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不見了要飯的人


村裡不見了要飯的人

文丨劉同民 攝影丨李金峰


農家收起了最後一縷炊煙,村莊和田野變得模糊起來。

院子裡,奶奶盤腿坐在蒲團上,蒲扇搖出陣陣清涼,我坐在奶奶身邊聽故事。

奶奶講的故事裡沒有“司馬光砸缸”,只有陳芝麻爛穀子,說的最多的是生活不易,也總離不開要飯。

20世紀70年代中期,黃河南展工地上人來車往,操著不同口音的民工把窩棚搭在了大壩根下。民工們吃的是白麵卷子,管飽,我家篦子上是棒子麵窩頭。

鄰居家的愛民挎著籃子從我家大門前走過,和奶奶打招呼。

奶奶說你看人家愛民,知道過日子,後晌黑裡去窩棚裡要飯。

我說要飯丟人。

奶奶轉過身,用蒲扇敲我的頭,餓得你輕,丟啥人,要飯不在下九流,過去有個皇帝還是要飯出身呢。

奶奶講的故事離不開要飯,也總是從她要飯說起。

奶奶說他們那一代人要飯,時興唱小曲兒。我好奇,為啥吃不上飯?飯都吃不上了,還有雅興唱小曲?奶奶搖頭,老百姓種地要看老天爺的臉色,遇到災荒,打出的糧食還沒有撒下的種子多呢,加上兵荒馬亂,吃了上頓沒下頓,不得不外出討口飯吃。唱小曲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很多人家都揭不開鍋,要飯的人又多,哪有那麼多幹糧打發要飯的,只好找那些看起來富有的大家主。上門要飯時給人家唱上一小段兒,主家一高興,會多給些乾糧吃呢。在利津城,我唱了一上午,主家給了兩簸箕紅高粱——剛打下來的新糧。

奶奶和爺爺一起到外鄉要飯,全憑一雙好腳板,奶奶是小腳,卻從沒有被爺爺落下過。奶奶說,她和爺爺走近人家門口時,我爺爺打板彈琴,我奶奶站在人家門口亮開嗓子就唱,那時候唱的最多的是《王小趕腳》和《小姑賢》,奶奶誇自己那時候小曲兒唱得好聽,說人家聽了,都直拍巴掌。

我說,奶奶,你再唱一段吧。

奶奶說得正高興,站起來,清了清嗓子唱道:“六月三伏好熱的天,二姑娘行程奔走陽關,俺婆家住在了二十里堡,俺孃家住在了張家灣……”。

奶奶唱完,重新坐回到蒲團上。

我說奶奶唱得和戲匣子裡唱的一樣好聽,奶奶說年輕的時候更好聽。

我托腮聽得入神,奶奶卻嘆起氣來,你大姑要飯時才不容易呢。

那年,南坡變成了“蛤蟆灣”,北坡的螞蚱飛起來遮住了天,一家七口人餓得皮包骨頭,為了活命,我大姑推起小推車跟著村裡人去了膠東,跑斷腿,磨破嘴,住破廟,喝涼水。當年,我大姑推回來兩口袋地瓜幹,保住了我們一大家子人的命。

第二天晚上,奶奶不再給我講故事,讓我跟著愛民到窩棚裡去要飯。在白麵卷子的誘惑下和好奇心驅使下,我跟著愛民去了大壩根下。

我站在窩棚門口,學著愛民的樣子,把手伸過去:叔叔大爺,給個卷子吃吧。開始的幾天裡,民工會把一個完整的白麵卷子遞給我,趁著熱乎,轉過身來,一個卷子就下了肚,感覺白卷子就是比棒子麵窩頭好吃,一晚上要到三五個卷子不成問題。後來,越來越多的小孩子去窩棚裡要飯,民工們知道我們不是吃不飽,而是想吃好的,便有些生氣,不耐煩地攆我們走,我們便不停地央求,最後,民工會掐一點點白麵卷子打發我們離開,有的乾脆把草苫子門簾放下來。

黃河灘裡起春風,土地分到了各家各戶,地裡的收成好了,吃的飯食也在變化著,從“兩面子乾糧”到“全麩面”,再到“80面”,烙餅、擀湯、蒸饃饃,不再等到過年過節,隔三岔五,大人們還會用富餘的糧食換些香油餜子解解饞呢。

記得從那年起,我們村裡再沒有人外出要飯,也沒有要飯人來過我們村。

村裡不見了要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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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同民,微信暱稱南山牧馬,東營市墾利區人,對家鄉的一草一木懷有深深的感情,感恩家鄉沃土的養育,喜歡記錄生活中的點滴感悟,願與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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