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故鄉》:痴迷於少年閏土的鮮活,卻難逃中年閏土的麻木

上次回鄉,我興致勃勃地通知姨娘,說要去老房子牆壁裡仔細搜尋一番,看看有沒有祖輩留下來的財寶。

姨娘對此很是嘲笑了一番:你們家祖上三代窮得叮噹響,連貧農都算不上,是最窮的“僱農”好吧!但凡有任何財物,當時就拿去換吃的了,還能藏在牆縫裡等你來挖?

是啊,聽父母輩對於他們兒時的回憶,當真是很窮了。如果不是得益於後來農村發生的一系列變遷,我運氣爆棚的話或許還能像少年閏土一樣當一個“作家的農民朋友”,運氣不好的話,只能做中老年閏土,更沒有機會走出農村到外面的世界來看一看了。

魯迅《故鄉》:痴迷於少年閏土的鮮活,卻難逃中年閏土的麻木

新鄉村

廣闊的鄉村有廣袤的原野與土地,但在當時代,長久處之,很多人最終的視角,依然是囿於魯迅先生在《故鄉》裡所形容的——院子裡高牆上的四角的天空。它是封閉的,窒息的,悲哀的。

有過少年閏土的鮮活,卻難逃中年閏土的麻木。

少年閏土:心中裝著迅哥兒不曾見識過的新鮮世界

多年以後,在回鄉的迅哥兒這裡,對閏土最深刻的印象是“瓜田刺猹”。在這幅常年活躍在語文教材的畫面裡,詳細地刻錄著閏土的外貌,衣著,武器,動作。這一幕是那般鮮活,寄託著無盡的想象與吸引力,儘管時光流逝,迅哥兒腦海裡的畫面依然清晰非常。

沒辦法,這是他小心翼翼裝在心裡的“小英雄”的影像啊。

魯迅《故鄉》:痴迷於少年閏土的鮮活,卻難逃中年閏土的麻木

但少年迅哥兒還未見到閏土時,對閏土最感興趣的點在哪裡?未見其人,先聞其名。少年迅哥兒心中關於閏土的信息,除了與自己年紀相仿,名字特點以外,文中只提到一句:

他是能裝弶捉小鳥雀的。

所以說,捉小鳥雀很稀奇嗎?在少年迅哥兒看來,的確是很稀奇很新鮮很有趣的。後文作者用了不少的筆墨在強化這一點:迅哥兒迫不及待地期盼新年到來,閏土終於來了立馬就請他捕鳥,在閏土詳細闡述因為天氣原因捕鳥不行時,他又轉而期盼下雪。

直到——少年閏土抖出了更新鮮的料:海邊可以撿五顏六色的貝殼,還拋出了諸如“鬼見愁”“觀音手”這類聽上去就帶著“鉤子”的貝殼名稱;自家有西瓜地,晚上需要值守,主要防備的“賊”卻不是人,而是獾豬,刺蝟,猹……

魯迅《故鄉》:痴迷於少年閏土的鮮活,卻難逃中年閏土的麻木

等等,“猹”是什麼東西?迅哥兒不說沒見過、沒聽過,甚至連想象都不能啊。調動所有想象,也不過是能把它想象成小狗狀的兇猛的小動物。

筆者在給從小生活在城市裡的小夥伴說到兒時最愛吃的野地瓜時,用盡所有言語來形容它的極品美味,朋友表示心嚮往之但卻想象不能。大概,也就是迅哥兒對於閏土所說“猹”的情景了吧。

看看,什麼叫做信息產生價值,什麼叫做稀缺性,信息增量,少年閏土在給迅哥兒描述鄉村生活時所提到的都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少年閏土帶給少年迅哥兒的新鮮感也全部源自於此。

阿,閏土的心裡有無窮無盡的希奇的事,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

為什麼少年閏土給少年迅哥兒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深刻到僅僅相處僅僅是年末到正月的時間,就能讓闊別三十年的迅哥兒念念不忘?甚至於多年以後,只是提到閏土的名字,迅哥兒兒時的記憶,記憶中美麗的故鄉,就全部都鮮活起來了?

因為少年閏土從廣闊的海邊而來,對於視角囿於“四角天空”的迅哥兒而言,閏土代表著的是外面的廣袤的天空,無盡的新鮮的世界。

魯迅《故鄉》:痴迷於少年閏土的鮮活,卻難逃中年閏土的麻木

廣闊的海邊

中年閏土:視角下同樣是封閉的“四角的天空”

中年迅哥兒對於閏土,多少可以看出幾分“出走多年,歸來仍是少年”的期待,但現實當然是全然落空。

中年迅哥兒和中年閏土,境遇上都很辛苦,魯迅形容前者的詞是“辛苦輾轉”,而形容後者是“辛苦麻木”。兩者相形而下,“麻木”顯然更加悲慘一點,因為閏土實在是在生活的重擔下無法喘氣了,最無奈的是,換誰去,都不會有更好的結果。

重逢初始,兩者已見隔閡,待到閏土一聲“老爺”出口,迅哥兒滿腔想要傾訴回憶的心意全然堵在口中,無法再傾吐。可即使閏土不叫這一聲,依然喚他“迅哥兒”,兩者的情形會有所轉變嗎?不會的。因為他們所面對的,早已不再是兒時的無憂無慮,而是各自必須要直面的生活真相。

而談到生活,閏土的動作上只有“搖頭”,言語裡又只剩下:

“非常難。吃不夠……不太平……什麼地方都要錢……收成又壞……”

聽聽,這種單方面封閉式的話題,迅哥兒有哪一個能給上任何回應嗎?他能解決哪一個問題?客觀存在的現實問題,一個都無法。

前文說了,少年時的閏土能夠帶給迅哥兒的,是封閉視角以外的開放世界,所以他把少年閏土刺猹的形象認定為是“小英雄的影像”。而中年閏土早已在生活的壓迫下把自己關了起來,到此時,他的視角里看到的同樣是封閉的四角的天空了。

魯迅《故鄉》:痴迷於少年閏土的鮮活,卻難逃中年閏土的麻木

少年閏土那“外面的廣袤的天空,無盡的新鮮的世界”的大門,早已關上了。

回憶無法再繼續,現實能交流的也有限,兩個能夠互補的靈魂越走越遠。迅哥兒很能清醒地認知到這一點,並且也知道原因,所以閏土的遠離,是現實的遠離,也是心中故鄉的遠離,舊時的影像,開始變得模糊而悲哀。

他能做的,也不過就是把能夠給到閏土的東西都留給他而已。關於彼此生活境遇的改變,對於兩人之間的隔閡,那是長久的生活壓迫下早已造就的,無法更改。任誰來,都無法逃脫這麻木。

《故鄉》的結尾,提到了關於信仰與希望,這點大家都已經討論過千百遍了,筆者在這裡很想要劃重點的是另一段。在文中,迅哥兒對閏土的感情很深,他對故鄉的美好記憶,實則都繫於這位兒時玩伴身上。

他深知二人之間有隔閡、漸行漸遠有多麼悲哀,他必然比任何人都希望兩者能夠“同行”,但在文章最後,他提到:

不願意他們(宏兒和水生)因為要一氣,都如我的辛苦輾轉而生活,也不願意他們都如閏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願意都如別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他們應該有新的生活,為我們所未經生活過的。

這三種生活狀態,在他看來,都是不滿意的。所以迅哥兒儘管希望後輩們不再像他和閏土一般會隔閡起來,但也不願意因為要在一起,而如某個人那般一樣地生活著。因為這三種生活,在他看來,所能看著的都是“封閉的世界”,他希望的,是一個美麗的,鮮活的,開放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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