田小娥”也暴露了自己,所謂“大膽愛戀”在傳統社會眼中,不過是“紅杏出牆”。從這裡,我們看到了封建男權社會的恐懼心理和暴富——武舉人如同拋棄貨物一樣拋棄田小娥、長工孫相寧可要寡婦也不要出軌女人的態度,以及白嘉軒不讓他們入祠堂的態度,都可以看出,

女性出軌是罪惡的,即使“田小娥”說出“我跟你相好這幾回,死了也值得”的話,是完全出於內心對於自由愛情的嚮往,即使他們真的在眾人“白眼”中在一起,但是也無法逃過這片土地對於女子固有的看法、偏見。故黑娃養不活這樣子“漂亮女人”,也是這種觀念下預判。

綜上:

田小娥被擺在了一個尷尬的位置上,在“紅顏禍水”的有色眼鏡之下,她的不幸、對愛情的追求,處處和這片土地上“女人該有的樣子”的有關記憶格格不入,使得她本為不幸的命運,在被社會所知曉之後,被唾棄,被排斥出去,從而變得更悲慘

2、從鹿子霖的貪婪美色和白孝文的墮落看“犧牲品”田小娥

接過上述“紅顏禍水”的話題,再看“田小娥”的後半生的“墮落”,鹿子霖貪婪、和白嘉軒之間恩怨鬥爭,他成了鬥爭的工具,去誘騙白孝文,直接地卻導致她的臭名昭著,從女性批評的視角看,她也是受害者,犧牲品。

這其實就像是魯迅《傷逝》道出的一個問題:為愛情自由醜出走、為生活面包而身不由己——“田小娥”從一個善良的、不幸的女人,田小娥在暴露愛情自由之後,面對封建倫理觀念的壓迫,她終究只是一個弱女子,無力繼續反抗下去,從而走上了不歸路。這可以從鹿子霖、白孝文兩人的角度去分析:

《白鹿原》“親翁殺媳”之根源:這個“爛貨”女人的死,罪在土地

鹿子霖 劇照

首先,鹿子霖的乘虛而入,她將自己當做交易條件,是田小娥墮落的開始。從最初為了“黑娃”委身於鹿子霖,到被利用去以色相誘騙白孝文,到最後死去的時候鹿子霖“東窯頭那個貨”的評價,這呈現出了一對矛盾的視角:田小娥是爛貨——她陷入鹿子霖的玩弄。這其實也就能看出,所謂“紅顏禍水”存在的根源,在於這片土地上男權之主宰力,而非女子,但是結果是,懲罰需要女子承擔。

其次,從白孝文的角度看,有兩點可以思考:第一點,白孝文奇特的生理現象,在和田小娥墮落的之後,毛病就解除了,暗喻了一個脆弱、可笑的封建道德觀的虛偽性。第二點,田小娥從陷害白孝文到相依為命,從中可以看出“放蕩”女人的善良本質,以及“背叛黑娃”背後的體現的弱女子的無助,她需要一個依靠

《白鹿原》“親翁殺媳”之根源:這個“爛貨”女人的死,罪在土地

白孝文 劇照

綜上:

田小娥經歷一個“墮落”過程,呈現了一個這片土地之上,女子的無助性,即使能逃出觀念的束縛,也逃不出現實的殘忍。

3、一個結論:

從田小娥的“命運”角度解讀“親翁殺媳”,可以看出,這個被殺害的“媳”,其實是女性無法追求自由、尊嚴走向的最終毀滅。

二、解析“鹿三”這一人物形象,探討“親翁殺媳”的荒唐性根源所在

其實,“鹿三”做為“親翁殺媳”這一情節的實施者,更多的是對這片土地倫理道德意志的化身

首先,從“鹿三”的“兩件大事”分析這個人物的簡單性:《白鹿原》中是這樣子描寫的:“鹿三 心裡說:我就要做成我一生中的第二件大事了,去殺一個婊子去除一個禍害。”就和上述所說的的一樣,鹿三的人物形象代表了封建倫理關係的意志,而且還是表面上的意志,“田小娥”不幸的人生在他的眼裡就是一個“禍害”:害了黑娃和白孝文。在這兩件大事之間,鹿三對於女人的看法:“這號爛貨女人死了到乾淨。”這是對田小娥剛來的態度。女人,需守婦道才能算作好女人,即使是前往殺田小娥的路上,鹿三對於自己女人的詢問也是武斷自我的。

而從“交農”到“殺媳”,都是自認為自己在做符合倫理準則的事情。可以說“鹿三”既體現了封建男子的“大男子主義”的武斷,又體現了自身被灌輸意志的被動性,這個人物從人性的健全角度看,他的反叛意識都不是自己的,也是可悲的。

《白鹿原》“親翁殺媳”之根源:這個“爛貨”女人的死,罪在土地

鹿三 劇照

其次,從鹿三“樸人”形象和黑娃的叛逆分析其“奴性”意識

:鹿三多次強調白家是個好主人,在這樣子的好主人的關懷之下,鹿三看似沒有樸人的樣子,和主人共患難,但是卻在無形中暴露了他的奴意識,他始終將自己的身份定位在白家的長工,這也是導致殺媳的一個導火索,為了主人家的長子除害。而相反的,對比黑娃對於白嘉軒的仁義的排斥,更多體現了自己的想法,即使厲害擺在眼前,也尊重自己的選擇。父子倆對於白家的態度形成了一個鮮明的比對,恰恰反映了鹿三這一類長工,對於既定的社會不平等關係的默認:主人家好尚且如此,不好的主人家又如何?

又一個結論:

從“鹿三”這個人物看,他是一個處於封建倫理秩序的一個“零件”,他可以說是失去自己意志的人物,他的“殺媳”的離奇情節,更多的是一個封建意識在小說中“借刀殺人”的行為。

三、對比《白鹿原》這部書中其他幾個女性,分析“田小娥”和“土地”的關係

上述內容從根源性分析了“親翁殺媳”的內在原由,那麼,“親翁殺媳”所呈現了的“女性悲劇”,更深一層的意義是什麼?筆者以為,

“田小娥”更像是一個試圖逃脫“網”的女人,在結局上看,從她被暴露的悲劇出發,可以窺見其他女性的狀貌——

1、田小娥和冷秋月:相同的命運,不同的態度

在《白鹿原》這部書中,還有一個死的十分悽慘的女子,那就是冷秋月。她是鹿、冷兩家結姻的“果”,從踏入鹿家的大門開始,到最後發瘋口吐瘋語,被自己父親藥死。她的婚姻中,沒有愛情,同樣的,囿於封建倫理關係的桎梏之中,最終導致自己命運的不幸,命運的悲劇。可以說,她和田小娥形成一個互為表裡的對照——這片土地上,女人的命運難以找到處理。無論是違背,找尋幸福,還是遵從,放棄幸福,女性,始終收都是受害者。

《白鹿原》“親翁殺媳”之根源:這個“爛貨”女人的死,罪在土地

冷秋月 劇照

2、田小娥和仙草:一個比對

《白鹿原》中的“仙草”作為白嘉軒的第七房妻子,能成功逃脫“命硬克妻”的詛咒,自然在小說中順利成章成為“賢妻良母”的形象,一共見證白家振興家業的過程。這樣子的一個女人,其實是原生態的在白鹿原,乃至整個儒家文化統治的大地上的女子代表,遵守著男權社會的秩序,以及推動著男權社會的發展。就像書中寫得那個樣子:“她感動得留下淚來,這是她進這個門樓以後男人第一次為她燒水端水。”這樣子的形象和田小娥“浪蕩”的形象形成鮮明對比,讓我們對於悲劇產生的根源加以思索——反抗下的悲劇。

3、田小娥和白靈:關於女性的出路思考

《白鹿原》一直有一個神話色彩籠罩,那就是傳說中白鹿救原的故事,在小說中作者陳忠實將白靈作為白鹿精靈的化身,此處筆者不哉多敘述。白靈的身份是多重的:革命人、漂亮的女人、自由戀愛者等,這些都和田小娥形成一個鮮明的比對,甚至仔細研究便可以發現,這些身份田小娥都有過:養不住的女人、和黑娃偷情、和黑娃一起搞革命等等。

白靈和田小娥相似而又全然不同的結局在哪兒?筆者以為,在於女性對於自己的身份的認可,只有這樣子,才能跳出舊的土地上對女性的意識束縛,才能以女性自己的能力換取立足之地

《白鹿原》“親翁殺媳”之根源:這個“爛貨”女人的死,罪在土地

白鹿

總結:

可以說“田小娥”和白鹿原的這片“土地”的關係,其實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她象徵一片千百年不變的土地上女性生存的困境,當試圖打破陰霾的時候,最終呈現的是“親翁殺媳”的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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