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其顿人的惆怅
在马其顿人征服整个亚平宁半岛之前，“优雅高贵”的雅典人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们，“英勇善战”的斯巴达人更是对他们嗤之以鼻。生活在巴尔干半岛北部的马其顿人，一直游离在希腊文明世界的边缘地带，这一情况甚至在大流士的军队挺进色雷斯地区时仍未发生根本性的好转。但无论如何，马其顿王国的地理位置是极为重要的，它至少算得上希腊世界抵御东方进攻的最后一道屏障。尽管这道屏障在波斯皇帝大流士及薛西斯的面前脆弱的如同一张纸片。
希波战争之前
马其顿人与希腊世界的尴尬关系，并不会比遥远的东方——匈奴人与汉人的相处方式来得更为轻松。他们同样彼此惧怕，但也同样彼此瞧不起。马其顿人与匈奴人一样，都是各自邻居眼中未开化的蛮族，是上不了台面的穷亲戚。直到希腊人（相对马其顿人来说）被两次希波战争和持续近60年的伯罗奔尼撒内战带入泥潭时，马其顿人才终于踏上了他们的辉煌征程，希腊时代在此刻被打上了亚历山大帝国的永久烙印，多瑙河、尼罗河、印度河是这个庞大帝国胸前迎风飘扬的绶带；遍布亚非大陆，以亚历山大命名的城市，是镶嵌在这个新兴希腊世界礼帽上的璀璨宝珠。
最后的希腊时代
马其顿人的幸福来得很快，他们创造的辉煌成就也足以彪炳史册。但大部分马其顿人对此并不自信，他们差点就把自己比作了那个时代的暴发户。有人说：马其顿人建立的亚历山大帝国之所以崛起，不是因为自己变强了，而是周边世界的力量变弱了。那么，在马其顿人快速崛起之前，希腊和她周围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希波战争
希波战争中惨败的波斯帝国，在公元前465年发生了内部动乱，皇帝薛西斯被谋杀，这场宫廷政变导致了最差的结果：整个阿契美尼德王朝由此走向了分裂与衰亡。而在这场战争中最后获胜的希腊人，也并没有得到一段哪怕极为短暂的安宁时光，战争刚刚结束，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上，以斯巴达、科林斯为首的城邦开始分化、挑战在希波战争中建立起的提洛联盟。作为盟主的雅典人自然不愿看到希腊世界再一次分裂，或者说他们不愿意放弃联盟金库的管理权。希腊人对财富的狂热迷恋曾在波斯人空前的威胁中被冲淡，而当久违的和平即将到来时，巨额战备储蓄金带来的诱惑又让这些联盟成员再一次兵戎相见。持续近60年（公元前460~公元前404）的伯罗奔尼撒战争，终于把希腊世界推到了悬崖的边缘。
研究古希腊史的英国史学家基托认为：控制爱琴海的（理想）是不能与城市国家系统的（现实）和谐并存的。雅典既要保持其城邦制，又要与斯巴达联盟的职业军队相抗衡，这是不可能做到的。色诺芬（苏格拉底的弟子）和万人雇佣兵团（公元前401年）曾协助波斯王子重夺王位，4年后，他又背叛了雅典投靠斯巴达，足以解释满脑子商业思维的雅典人，并不具备建立一支可靠军队来捍卫自己尊严的能力，雅典人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的失败几乎是注定的。当然，雅典的老对手，践行寡头政治的斯巴达，也并不是看上的那么强大。
伯罗奔尼撒战争
从公元前395年到公元前371年，科林斯和底比斯相继背叛了斯巴达联盟击败雅典之后建立的新霸权秩序。尤其是当底比斯人在泰伊拉和留克特拉两次击败斯巴达人后，希腊霸主的宝座就已经不再属于斯巴达了。
从两次希波战争结束开始到底比斯、科林斯背弃斯巴达联盟为止的这段时间里，在遥远东方，处于春秋战国时代的古中国竟发生了与古希腊几乎雷同的情形。齐桓公高喊“尊王攘夷”的口号与提洛联盟捍卫希腊世界免遭波斯武力征服的主张何其相似，紧接其后的齐晋霸权易位，与伯罗奔尼撒战争中斯巴达和雅典两个联盟的角逐情形也如出一辙。之后，三家分晋和科林斯、底比斯等城邦陆续分离出斯巴达联盟所产生的影响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在中国，晋国的分裂让秦王国在西部崛起，而斯巴达联盟的瓦解，则让位于巴尔干半岛北方的马其顿王国成了新希腊时代的弄潮儿。
亚历山大的陨落
公元前333年秋天，亚历山大的东征部队和波斯皇帝大流士三世最后的主力军在伊索斯撞了个满怀。这场遭遇战迫使骄傲的波斯皇帝扔下自己的母亲、妻子和孩子向东败逃而去。在这次偶然的战斗结束后，亚历山大已经无法从整片小亚细亚的陆地上找到第二个对手了。于是他挥军南下，在腓尼基解散了波斯人的海军。亚历山大知道：只要再将西顿、比布罗斯、推罗和加沙等地区征服，埃及的大门就会被马其顿骑兵轻松撞开了。只是亚历山大在推罗和加沙并没有遇到像波斯那样混杂着大批希腊人雇佣军的松散部队，而是由抱着决战态度，誓死捍卫自己家园的当地人组成的生力军。
亚历山大帝国和她的分裂
血腥的战斗结束后，推罗城的7000名士兵全部被杀，30000平民被贩卖成奴隶。而当马其顿的士兵在攻城战斗结束后进入加沙城时，他们竟然已经找不到哪怕是一个活人。后来的情形正如亚历山大所料想的那样，埃及人根本就没打算抵抗他的征服，他甚至还被埃及的祭祀拥护为阿蒙神之子，冠上了法老的头衔。战火曾无情地灼烧着马其顿年轻士兵的英雄梦，正当他们渐渐醒来，意图踏上回家的归途时，埃及人却用鲜花美酒，诗词颂歌，少女柔情再一次麻醉了他们。于是，这些年轻人拍着胸脯向亚历山大大王保证：他们愿意追随国王去更远的东方作战，洗刷波斯人曾经带给希腊人的耻辱。作为报复，他们还要抢占这些仇人的奴隶、金钱、庄园和妻女。
他们真的做到了，公元前330年7月，波斯皇帝大流士三世被他自己的侍卫杀死，波斯帝国已经无力回天。希腊人终于复仇了，他们在波斯波利斯抢夺了两个多世纪以来波斯皇帝所积攒的财富，在索格底亚纳，亚历山大娶了罗克珊珊公主为妻，80名骑兵将领娶了波斯贵族的女儿，10000多名马其顿老兵也和亚洲女人举行了集体婚礼。
但亚历山大却对此并不满足，他打算把自己帝国边境线与世界的边缘重合在一起。这个计划直到希腊军队跨过印度河才终止，因为他们发现在印度河的东边，还有无边无尽的陆地，还有不计其数的王国需要用武力去征服。但当他们打算回头的时候却发现一切似乎都来不及了，因为希腊人在小亚细亚和伊朗高原并没有成功扮演统治者的角色，甚至连亚历山大的亲密男友财务官哈帕鲁斯都携带着财宝逃到了雅典。公元前324年发生在奥佩思的兵变，也让亚历山大明白，那些曾和自己浴血奋战的马其顿老兵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忠诚了。
汉帝国的扩张
更加不幸的是：亚历山大还未来得及收拾这个烂摊子就匆匆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甚至连继承人都未来得及安排。庞大的帝国在亚里山大死后就分崩离析了，就像秦帝国在始皇帝死后那样急速崩塌一般。我们看到了不一样的剧情，却也看到了几乎一样的结局。欧亚大陆两端在差不多时间里崛起的两个帝国，都在英雄般的统治者死去后而再次陷入混乱。而接任他们历史使命的两个帝国：罗马和汉王朝，又几乎同时创造了各自更加辉煌的成就。
罗马人为何笑到了最后？
正如我问汉帝国为何在中国人的历史上更被推崇一般，罗马时代给欧洲人带来的影响难道会比汉帝国给古代中国人带来的改变要少一些吗？西方史学家把亚历山大死后的一百多年称之为希腊化时代，中国人则把秦帝国灭亡后的汉朝称之为汉民族形成的关键时期。正如赫尔曼·本森说的那样：腓力和他的儿子亚历山大把马其顿人和希腊人通往世界的大门打开了。马其顿帝国主义伴随着希腊精神一起浸润了整个古代世界。假如没有这两位国王，罗马帝国也好、基督教的传播也好，都是不可想象的。
本森的话恰好回答了我之前提出的那个问题，罗马和汉王朝的成就，一定离不开他们前辈的探索与努力。亚历山大推进了希腊化时代的进程，扩大了希腊文化对周边的影响和范围，正如秦帝国将中原文化的价值观用武力和政治力量强行统一起来一般。罗马人，不如说被希腊化的罗马人并没有背弃亚历山大时代的信念，就像汉王朝几乎照搬秦帝国的大部分制度一样，他们并不是先驱者，而是丰硕成果的继承者。
当亚历山大和秦始皇死后
罗马人的希腊化早在公元前8世纪希腊大殖民时代就开始了，当罗马人在公元前510年反抗伊特拉里亚人的斗争中推翻塔克文统治、结束王政时代后，希腊文化在意大利本土产生的影响就已经达到了一个巅峰。正如中国周王室分封诸侯，将中原文化向更边缘的地区扩散一样。人口与文化的殖民精神对这两个区域造成了相同的、且深远的影响。罗马人推崇希腊文化的态度几乎达到了偏执的程度，汉帝国也把从周代开始就发展起来的宗法、礼仪、伦理观奉为圭臬。罗马帝国和汉帝国一样，他们不再需要为获得被征服者的认同而发愁，他们只需要把大部分精力放在维持这个几乎已经统一了价值观的稳定社会其自身的发展上就可以了。
除了这一重要原因之外，罗马人轻松取得地中海霸权，又一次统一希腊世界的原因是：亚历山大帝国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完全制服所有的反对者。最好的证明是当他刚刚死去不久，东方的国土就独立出来成立了塞琉古王朝，南方的埃及建立了托勒密王朝，留下孤悬欧洲的马其顿王朝独自面对雅典人在公元前323年发起的拉米亚独立战争。就像秦始皇刚死去不久那样，之前被征服的诸侯国再一次建立了联盟战线，他们一面试图脱离秦帝国的统治，另一面又彼此征战消耗，让原本就已经严重削弱的旧贵族力量再一次削弱了。现在，一根稻草就能压垮他们。
刘邦这个政治新贵据说毫无家底，罗马人也绝没有像后来发展的那样强大。但好运气往往更喜欢和小角色交朋友，唯一的遗憾是：过度使用好运气会带来一个副作用，人们喜欢称有这种症状的人为暴发户。从某个角度来看，汉帝国和罗马帝国也像是两个暴发户，不过话说回来了，历史上的暴发户还少吗？罗马人的笑声渐渐掩盖了希腊人的哭声，在发动三次布匿战争后，地中海已经成了这个帝国的内湖。而汉帝国在积攒了近一个世纪的力量后，也开始踏上征程，他结束了南越古国在南方最后的统治，驱逐了北方草原上肆无忌惮的匈奴，向朝鲜半岛施加了前所未有的统治力度，建立了汉人主体政权在东亚一直维持到近代的霸权。
参考及引用的部分文献
保罗·卡特里奇《剑桥插图古希腊史》
陈志强：《巴尔干古代史》
陈恒：《希腊化研究》
布雷斯特德：《文明德征程》
R·H·巴洛：《罗马人》
基托：《希腊人》
巴勒克拉夫：《泰晤士世界历史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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