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種孤獨》作者耶茨,透徹書寫庸常生活中的絕望

《十一種孤獨》作者耶茨,透徹書寫庸常生活中的絕望

《庸人自擾》

《十一种孤独》作者耶茨,透彻书写庸常生活中的绝望

內容簡介

小說的主人公約翰•懷爾德——貨真價實的空想家,年過 35 歲的他是鄉下一個無聊透頂卻小有成就的推銷員,家有嬌妻,還有一個 10 歲的兒子,平淡卻也溫馨。然而,生活總是陰差陽錯:他的家人不再視其為家門的榮光,因為他棄絕和背叛了婚姻,曾經的小家轟然崩塌,他無處可去,最終酗酒成癮。不堪重負的懷爾德離了家,辭了職,來到了夢寐以求的好萊塢,相信他的夢想終能在此成為現實。似乎厄運一直不肯放過這個曾經犯錯的罪人,情人拋棄了他,製片人無情地拒絕了他,種種不幸加深了他對酒精的依賴,將他拽入愈發深不見底的地獄。

理查德•耶茨(Richard Yates,1926—1992)是“焦慮時代的偉大作家”。作為二十世紀中葉的美國主流生活的忠實記錄者,批評家們將他與契訶夫、菲茨傑拉德、約翰•契弗相提並論。他的處女作長篇小說《革命之路》甫一推出即獲成功,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提名。 1962 年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說集《十一種孤獨》出版,更被譽為“紐約的《都柏林人》”。耶茨的作品曾獲《紐約時報書評》、《君子》、《華盛頓郵報》等媒體的好評,有四本小說入選“每月一書俱樂部”。此外他還有一大批作家擁躉,其中不乏著名作家,如庫爾特•馮內古特、安德烈•杜波依斯,他的作品也影響了許多作家,如雷蒙德•卡佛,他被譽為“作家中的作家”。

書籍摘錄

第一章(節選)

一九六〇年的夏末,詹妮絲•懷爾德的生活開始變得一團糟。其中最糟糕的部分,之後她常常這麼說,最惡劣的部分,就是在它發生前幾乎沒有任何預兆。

她當時三十四歲,有一個十歲大的兒子。她對青春的消逝並不在意——反正她的青春也不算無憂無慮的或精彩刺激的——即便她的婚姻與其說是出於浪漫,還不如說是出於人為的安排,那也沒什麼關係。完美的人生根本不存在。她享受著有規律的生活;她喜歡看書,也有很多藏書;她喜歡她那個明亮的高層公寓,那裡可以俯瞰曼哈頓中城的高樓大廈。這間公寓既不奢華也不優雅,但是舒適——而“舒適”恰恰是詹妮絲•懷爾德偏愛的詞語之一。她喜歡的詞還有“文明”、“合理”、“調節”及“交往”。幾乎沒有什麼會使她煩惱,會教她恐懼:唯一能達到該種效果的——有時甚至會達到令她毛骨悚然的地步——就是那些她不理解的事物。

“我不明白。”她在電話裡對老公說。“你說不能回家,你什麼意思?”她一邊打電話一邊不安地看著兒子,他坐在地毯上啃蘋果,同時全神貫注地看著 CBS 晚間新聞。

“什麼?”她說。“我聽不清楚。你說啥?……等一下,我到臥室裡去接。”

現在她一個人對著子機,在兩道關閉的門後。她說:“可以了,約翰。我們重新開始。你在哪兒?在拉瓜迪亞嗎?”

“不是,感謝上帝,我終於離開了那個狗孃養的地方。我在那邊兜兜轉轉了至少兩個小時,才終於搞明白如何叫出租。然後呢,我碰到了一個該死的囉嗦鬼司機,他……”

“你喝醉了,對嗎?”

“你聽我講完好嗎?不,我沒喝醉。我剛才是在喝酒,但我沒喝醉。聽我說,你知道我在芝加哥有多少睡眠時間嗎?整整一個禮拜,幾乎沒有睡過覺。每晚睡一到兩個小時,昨晚我一點沒睡。你不相信,對吧?我對你說的是實話,可你從不相信。”

“你快告訴我你在哪裡打電話。”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個豎起來的電話亭,我正打算去……中央車站。我在比爾莫飯店。不對,等等,是科莫多兒飯店。我在科莫多兒飯店裡喝酒。”

“噢,親愛的,那不就在家門口嗎?你只要……”

“見鬼,你沒聽見我說的嗎?我剛告訴你我不能回家。”

她在雙人床的床沿上拱身向前,雙肘擱在寬鬆褲上,兩隻手緊緊地握住電話機。“為什麼?”她問。

“天哪。有上千條理由。比我可以……比我可以一一列舉的理由還要多。比如,我忘記給湯米買禮物了。”

“哦,約翰,別說瘋話了。他已經 10 歲了,不會你每次出門他都期待……”

“好吧,還有別的理由呢。我在芝加哥認識了一個姑娘,她是一家酒廠的公關小姐。我在帕爾默旅館裡幹了她五次。你覺得這條理由怎麼樣?”

《十一种孤独》作者耶茨,透彻书写庸常生活中的绝望

她不是第一次聽見這種新聞——他有過不少風流韻事——但他這樣當面對她甩出這句話還是第一次,就像一個青春期的少年為了使母親感到震驚而牛皮烘烘。她想說“你想讓我怎麼想呢?”但她對自己的語氣沒有信心:聽上去也許會有點傷心,那會造成誤解,也或許會顯得乾巴巴的,似乎在竭力剋制自己,那樣的話就更糟了。好在他沒有長時間等待她的回答。

“在回來的飛機上我一直盯著我那張小小的、可愛的航空信用卡看。對此你做何感想?你知道只要我想,我就能隨時用這張卡做什麼嗎?我可以說句讓這一切都見鬼去吧,然後就騎上一隻銀色的大鳥,飛到某個像里約那樣的地方;躺在海灘上,曬曬太陽,喝喝老酒,啥也不幹,徹底地啥也不幹,直到……”

“約翰,我不要再聽你這種瘋話。告訴我你為什麼不能回家。”

“你真的想知道嗎,甜心?因為我擔心我也許會殺了你,這就是理由。殺了你們兩個。”

保爾·博格在看 CBS 新聞,就像懷爾德家的小子。電話鈴響時他罵了句“該死”,因為埃裡克·塞瓦賴德正在總結肯尼迪議員擊敗尼克松副總統的概率有多大。

“我來接,”他老婆在熱氣騰騰的廚房裡喊道。

“不用,不用,沒事。我來接好了。”有時,他的法律事務委託人會把電話打到他家裡來,他們想立即聽到他的聲音,不想被人忽悠。但這通電話並不是他的客戶打來的。“哦,”他說,“嗨,詹妮絲。”

“保爾,我很抱歉在晚飯時間打攪你,但我真的為約翰擔心死了……”

他聽著,不時用一些問題打斷她,他的問題令他老婆慢吞吞地從廚房裡走了出來,關掉了電視,儘可能挨近在電話機旁的他,她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當他說“……擔心他會殺了你嗎?”,他聽著,不時用一些問題打斷她,他的問題令他老婆慢吞吞地從廚房裡走了出來,關掉了電視,儘可能挨近在電話機旁的他,她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當他說“……擔心他會殺了你嗎?”,她臉紅了,一隻手哆嗦了起來,手指在不經意間溜進了她的嘴巴。

“……好吧,我當然會竭盡所能地幫你,詹妮絲。我現在就去那裡——你知道——和他談一談,看看問題出在哪兒。你別急,別擔心,好嗎?我一完事就回你電話……好的,詹妮絲。”

“我的天!”他掛掉電話時,他老婆驚歎道。

“我的領帶在哪裡?”

她找到了他的領帶,又急匆匆地把他的大衣從客廳壁櫥裡抽出來,結果把金屬衣架都摔在了地上。“他真的威脅說要殺了她嗎?”她看上去容光煥發。

“哦,看在老天的分上,娜塔莉。沒有,他當然沒有‘威脅’她;他這麼說顯然是出於緊張或激動——我回來後會告訴你是怎麼回事的。”

他反手甩上了門,但她又把門打開,跟在他後面,向電梯間走去。“保爾,晚飯怎麼辦呢?”

“你一個人吃好了,我會在上城隨便吃點的。還有,你不要給詹妮絲打電話。我希望她的電話保持暢通,這樣我隨時都能給她電話。好嗎?”

《十一种孤独》作者耶茨,透彻书写庸常生活中的绝望

他們住在西北村裡一幢新建的高樓裡。博格估摸著頂多十分鐘他就可以趕到科莫多爾,他輕輕鬆鬆地把車開出了停車場,開在哈德遜路上,向著上城而去。他為有車帶來的便捷及自己熟練的駕駛技術感到高興。他也為詹妮絲的聲音從開始的絕望變成恢復了勇氣和信心而感到高興,還為她首先給自己打電話而感到高興。在等一個鬧市區的紅綠燈時,他俯身向前,匆匆看了一眼後視鏡裡的自己,確認一下自己的頭髮和領帶是否整齊,同時也欣賞一下自己那張清醒的、男子漢的臉。直到後面的一輛車朝他按喇叭,他才發現已經轉綠燈了。

他一走進底層的酒吧,就看見了那個他要找的人。約翰·懷爾德獨自坐在遠處靠牆邊的一張桌子前,凝視著面前的一杯酒,一隻手撐住前額。不過,要讓這次會面看上去像是一場偶遇,這一點很重要,而且做起來也不難:因為他們倆都在附近的寫字樓裡上班;他們下班回家的路上會到這裡來喝一杯,常在這裡見面。為了不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懷疑,他的半瓣屁股坐到了吧檯凳上,點了一杯威士忌加蘇打——“酒調得淡一點”——在心裡默默地數到一百,然後再次把目光掃向了懷爾德。沒有任何變化。因為緊張,他的頭髮被撩得亂蓬蓬的(就這一點顯得不同尋常,因為他平時對頭髮的在意甚至都達到了愛慕虛榮的地步),他的臉藏在暗處,看不出他是喝醉了酒還是疲憊不堪,或者是——算了,不說也罷。不過,從頭到腳,他還是和平時一樣:一個矮小的、冷靜的、身材勻稱的人,穿著一套剪裁得體的商務西服,裡面是一件新襯衫,打著黑色的領帶,在他腿邊的地上放著一隻高級的手提箱。

博格轉頭看著吧檯,希望懷爾德能先看見他;他再次數到一百,然後拿起酒杯向著酒吧那頭走去,他希望自己的步態顯得輕鬆自然。他說道:“嘿,約翰。我還以為你在芝加哥呢。”

懷爾德抬起頭來,他看上去慘不忍睹:臉色蒼白,滿頭大汗,眼神顯得有些渙散。

“剛回來嗎?”博格問道,一邊拉出一把椅子坐在他旁邊。

“剛到不久。你這麼晚出來幹嗎呀?”看來他至少知道現在的時間。

“一直忙到七點鐘才離開辦公室的。七葷八素的一天。開會,接電話;有時候各種事情會集中一起來。你知道的。”

但懷爾德沒有在聽。他大口喝完了杯中酒,說道:“你今年幾歲了,保爾?四十?”

“馬上就四十一了。”

“狗孃養的。我還不到三十六,感覺卻像上帝一樣老了。服務員!那個該死的服務員跑哪兒去了?”他的眼睛轉了回來,目光清澈而熱切。“說點別的吧。我們倆都娶了一個相貌平平的老婆,你覺得為什麼會這樣呢?”

博格感覺到一股怒氣從頭頸湧上了頭皮。“得了,”他說,“你知道自己在說蠢話。”

“但這是實話。見鬼,我這邊的情況還可以理解,因為我本來就是個侏儒。小時候,人人都說我長得像米基·魯尼,我的意思是像我這樣先天不足的人要找個漂亮老婆可不是樁容易的事。我估計,我看上了詹妮絲是因為她年輕時有一對又大又好看的奶子;我覺得為此可以忽略掉其餘的一切,短腿,粗脖子,醜臉:我想讓自己一輩子都埋在那對奶子裡,把其餘的一切都拋在腦後。上帝啊。不過,那是我的情況;你的情況呢?我的意思是說你是個高大的男人。你怎麼會把自己的一輩子都拴在一個像娜塔莉這樣的鱷魚身上呢?”

“得了,你住嘴吧,約翰。你喝高了。”

“放屁。你咋知道我喝了多少老酒?我需要睡覺,僅此而已。我這一個禮拜在芝加哥,幾乎沒睡過什麼覺。在帕爾默旅館的床上輾轉反側,頭痛得想要喊救命,腦子裡不停地打轉,像個發瘋的——我不知道怎麼說。有幾天我還找了個漂亮的小妞陪我一起輾轉反側,但即便如此我還是睡不著。不過,你知道嗎,我對自己有了不少認識。有時候,在你睡不著的時候,你會想明白一些事;我不知道別人會怎樣,反正我是這樣的。我他媽的想明白了很多事。然後在機場回來的路上,我碰到了一個該死的廢話連篇的出租車司機,你知道他說什麼嗎?他說——哦,天哪,你在生我的氣,對嗎,保爾?你在生氣,因為我管娜塔莉叫鱷魚。”

“我沒生氣,我在為你擔心。你看上去臉色很差,話也說得語無倫次的。老實說,我覺得你今晚無論如何還是不要回家為好。”

題圖為電影《革命之路》劇照,來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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