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的悲劇,追根溯源,怕是在薛父的“酷愛”上吧


(一) 薛父的“酷愛”,有點費解啊!

書上說:薛父在世時,“酷愛此女”

可是,怎麼個“酷愛”法呢?

七八歲的女兒家,偷著讀完西廂讀琵琶,讀完琵琶讀元人百種……

“無所不有”的書讀下來,薛父竟然一無所察……

讀書可不比吃飯啊。吃下了什麼,短時間內看不出來;但讀了什麼,言談之間難免帶出來。只要有心,必能覺察!

比如黛玉,剛看了一本西廂,一個不留神便漏了出來。何況只有七八歲,正淘氣的寶釵?

別說“酷愛”,但凡對女兒用點心思,也不能對女兒言語思想的一次次波動,一無所察啊!

“酷愛”的孩子尚且如此,何況別的。寶釵說過,薛家的兄弟姊妹甚多!

但是,這“甚多”的兄弟們揹著姊妹們看,姊妹們揹著兄弟們看。孩子們齊齊沉浸在“小黃書”裡甚久日子,老師也就沒有發現麼?當父親或長輩的,就不會定期詢問,查驗孩子們的功課麼?

……

直到寶釵把那等書差不多都讀遍了,終於有人發現了。於是乎,“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

這等解決方案,跟賈政很有一比啊!

試想想,如果寶玉藏在外書房的“寶貝書”被發現,賈政會是何等模樣?

先是一句大罵:“作死的畜牲”!接著把書付諸一炬;少不得又按在長凳上一頓板子……看看,“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

……

賈母說過:“若他只管沒裡沒外,不給大人爭光,憑他生的怎樣,都是該打死的!”

這大概就是那個時代,長輩和晚輩之間,正統的關係。

不合長輩心意的孩子,就該打死!賈母或許只是說說,捨不得!但賈政,可就難說了!一頓板子下來,連襲人都後怕,“倘或打出個殘疾來可怎麼樣呢”……

賈政如此,薛父怕也不逞多讓。薛家的孩子,可不像賈家這般凋零,寶釵的兄弟姊妹——“甚多”。

所以,即便呆萌如薛蟠,也脫口而出一個道理——“他(寶玉)親爹打他幾下子,一家人定要鬧幾天……”這小霸王是被親爹打多了,還是看多了兄弟們捱打?所以才有了這般領悟?

在他們這些長輩心裡,“愛”是有條件的。如果達不到,“憑他生的怎樣,都是該打死的”…… 沒打死的孩子呢,大概也就放棄了。(也就薛蟠有個呆勁兒,能把放棄當自由,任憑自己長成了這麼個性子)

孩子們都是很敏感的。再小,他們也能準確的感知,那些“純粹的愛”與“有條件的愛”,是不一樣的!

寶釵提起往事時,說自己七八歲上,也是個淘氣的,也“夠個人纏的”。細思這話,只怕那時的寶釵,言談舉止的“不省事”處,尚在黛玉之上啊!

她只當自己當時年少無知。不知道幾百年後,這行為有了一個專屬詞,叫“叛逆”!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的不滿和反抗!

寶釵的悲劇,追根溯源,怕是在薛父的“酷愛”上吧




(二)寶釵豐富的學識,得益於薛父所用的心思



再看薛父。關於薛父的“酷愛”,書上只寫了一句:令其讀書識字!

曹公好筆力!

只一句,便透出了多少不言之語!

說到讀書,便想起黛玉。林如海也是讓她讀書的。但是目的很明確——“寥解膝下荒涼之嘆”。他沒兒子啊!

所以,黛玉的課業不限多寡,沒事就讀讀,有點兒不舒坦就歇著。書上點明瞭賈雨村的工作——“十分輕鬆”!有大把的時間四處逛遊。

而且,能為女兒增彩的琴棋書畫,一概繞過,“只剛唸了四書”!這真是當男兒來教養了呀!

但寶釵不同。書上說:薛父過世後,“(寶釵)便不再以讀書為要”。也就是說:薛父在世時,讀書是寶釵的第一要務!

而且,寶釵所學,是非常豐富且細緻的!

(1)詩。這個不消多說了

(2)畫。惜春受命畫園子圖時,寶釵幫她列了單子,上面的畫器顏料等物,以及她指導惜春時,講的遠近主賓等技巧,恐怕一干姊妹都沒聽說過!若不是有過系統學習和無數實踐,焉能在數年之後,還這般如數家珍?

(3)學問。鶯兒誇耀過“我們姑娘的學問,連姨老爺都誇呢”

……

寶釵這些學識,可能有後來的自修,如黛玉一般!但基礎,肯定都是薛父在世時打下的。自修的部分,應該是極有限的!理由如下:

(1)薛父過世後,寶釵便不再以讀書為要。(2)來賈家時,寶釵恐怕是沒帶幾本書的。否則香菱不會連最基本的詩集,都要找黛玉借。(3)搬去蘅蕪苑後,桌上擺了兩部書。但根據她對黛玉的教育推測,那應該是兩部對女子有益的《女則》《女戒》,或類似書籍!(4)即便這兩部,寶釵也是沒多少時間翻閱的。 這姑娘多忙啊:日間要各處應酬,不得閒;晚上又打點針線,日日忙到三更方寢……

寶釵的悲劇,追根溯源,怕是在薛父的“酷愛”上吧




(三)薛父令女兒讀書,有何打算?



薛父很有點意思啊!

他是有兒子的,恐怕還不止一個。

只看嫡子。寶釵淘氣時,薛蟠也有十多歲了吧!如果薛父願意管,絕不至於連“唐寅”倆字都認不清!相較寶釵,薛蟠才是繼承家業的那一個啊!就算讀書不成,至少要懂法知情吧。

比如賈家子弟,那也是大多都不成才的。但是,誰敢一言不合,便在街上隨意指揮奴才打死人?之後還能沒事人一般,只管揚長而去,自以為認為“花幾個臭錢沒什麼了不得”……

而薛父,對這一個聽之任之,卻對女兒的“讀書識字”嚴格要求。此舉,意欲何為啊?


那個時代,女兒家唯一的出路,便是婚姻。但從公門候府到一般人家,應該都不會對女子的才華有過多要求。

這一點,賈母早就說透了“讀的甚麼書,不過是認得幾個字,不是睜眼的瞎子罷了”。黛玉能瞬間改口“不曾讀,些許認得幾個字”,也說明這種觀念早是盡人皆知的!

再看賈府的幾位主母,誰是驚才絕豔之人?無一!反倒是在賈府耀武揚威多年的王熙鳳,閨閣中就是個“睜眼瞎子”!

即便是李紈,那是真正的書香門第。但閨閣中的名聲卻是“不十分令其讀書識字……只以紡漬為要”。(她自身的才學是自己的努力,傳出府來的,才是父親的意志)而且,其父早早的為她選了少年秀才為夫君。賈珠早死賈府敗亡,這不是父親能預料的。但當時李父的初衷,肯定是期望夫妻和樂現世安穩。這,才是愛女之父啊

再觀薛父,他無視世俗需求,費這麼大力氣培養女兒的全面之才,就是為了給賈家培養個少奶奶嗎?

當然不是!賈府也不稀罕啊!

寶釵的悲劇,追根溯源,怕是在薛父的“酷愛”上吧




(四)能近皇家人,那都是大造化!



那個時代,大概只有一個去處,是需要德才貌兼備的——皇宮!眼前就有一個元春,因為德才兼備,選入宮中做女史去了。我們書外人,或許認為那是伺候人的高等奴才,但在當時人們的心裡,這卻是了不得的大造化。

這跟賈府裡簽有賣身契的僕人,是不同的。書上說“充為才人贊善之職”,既有職,便有品!


明清時期,贊善為從六品。好多男兒寒窗十載金榜高中,也不過得個七品縣令!


再看“侍讀”,公主郡主的侍讀,我們不熟悉!但皇子們的侍讀,我們熟悉吧!比如康熙的侍讀魏東亭!

那是一般“伺候”人的嗎?那侍讀都是從朝廷重臣,且心腹重臣中遴選的!未來就是皇上或王爺的肱骨!

此次採選公主郡主“侍讀”,也一樣啊!要求的是“士宦名家”之女。細分析下來,寶釵皇商女兒的身份,恐怕還真不在“士宦名家”之列。


薛家不過是商家,即便“紫薇舍人”算個山頭,那也是祖輩的了。薛父這一輩,似乎就沒有什麼建樹,乃至到了薛蟠,依然是“賴祖父舊日的情分”!而且,這徵選,並不是以前就有,是“近因今上……”,於待選之家來說,是“降不世之隆恩”。於薛家而言,自然也不例外!薛家,早就準備好了!


早在寶釵讀書之初,便被傳出了才名——“較之乃兄,竟強出十倍”。

更是在小小年紀,便被傳出了豔名——“生的肌骨瑩潤,舉止嫻雅”。

女孩子的名聲,跟男兒不同。薛蟠東遊西逛,他的“蠢笨”是想瞞也瞞不住的。但女兒們深居庭院,她們要傳出什麼名聲,是可以由家主長輩們操控的。


這也是在同樣優秀的情況下,寶琴等姊妹卻都無聲無息的原因吧!(她們要嫁的門當戶對的人家,大都是以貞靜為主的吧,)而寶釵自己所說的“淘氣,難纏”之類,更是一句也沒傳出來。

縱觀全書,能在閨閣中便被傳出如此“才豔”美名的,只有寶釵一個。薛父之心思,昭然若揭啊!



能入選,於薛家來說,怕是欣喜且得意的,哪裡還能嫌棄呢?於寶釵來說,這怕也是攀高的最佳路徑。

1:身處貴人圈子,便有可能攀上皇族,從此廕庇母家。不必因為幾率小而質疑,薛父為女兒定下的入宮之路,原本就是小概率!

至於說耽誤女兒家的幸福和青春……嗐,如果父母在意這個,壓根就不會動送女入宮的念頭!從動了這個念頭那一刻,女兒的幸福安穩平安……便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了!

2如果不能,二十五六歲從宮裡出來(襲人說過,宮裡也是幾年一放人),那也是有了學歷和學位的。再擇賈府或高於賈府的人家,肯定也會比現在容易!(現在的婚姻何等艱難,想攀個寶玉都費盡心思,一拖再拖)

3再不濟,至少人脈是有的!那些侍讀同窗,比如魏東亭跟康熙,那可是發小的情分!

閨閣女兒,跟男兒又不一樣,那些相依相伴的“小姊妹情義”,比男兒純粹得多!而貴族夫人的“手帕交”,是家族外交的一條重要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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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薛父給予的“興家”大任,和薛家滿滿的自信



薛家姊妹也是“甚多”的,肯定也不乏如寶琴一般優秀的女兒。但是,能當起“興家”大任的,卻只有寶釵一個!

因為她是薛家家主唯一的嫡女。庶姐妹堂姐妹的身份,都比不上她尊貴!'

而當時社會,鳳姐兒說過,有的是“非嫡女不娶”的!寶釵的機會,遠遠大於眾姊妹!



而寶釵,小小年紀便不負父望。早早便展示出了非凡的聰慧和才氣!這是一點。

第二點,當然是出眾的容貌氣質。

最後一點,便是和尚的預言了。

“不離不棄,芳齡永繼”“這金,要撿有玉的才可正配”。

古人都是迷信的,就像寶玉的玉佩一樣。哪怕後來寶玉淘到了天邊,賈母王夫人仍然相信他是“有來歷”的!寶釵的預言,怕也是如此啊!

寶釵具體是何時落選的呢?書上沒提!但肯定在元春送禮暗示前!如果不是落選了,元春斷不能跟皇家搶人!

此時的寶釵,已然十五了!而薛家,明顯沒有考慮到萬一落選的情況。所以,薛姨媽沒頭沒腦的突然便提出“金玉良緣”。說明這母親的心,沉不住了!



這,便很尷尬了啊!怪不得寶釵“沒意思起來”。即便有此心,也只該關起門來悄悄商量。自古便是男追女,哪有女方這麼上趕著的?就像《知否》裡,老祖母說給墨蘭的:“即便有,那也是雙方都默認了的”。而這金玉之說,賈母拒絕得斬釘截鐵啊。這樣一來,可不就“大沒意思”了麼!

賈母還是很有手腕的!藉著給寶釵過生日,提醒薛家姑娘等不得。

偏偏,薛家壯志不移,非要寶釵嫁入高門,提攜薛家!又偏偏,除了賈家寶玉,薛家根本沒有第二個選擇!

也是,從寶釵出生開始,薛家籌備了多少年。寶釵若嫁個門當戶對的,那不是前功盡棄麼?薛蟠的未來又由誰保證?

別說姨媽,就算寶釵自己,直到十八九歲,都仍然是——“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

這等志向意志勇氣自信,絕不是薛姨媽能給的,怕都是幼年時,薛父的灌輸結出的果啊!

當年的和尚不渡寶釵出家,是因為知道薛父目的明確,渡不走吧!但那偈語,卻未必是假!就像黛玉不許見哭聲一樣。“不離不棄”,便是改寫寶釵悲劇的方法!

如果在十五歲生辰之後,薛家能從賈府抽身而退。寶釵未必就不能尋一門當戶對的如意之人。從而金鎖不離身,夫君不離家!

偏偏就認定了賈家。入門不久,便遇上了抄家大禍。


金鎖乃俗世之金,人人喜愛,焉能保全?寶玉懸崖撒手,必然離棄。剩下寶釵一介女身,無夫無家無銀無業。在那個時代獨自謀生,何等艱難!

寫到這裡,由不得想起袁枚的《祭妹文》:“使汝不讀詩書,或未必艱貞若是”!

是啊,若寶釵從小未得父親如此“酷愛”,大概也不會堅持數年,一定要嫁入高門!

最終,用自己的一生,去為賈府做了陪喪!不勝悲乎!

寶釵的悲劇,追根溯源,怕是在薛父的“酷愛”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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