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托爾斯泰《復活》任何人既無權懲罰別人,也無權改造別人

聶赫留朵夫也和所有人一樣,由兩個人合成。一個是精神的人,追求的是自己也能使別人幸福的幸福。另一個是獸性的人,所追求的僅僅是自己的幸福,而且為了自己的幸福不惜犧牲全世界一切人的幸福。

列夫·托爾斯泰是文學史上燦爛的巨星,其代表作品《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復活》都是文學藝術寶庫中的經典,而尤以《復活》被學界公認為是列夫·托爾斯泰的巔峰之作,是他一生思想和藝術的結晶。

這是一部現實主義文學作品。故事以“復活”為主題,講述了男女主人公精神的復活、人性的復活,其中男主人公聶赫留朵夫的事蹟特別震撼人心。然而,這部作品主旨卻並不止於“復活”,作品中的龐大敘事多呈現了當時俄國社會、乃至整個人類封建社會的多重現實問題。

讀書‖托爾斯泰《復活》任何人既無權懲罰別人,也無權改造別人

1、人性的復活

《復活》,以女主人公卡秋莎最初的不幸遭遇為導火索,牽引出一系列的有關男女主人公精神、情感的變化,昇華“復活”主題。我們且透過人物來感知。

①聶赫留朵夫的雙重人格:精神的我,獸性的我

《復活》第一部不止一次地提到聶赫留朵夫的矛盾人格,即精神的我,獸性的我。

當我們剛開始進入故事,免不了會討厭聶赫留朵夫這個角色,因為他對待卡秋莎的方式,更因為他作為貴族階級十足的狂妄和理所當然的優越感。但是,隨著故事的深入,我們便不難發現,其實自打一開始,聶赫留朵夫就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反面人物。

首先,他第一次見卡秋莎的時候,他是一個朝氣蓬勃、無牽無掛、胸懷遠大且直爽的年輕人。那時他是為了寫土地所有制的論文來到姑媽家,並且當了解到土地私有制的殘酷和不公,便立即把從父親名下繼承的土地分給農民。

而後,他第二次來到姑媽家,雖然他的精神人格已經發生很大的改變,但當再次見到卡秋莎並且情不自禁對她產生邪惡想法的同時,心靈上也是經歷了一番爭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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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顯,雖然聶赫留朵夫的人性發生了質的改變,卻不能將他與那些自始至終裝模作樣、不可一世的達官權貴混為一談。正因為他本性的不同於人、本性的善,才在他的心靈當中反覆地出現“精神的人”和“獸性的人”的相互較量。

當他斟酌再三決定不再相信自己而去相信別人,去做所有人都去做的事情時;當他抑制不住內心的渴求誘姦了卡秋莎一走了之時,獸性的人打敗了精神的人。而當十年過後,他在法庭上遇到卡秋莎並親眼見證了她的悲慘境遇,他的良心備受譴責,內心深處經歷了複雜的思想鬥爭後,精神的人終於復活了。

在這個過程中,他為了卡秋莎以及監獄裡的其他無辜者在上流社會奔走,雖然頗受周圍人的非議、困難重重,但都沒能使他體內獸性的人抬起頭來。

聶赫留朵夫精神的甦醒雖然因卡秋莎一人而起,伴隨其中的卻是廣義的社會認知和截然不同的人生取捨。他為了贖罪、減輕卡秋莎的痛苦,決定放棄貴族身份,和她結婚一同去西伯利亞;他也為自己之前對待農民的方式感到羞愧,再次與他們交涉土地所有權問題;他厭惡之前的生活,更厭惡曾經交往的圈子,那些貴族、官僚、上流社會人群,裝腔作勢的醜惡嘴臉赫然呈現在他的面前,使他急於擺脫。

精神的人一旦甦醒,周圍的一切都隨之發生了質的改變。

②卡秋莎的世界觀,迷失與復活

和聶赫留朵夫一樣,卡秋莎也經歷了一次人性的迷失與復活。

迷失,是在她遭遇聶赫留朵夫的誘姦與拋棄,之後,又經歷了一次次的被人利用與欺騙,走投無路,她離開了眼下那個她又恨又不理解且讓她受盡折磨的世界,淪為妓女。

但她無疑是個善良、清純的女子,儘管她經歷了八年渾渾噩噩、醉生夢死的生活。無論是在妓院裡,還是在監獄裡,她都贏得別人的好感與關愛。儘管在監獄裡她的妓女身份和美貌引得各色各路的男人糾纏不休,但女人們不論老少,都沒有因為這一點而對她冷眼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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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中有一段關於盜賊、兇手、奸細、妓女的世界觀的文字很是令人動容,足以引導我們不只同情他們的遭遇,還會認同他們的觀點。也是在這個觀點的支撐下,瑪絲洛娃僅以自己囚犯的身份為恥,反以妓女的身份為榮。

以前的卡秋莎已不復存在,只剩下現在的瑪絲洛娃,卡秋莎精神的人的徹底迷失,很是令聶赫留朵夫震驚。

好在,她的迷失在聶赫留朵夫出現不多久就結束了。因為她重新愛上了他,她願意去做他喜歡讓她去做的任何事,更願意成為他想讓她成為的人。她的精神的人因著聶赫留朵夫的再次出現,因著他的贖罪快速地復活了。

故事最後,兩個人並沒有走到一起。瑪絲洛娃因為愛而放手。從最初的她在牢房裡第一次見到聶赫留朵夫時,一心想利用他、向他要錢,到最後她寧願裝作不在乎什麼愛不愛的,和政治犯西蒙松結婚,而不讓聶赫留朵夫犧牲自己,和她一起生活,這種精神的人的質的轉變已經不能稱之為簡單的“復活”,而是它的一種飛躍與昇華,達到了崇高與至美的境界。

2、現實主義文學作品中,對社會、對人生的批判及希翼

列夫·托爾斯泰的《復活》,在很大程度上呈現出當時社會的原始面貌,意在揭露現實的同時,改造世界。

毋庸置疑,從某個層面上,聶赫留朵夫就是托爾斯泰本人,或者更確切地說,他是他情感和思想的載體。下面讓我們通過聶赫留朵夫,來了解作者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和認識。

①貴族和官僚

聶赫留朵夫本身作為貴族階級的一員,當他在官場和監獄間自由遊走,我們看出他獨有的、充分的優越性。

他的身份是公爵,居於五等爵的第一等。加上他的財產以及家族在上流社會的人脈,他為監獄裡的無辜者、受苦受難者辦起事來大多時候暢通無阻。但是,這個過程同時也展現出各個階層形形色色的醜惡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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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族的生活窮奢極欲,那些無所不在的浮誇的排場與奢華,除了刺激肉體、麻痺精神之外毫無用處;而官僚的不作為,他們的麻木不仁、貪贓枉法,他們的殘酷與荒謬,除了帶給勞動人民無盡的苦難之外,剩下的也只是給這個世界留下一出出鬧劇罷了。

聶赫留朵夫一方面寧願捨棄一切,離開家,去旅館租兩間帶傢俱的小房間,以徹底遠離以前的圈子。另一方面,為了瑪絲洛娃的案子他又不得不在這些人之間周旋遊走,奔波求情。

這些人當中有他早就百般厭惡的人,也有他曾經的戰友、同學,甚至還有親戚和朋友。但是,在這些人當中,無論是卑鄙虛榮的傢伙,還是真誠正直的人,一旦進入官場,幾乎無一例外的,都被這個體制同化,攜手步入貪慾和殘忍那萬劫不復的深淵。

②法律和監獄

法律和監獄,是《復活》重要的表現元素。當權者的無道,囚犯們的苦難,老百姓的貧困,曾不止一次的使聶赫留朵夫先產生生理上的噁心感,繼而又產生精神上的噁心感。

在聶赫留朵夫幫助罪犯、查訪監獄、平反冤案的過程中,那些省長、參政管、檢察官、法官、律師,那些典獄長、軍官、警察、押解官,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先生們,本著維護正義、教育人民的準則,他們上下齊心的表現令人汗顏。無罪的人遭不遭殃,對他們而言都無所謂,他們擔心的只是如何清除一切危險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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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監獄裡面的無論刑事犯、流放犯、苦役犯、政治犯,就聶赫留朵夫看來多半都是遭誣陷,或是被冤枉的。

即便是真正的罪犯,也是他們身處的那個環境的結果。是無以為生使他們走上歧路,或者更確切地說,是社會先對他們犯下了罪過,而社會對他們犯的罪遠遠超過他們對社會犯的罪。

而社會對他們反的罪,則是首先剝奪了他們的一切,將他們置身於產生不幸之人、產生罪犯的環境裡,再製定出法律,將逾越者繩之以法。要是他們先定出法律就好了。

這樣的社會現實,使聶赫留朵夫驚訝且困惑——究竟是我瘋了,所以才看到別人看不到的事,還是這些人瘋了,所以才做出我看到的那些事?

故事最後,聶赫留朵夫似乎在英國人送他的《福音書》中找到了路,並且為著自己的信念矢志不渝地繼續努力。

③土地私有制

封建社會的土地私有制使勞動人民受盡了剝削與苦難,這一不言自明的觀點對於地主階級而言,是很難從容接受的。

而聶赫留朵夫是個例外。當他意識裡那個唯一正確、唯一強大、唯一長存的不受任何擺佈的精神的人覺醒的時候,他便對自己對待土地的方式深深自責。他要斬斷一切不應有的關係,自由地呼吸。

土地不是任何人的,是上帝的。所以,他決定不再霸佔土地,放棄土地所有權。他先後來到自己的兩個莊園,以兩種不同的方式把土地還給農民。

當他想到以前生活的圈子,他們的舒適和享樂,是建立在農民的疾苦之上,再眼看著自己莊園裡的農民忍受飢餓和病痛,便切身感覺到那種奢華生活的殘酷性和罪惡性了。

所以,儘管他放棄土地所有權的事引起很多人的不滿和反對,他仍然認定自己做出了正確且光榮的選擇。

④宗教與教會

聶赫留朵夫在彼得堡曾為了一個教派信徒的案子而奔走。這是一些脫離東正教的基督徒,他們曾多次受到官方告誡,事後又遭到過度熱心教務的省當局流放。

而在聶赫留朵夫看來,這種行為無非是當局為了維持他們所統治的社會的安定,而想方設法將人們禁錮在渾渾噩噩的愚昧狀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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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中有多處地方提到人們兒時所信宗教的愚昧性。特別強調的是監獄裡面為囚犯們而設的宗教儀式,以及那赫然在目的基督像,放在以各種手段折磨人的地方,像是專門為了嘲笑基督教義而存在。

其實,聶赫留朵夫明白,宗教,特別是教會存在的意義,不過是統治者欺騙和奴役人們、維護專權的工具罷了。

那麼,到底有沒有上帝?托爾斯泰通過一個流放老頭子來作答。

即便有上帝,他也只存在於我們每個人的心中。有各種各樣的宗教,就是因為相信別人,不相信自己。各人相信自己的靈魂,也就不必分什麼門什麼派了。人人都相信自己,人人都問心無愧,大家就成一家了。

⑤任何人既無權懲罰別人,也無權改造別人

其實,說了這麼多,作品的主題除了“復活”外,作者想要表達的就只有這句話了——任何人無權懲罰任何人,無權改造任何人,無權奴役任何人。

就像作品最後聶赫留朵夫通過《福音書》所了悟的那樣,凡自己謙卑的像小孩子的,他在天國裡就是最大的。而只有儘可能降低自己身份的時候,才能領略到生活的安適與快樂。

那個沒有名字、不知年齡、不要國家的老頭子告訴我們,上天就是父親,大地就是母親,自己相信自己,自己做自己的皇上,自己管自己,也就用不著當官的了。

於是聶赫留朵夫終於明白,戰勝可怕的、使許多人受苦受難的惡勢力的唯一可靠辦法,就是人人承認自己在上帝面前總是有罪的,因此既無權懲罰別人,也無權改造別人。

3、外國文學作品中的“妓女”形象

現實生活中,“妓女”這個行業一直存在著。在我們的心中,從事這種行業的人,就彷彿是文明社會的毒瘤,時時處處蠱惑人心,毒害社會。就一般人而言,儘管在朦朧中能覺察出她們生而為人的不易,但在心理上仍然對其充滿鄙夷且難以接受。

然而,不止一次的,在文學作品中我們得以深入瞭解“妓女”形象。而幾乎無一例外,她們都是被作者作為正面人物來描述。所以,透過這些作品,我們先前對於“妓女”的看法也稍稍改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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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莫泊桑《羊脂球》中的羊脂球,小仲馬《茶花女》中的瑪格麗特,雨果《悲慘世界》中的芳蒂娜,還有《復活》中的卡秋莎,等等,等等。所有這些從事不正當、不光彩職業的女人,在作品中都是純潔、善良的。

她們之所以墮落是因為她們的貧窮,更因為她們所處的社會。瑪格麗特、芳蒂娜與卡秋莎,她們的境遇大同小異,同屬於柔弱的窮苦之人,為了自己或家人的生存被迫走上墮落。而羊脂球,雖然莫泊桑沒有在作品中提及羊脂球的身世和遭遇,但單就她的善良、真摯,對國家的忠貞來看,就足以說明她是一個正直的人,而非沒有道德、沒有靈魂之人。

但她們善良的本性似乎註定了被命運束縛,這四人當中除了卡秋莎是幸運的,在聶赫留朵夫以及周圍人的感染與幫助下,最終脫離泥潭步入入正途。

其他人,瑪格麗特和芳蒂娜,直到到生命的終點靈魂才得到最終的救贖。而羊脂球,作者雖只是就事論事,沒有交待她的結局,想必也不能樂觀。

然而,有一點是確信無疑的,那便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儘管窮苦之人在舊社會備受摧殘、無以為生,但“妓女”在社會中畢竟只佔極少的一部分,堅強求生存者乃屬大眾。

尊嚴,有時候,真的比生命還要重要。這應該是文學作品透過“妓女”形象真正想要表達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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