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要遞卻沒遞上去的信

一封要遞卻沒遞上去的信

✪ 黃紀蘇

XX街道辦事處:

我叫黃紀蘇,家住XX衚衕XX號樓,退休前在中國社會科學院工作。寫這封信是想反映一個情況,同時也表達一種願望。

一封要递却没递上去的信
一封要递却没递上去的信

北京胡同(圖片來源: 窗前老樹樹頂流雲)

先說情況,容我囉嗦一點。我們衚衕有家小理髮店,服務於左近的居民,已經安安靜靜在那兒很多年了。理髮師是個丹東來的白淨小夥兒,個兒不高,單身一人,有個母親,在老家打工。小夥兒有回問我:雖然總想媽媽,可為什麼好不容易回趟家又老嫌她這也不對那也不是呢?我說大概因為她是你親媽吧。我還真沒聽小夥子嫌過任何顧客或街坊的不是。他說話輕聲細語,生怕吵了誰似的,跟北京爺們及娘們的粗放風格迥異。我也沒聽見過任何人說他不是——他收費低廉,工作認真,每天一站十幾個鐘頭,除了理髮燙髮就是掃地上的頭髮,能有什麼不是呢?

我這些年的感覺,他和他的理髮店就像我們身體的一個器官,有它不覺得,沒它可就麻煩了。大概是因為這個,每次春節回家,他都儘早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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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衚衕(圖片來源: 窗前老樹樹頂流雲)

這一兩年北京清理拆牆打洞,又感覺他憂心忡忡。衚衕裡唯一的一家肉菜店被迫關了張;賣水果的那位河南攤販屢屢被罰,再不敢露面;理髮店門口的三色旋燈也拆了,玻璃門改成了防盜門,最近風聲緊,房租都交了卻一禮拜幹不了活。眼見著路越走越窄,他能不愁麼?

他的愁其實也是我的愁,而不少居民可能比我還愁:他這兒關了門,我們去哪兒理髮呢?我在老年人裡算小字輩,還可以去其他理髮店,七八十歲的人呢,路遠不說還亂,如今電動摩托怎麼開的都有,就差飛簷走壁了。

一封要递却没递上去的信
一封要递却没递上去的信

北京胡同(圖片來源: 窗前老樹樹頂流雲)

再說願望,其實很簡單,就是請有關部門高抬貴手一寸,放小理髮店及小理髮師一馬。既然讓我們繼續在這兒住著,附近總得有個理髮的吧。

政府統攬大局、謀劃長遠,這我們都理解。但具體情形會各有不同,一個初衷合理的政策有時會因一刀切、標準化的推行方式而事與願違,善因結成惡果。

以我平日的接觸觀察,街道社區工作人員不但恪盡職守而且與人為善,願意為群眾排憂解難。對於自上而下的剛性政策,他們往往根據所在街區的具體情形和群眾的實際需求,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些軟化處理。我嘗感嘆,在政府的末梢幸虧有他們這層緩衝,否則易燃易爆的官民關係又不知會平添多少火星呢。社會的善治需要他們跟普通百姓耳鬢廝磨出來的同情心和平常心。而那些不問青紅皂白、專以完成領導指示不過夜、不走樣為能事的各級幹部,到真有可能是在懶政、怠政。

“首都功能”最根本的功能只能是“為人民服務”,治理拆牆打洞的初心只應是讓幾千萬百姓的日子過得更好,而不是把四九城變成“高端人群”的紫禁城。我想,只要牢記這個初心,堅守這個功能,衛生、消防、交通、市容等等的治理就不會走樣,就會找到更妥當、更周全的辦法,北京就一定是人民北京,中國就一定是人民中國。

此致

敬禮

黃紀蘇

2019年8月

後記

這封信還沒正經遞上去,工商就來人,小理髮館就關門了。好在小師傅口碑好,街坊四鄰都同情他,一位老大姐拿出保媒拉縴的熱情和韌性,居然幫他聯繫了個去處。先湊合幹著,總比沒著沒落強。好不容易當回奏摺派,這封信,也就不遞了。不過其中反映的情況,應多少有點兒普遍性,姑且隱去具體的特指,給朋友們賞秋之餘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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