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芙蓉始開花，何時能歸仕途夢？

”

身為江南一代文人畫壇領袖的沈周，出生於蘇州一個富有的地主家庭。他的父祖輩們都是當地文化界的活動成員，但都沒有在仕途上發展，"隱士"似乎成為了沈家的家族傳統。沈周雖然比較早地就展現出自己的個人才華，很有機會走上官場，但是他似乎很滿足於自己鄉紳地主的身份，終其一生沒有參加科舉考試，而是始終以"隱士"的姿態悠閒地進行文藝書畫的創作，終成一代文人畫家領袖。

沈周有許多繪畫作品具有應酬性質，並且以山水畫作為文人們社交關係的紐帶，在元代之時的江南地區便以流行。正如石守謙所說的那樣："沈周作品的應酬性質讓他們總是充滿了人際關係的敘事，這也是後來中國文人畫所發展出來的特色之一。"接下來，我就以具體的案例來分析一下沈周的應酬畫。

一、以《松下芙蓉圖》為例來談

明代沈周的這件《松下芙蓉圖》，紙本設色，現在被收藏於美國密西根大學美術館。畫中題跋為"弘治已酉夏，長洲沈周"，並有一方鑑藏印記，如今尚未識別，但很有可能是沈周個人的印記。《松下芙蓉圖》的畫面相當簡單，在橫長的紙幅中央畫了一株芙蓉，並在芙蓉的右方添加了半棵松樹。

其中，芙蓉是用飽含水分的筆以淡彩畫成，旁邊的松樹則以濃墨作一截樹幹，並在兩側配上枝梢與松針，畫的速度比較快。因此，在花葉上呈現了高度的水色交溶，淡彩的履次之間未因用筆的時差而留下疊壓的痕跡。他們的製作可以不像山水畫那樣"五日一石，十日一水"，頗有一種即興的表現。

不過，繪製的快速並沒有定性此畫的品質。芙蓉的葉片不但顯示了各種姿態與方向上的變化，花朵的部分也有含苞、半開、全綻的不同處理，兩枝松梢並與芙蓉的花葉產生一種巧妙的對照與呼應。這些現象都顯示了沈周在處理這個題材時所具有的高度技巧能力。

"一般而言，這種專業能力比較常見於職業畫師的身上，沈周這個鄉紳文士居然亦能至此，確值特加註意"，石守謙如此評價。從現存資料來看，沈周曾經用心地學習過南宋末禪僧畫家牧谿的水墨簡筆花鳥風格，不僅在牧谿所作的《水墨寫生圖卷》後題寫跋語，他也親自臨摹過。

其中，沈周在牧谿所作的《水墨寫生圖卷》後題寫跋語：

"餘始工山水，間喜作花果、草蟲，故所蓄古人之制甚多，率尺紙殘墨，未有能兼之者。近見牧溪一卷於大匏庵吳公家，若果有安榴、有來擒、有秋梨、有蘆桔、有薢茩；若花有菡萏；若蔬有菰蒻、有蔓青、有圓蘇、有竹萌；若鳥有乙舄、有文鳧、有脊樑；若魚有鱣、有鮭；若介蟲有郭索、有蛤、有螺。不施彩色，任意潑墨瀋，儼然若生，回視黃筌、舜舉之流，風斯下矣。且紙色瑩潔，一幅長三丈有咫，真宋物也。宜乎公之寶藏也歟。"

牧谿的畫風曾被元代文人認為粗俗，後來的繼承者也多屬於職業畫家。其實可以這樣認為，沈周學習這樣的繪畫風格進行自我訓練，似乎並不在意其背後所可能隱藏的身份內涵之別，而是另有他意罷了。

二、《松下芙蓉圖》背後映射的社交應酬

這件《松下芙蓉圖》是沈周於1489年為湯夏民

而特意創作的。當時，沈周是為了安慰湯夏民長期失意於科舉而作的。根據沈周的詩題可以知道，湯夏民原來是蘇州地區的文士，雖然致力於科考，但始終未能如願。

通過科舉入仕，一直是中國眾多傳統士子們的人生目標，湯夏民的長期受挫，也的確令人同情。至於湯夏民與沈周之間究竟是何種交情？由於資料所限，如今已經無法可考。其中，有一點特別值得注意，就是沈周本人其實根本沒有參加過任何一場科舉考試的競爭，他也無意於參加這種考試，可見他與湯夏民之間的"互動關係"，並非是以"同病相憐"為侷限的。

當時的沈周儼然已經是江南名士了，但是他似乎並不排斥與湯夏民這種慕名者的繪畫題跋請託。沈周在與其書畫互動的過程之中，是否得到過任何形式的報酬？如今我們也無法得知。不過，關心的重點問題更應該是，沈周到底是如何運用畫筆來回應他與湯氏之間的關係的？他會畫得與一般的職業畫師有所不同嗎？《松下芙蓉圖》的確與一般明代市場所見的畫作有所差異，畫得別有用意。

松樹原本是君子隱士的象徵，也被常常引申比喻為國家的棟樑。芙蓉則願意指富貴，但也因其開於晚秋（秋天正是鄉試的季節），而常被引申為晚到的科舉成功。湯夏民自己曾在詩中自喻為寂寞的松樹，並以"秋老芙蓉始開花"來寄託他對於未來科舉考試的極大期望。唐伯虎在自己的詩句中，也曾表達過類似秋老芙蓉的隱喻："秋老芙蓉一夜霜，月光瀲灩蕩湖光。漁翁穩作船頭睡，夢入鮫宮自渺茫。"由此一來，可見沈周如此刻意地處理畫面，意思其實就是用來呼應湯夏民詩句的內容，真的是別有用意！

除此之外，沈周其實也畫過許多應酬之類的畫作，比如《松石圖》、《紅杏圖》、《折桂圖》等等。透過這些應酬畫，沈周擴展了自己的社交網絡，並且建立起了自己在江南文士圈中的自我形象。

三、結語

沈周的這幅《松下芙蓉圖》，著意於松樹的寂寞之情與芙蓉的晚成之願，以畫代詩，也有真誠的專注。由此看來，沈周與湯夏民之間即使原無情誼聯繫，經過此次詩與畫的唱和，兩人之間也達成了一種內心情感層面的交流。以《松下芙蓉圖》為代表的"應酬畫"，是沈周與各種朋友在各種不同場合互動之下的文化產物，其中充滿了人際關係的敘事，也發展成為了中國文人畫的一大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