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韻懷化:喊寨的人——江月衛

文韻懷化:喊寨的人——江月衛


大楊絕對是個夜貓子,因為他的工作基本上是在深夜進行。

大楊與村長是親家族,在寨子裡謀到了一份喊寨的活。中央八項規定出臺後,有人拿此事做文章,說大楊行賄了村長。大楊發了脾氣說,一個攆鬼的事還要行賄?你們來喊兩天試試!經查,整個村寨裡除大楊外沒哪個願意做這事。

每天晚上,正當人們開始入睡的時候,大楊的鑼聲便響起,隨即伴來他不緊不慢破鑼似的聲音:關好門窗——防火防盜——

大楊不怎麼受歡迎,有的揉著惺忪的睡眼翻了個身罵了句:自家睡不著還不讓別人睡。有的年輕夫妻正在來事便跟著大楊的鑼聲把節奏加快了,大楊卻突然停下來了,女人便罵,該死的大楊,該敲不敲你去死吧,同時還把男人掐了一把,使得男人也一同恨起了大楊。大楊沒有老婆,不曉得床上這些事。娶不到老婆的人,在侗家山寨是沒有地位的。可大楊並沒顧及這些,只將一面鑼在夜晚敲得閃閃發光有聲有色。

那些行歌坐夜的青年男女一點也沒有迴避大楊,大著聲音說,大楊,你到張寡婦的門前去敲敲,看她給你開門不?大楊面目憎恨的惡狠狠的敲了幾下鑼以示回擊。可在漆黑的夜晚沒有人看見大楊的表情。有些調皮的青年男女還趁著夜黑,將一塊乾硬的牛糞丟在大楊的頭上,或者在離地三十釐米的地方牽上一根麻繩,讓大楊來個“狗吃屎”。不管怎麼樣,不管天晴還是下雨,每天晚上依然聽到大楊敲鑼喊話的聲音。

文韻懷化:喊寨的人——江月衛

一天晚上,大楊剛出門,便聽到對門山上“譁”的響了一聲,依大楊的判斷,肯定是有人偷樹子,大楊想靜觀一下。但煙癮來了,忍不住點上一顆吸上了,黑暗中一火星一閃一閃的,給遠處的強盜者嚇得半死,以為那是鬼火,哪還敢要樹,跑得魂都丟了,回到家茶飯不思虛脫得差點死去。後來弄清是被大楊嚇著的,便放話要大楊“小心點”,可一年多時間過去了,沒哪個敢動他一根寒毛。大楊的鑼是敲來給大家聽的,只要聽到鑼聲不自然了,自然會有人來幫他。

那一年春節剛過,獨坡鄉的新豐和駱團兩個村發生房屋火災,因為兩個村同處一個自然大團寨,七十餘棟木質結構的吊腳樓從下午三點一直燒到晚上六點半,雖然無人員傷亡,但損失慘重啊。通道境內侗族古建築沉澱了深厚的侗民族文化,代表了侗族建築的至高水準。該縣曾討論通過“湖南通道侗族古建築群”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的文本,現在正向有關部門申報。整個侗寨的房屋被毀,對申報工作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從這以後,大楊的工作讓人重視起來,工資由以前的每月六十元漲到了一百二十元。大楊滿足的笑了,笑起來的時候,露出那缺了兩顆門牙的一排黃牙。那是在一次喊夜的途中,自認為很熟路的他那天卻踏空了,摔在了路坎下,門牙碰掉了兩顆,鑼也摔爛成了兩瓣。大楊捉了自家唯一的一隻大公雞送給隔壁村子的銅匠,銅匠給他的破鑼“縫上”了,但他的牙卻沒法“縫”。此後,鑼聲和他的嗓音一樣變得有些嘶啞。村民們反而說,這樣般配了。

大楊從來沒有離開過村子,就算白天看不到他的人,晚上也能聽到他的聲,感覺到他的存在是與黑夜相伴的。可有一天,他那破鑼和那破鑼嗓子突然中斷了。

大楊住院了。大楊住院了?得了什麼病……只是口頭關心大楊,並沒有哪個到醫院去看望大楊。村長去看望大楊也是因為大楊沒有喊夜了還沒找新的人接替。

當我是個喊夜的老人嗎?老子衣袖上戴得有“值勤”的袖套。老子一個前撲硬是把他按倒在地了,只是力氣不及往年了……躺在床上的大楊說起這事就來了勁,牙齒咬得“咯咯”叫。看著大楊手腳上的繃帶,村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醫生說,大楊斷了三根肋骨,還有多處軟組織挫傷,可能要臥床休息一個月才能行走。大楊說,今後喊夜的時候還得帶一根棍子,如果當時有一根棍子就不會吃那麼大的虧。村長說,強盜跑了就跑了,反正沒偷到東西,你年紀大了沒那體力,抓不住就放手,要學會保護自己。大楊搖著頭說,這事不要再說了,說起來真丟醜。

文韻懷化:喊寨的人——江月衛

大楊住院期間,村長只得親自出馬。村長的聲音完全沒有在群眾大會上的宏亮,鑼聲也敲得有一下沒一下的,完全失去了以往的飄逸和自信,開始村民們還以為大楊生病了敲成這樣的。一個多月後,正當人們適應村長的敲法時,大楊又親自上陣了。鑼聲自如而明快,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

年終時,政府要表彰大楊為見義勇為先進個人,要給大楊披紅戴花。大楊卻不肯去領,說都被打斷了三根肋骨休息了一個多月才能下床的人,沒臉見人,哪還好意思去領獎。那些警察或軍人還差不多,我這一糟老頭子還敢享受這待遇?後來,政府的人拿著鞭炮到大楊門上來放,還將大紅花送到他家裡來,他推讓不要,政府的人就掛在他堂屋的神龕上。

無所事事時,大楊就坐在大門檻上感懷:老囉,要不那小子跑得脫,呸……嘀咕完畢,大楊陰沉的臉色晴朗了許多,還露出一絲絲勝利的笑容。大家只是聽,聽得煩了,岔開話去詢問他年輕時怎麼不討個老婆?大楊沒有回答,只是嘿嘿地笑著,又露出那排殘缺而發黃的牙,一張黑臉也笑皺成了生蟲的橘皮。

最近,村長又給了大楊個新活——關愛員。大楊都要人來關愛了他還能關愛別人?這是政府新發展的業務。考慮到現在外出打工的人多,村寨中只剩下留守老人,每個自然村寨確定一名關愛員,關愛員每天在村子裡溜一圈,上門一家家喊一遍,確保獨處的留守老人沒有死了爛在床上的事發生。大楊便成了村子裡最忙碌的人,白天他一家家上門這喊喊那瞧瞧,晚上他又像貨郎擔一樣敲著鑼滿村竄。

遇上有人招呼:大楊你挺忙的!大楊挺滿足的笑了,又露出那排缺了門牙的黃牙。

人的一生所追求的,無非出人頭地。對於大楊來說,他想要的也只不過是一個不被蔑視與輕賤的“大我”罷了,這也是侗家人的性格:喊寨,也要喊出個名聲來;做人,更應做出個名分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