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呂德文
今天，億萬網民看到了極具戲劇性，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重慶和湖北黃石採購的口罩被大理市“緊急徵用”了。
當意識到這不是段子，而是活生生的現實後，網民們開始了對大理“不講理”的口誅筆伐，併發起#大理請把物資還給重慶和黃石#的話題。
今天下午，大理市作出回應：誠懇道歉，嚴肅處理，返還口罩！不久，雲南省應對疫情工作領導小組指揮部，對大理市予以通報批評。
但這事沒完。
傍晚時分，互聯網上又傳出另一份文件，是青島方面要求青島海關對等查扣瀋陽的口罩！而在此前，據傳瀋陽海關先扣了青島的口罩。原來，“口罩打劫者”不止大理一家。另據網友爆料，大理除了截扣重慶的口罩，還扣了寧波慈溪的口罩；雲南蒙自扣了河南信陽採購的口罩……
這些近乎荒誕的事都是怎麼發生的？
1
論起事情的源頭，重慶政府的這批口罩，還是動用海外關係向友好城市購買的，共9件598箱，其中包括幫湖北黃石代買的部分口罩。
出人意料的事發生了，就在途徑雲南運回的過程中，這批口罩被大理“緊急徵用”。
根據網上流傳的大理市衛健局2月2日開出的《應急處置徵用通知書》 ，大理方面稱，為切實加強疫情防控工作，依法緊急徵用重慶方面由順豐物流從雲南省瑞麗市發往重慶市的9件口罩。還提出重慶方面在一年之內提交相關材料申請補償。
由於這批物資卻是重慶市政府指定企業採購用於重慶市疫情防控的緊急物資，重慶方面曾在2月3日向大理方面發出《關於商請放行暫扣物資的函》， “懇請貴單位予以放行”。
儘管重慶方面曾發函索要，但據一次媒體瞭解，大理方面表示口罩已經分發使用，無法追回。
更有網友扒出，大理方面是將口罩下發給當地的房地產協會。
大理此舉引發了網友的憤慨，這才有了全網聲討大理，#大理請把物資還給重慶和黃石#。
今天下午傳來最新消息，雲南省已經對大理市徵用疫情防控物資予以通報批評， 大理市也表示誠懇道歉，對相關人員嚴肅處理。
通報中提到，為解燃眉之急，大理市在貨物檢查中對隨車手續不全的口罩進行了暫扣，對全部暫扣的598箱口罩進行有償應急徵用。並將暫扣的口罩分配到轄區內各醫療機構、鄉鎮、街道、社區、公安、交警、交通、小區保安等疫情防控工作人員。
為妥善處理好被徵用口罩的善後工作，大理市成立了工作專班，主動與被徵用主體進行溝通。一是對暫扣還未使用的口罩，能退回的將全部退回被徵用主體，二是對已經使用不能退回的，通過溝通達成有償徵收協議的及時給予補償，三是對已經使用，不能退回的，被徵收主體又需要口罩的，我們將盡快補齊後退回。
到此，大理“緊急徵用”重慶口罩物資一事暫時有了回應和解決。
2
大理，一個大家印象中有著藍天白雲、蒼山洱海的美麗地方，立即變得面目汙穢起來。
網友們紛紛表示，大理，你欠理了。大理變無理。
老實講，大理方面的做法真不地道。
一是不符合法理。有法律專家指出，大理方面的做法涉嫌違法，因為《傳染病防治法》規定，縣級以上的地方政府，只能徵用本行政區域內的物資。如果涉及全國範圍或者跨省市、自治區、直轄市的徵用，應該由國務院進行。這批物資明顯屬於跨省級行政區域，徵收權在國務院。
二是不講情理。重慶方面這些物資是抗疫一線使用的，其中還包括湖北重災區委託購買的緊急物資！
一個地方政府，公然“截”了另一個地方政府的應急物資。大戰當前，說好聽一點，還算是地方保護主義作祟；說不好聽一點，便是“前方打仗，後方捅刀”啊。這是一個極壞的典型。
都已經是2020年了，“土司”遺風還在作祟。
中國歷史上的災害治理，歷來以“運動”應對之。而“運動”的前提便在於，需要改變各地常規的守著自己一畝三分地的封建做法，要有全局意識，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新中國治國理政的成就便在於，形成“全國一盤棋”、集中力量辦大事的有效機制。
這次疫情防控，中央專門成立了應對疫情工作領導小組，建立了聯防聯控機制，已經進入了“全國一盤棋”的階段。尤其是針對湖北和武漢等重災區，中央還派出了指導組。按理說，全國應該上下一心共同抗疫，“土霸王”的做法實在是沒有空間的了。
然而，在治理資源極其有限的情況下，儘管誰都知道“一盤棋”的道理，但實踐中卻未必能夠遵循。
一是在“守土有責”和“全國一盤棋”之間，如何權衡？
在很多地方而言，屬地管理已經退化為是一個剛性責任制。在疫情防控上，如果沒有做到“守土有責”，出了大亂子，怕是吃不了兜著走，問責是逃不了的。因此，為了實現局部利益，讓那些抽象的“大局意識”走開，怕是不少地方官員心照不宣的行動邏輯。
二是在發揮地方積極性和集中力量辦大事之間，如何平衡？
某種程度上，充分發揮地方積極性，是全國一盤棋得以實現的前提。這次防疫，有些地方正是提前謀劃，主動作為，疫情防控做得比較好。但有些地方和部門，則總是等上級統籌安排，沒有指令就不敢也不願作為，結果貽誤戰機。
然而，所有的地方作為，都是在“一盤棋”的指導之下進行的。在最小公約數上，地方的防疫措施不能影響其他地方的防疫大局；而在較大公約數上，地方措施還應為中央和其他地區分憂解難。不顧大局的地方積極性，就是地方保護主義。
這次防疫是防疫形勢日益嚴峻與醫用物資緊缺的結構性矛盾之下，尤其考驗各地的施政能力和大局意識。“各自為政”的政府行為，我們要堅決反對。
今日之中國，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接近於大一統，人流、物流、信息流都已經融為一體。要有效防控疫情，僅僅依靠“土霸王”措施是不夠的。
3
除了大理等地此次展現出的地方保護主義，在此次疫情中，我們歷經幾代人建立的共同體觀念也在經受巨大的挑戰。
近代革命先驅孫中山先生曾把國家的積貧積弱歸咎於國人的“一盤散沙”。為此，革命先驅們把喚醒民族意識、塑造中華民族共同體作為首要任務。
新中國成立70年了，強國時代已經到來，一盤散沙的中國似乎一去不復返了。然而，承平已久，“各自保命”的大眾心理如幽靈般重現。
君不見，武漢封城之日，有些人得意於自己成功“逃離”武漢。這座城，對一些人而言，僅僅是一個居住地而已。
君不見，一些地方為了自身的安全，讓來自湖北的人無落腳之處。湖北人，對當地民眾而言，不配做“同胞”。
君不見，多少從湖北和武漢返鄉的鄉親，恰恰是在家鄉被汙名化。“鄉親”這個詞，怕是失去了共同體意義。
我們似乎進入了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爭，人們之間的猜忌、恐慌，勝過對病毒的恐慌。
病毒感染者，不僅要獨自戰勝病痛，還可能要面對鄰里和大眾的敵視。
出於防治的需要，地方政府都需要向大眾公開感染者和疑似感染者的基本情況和行動軌跡，當地人可以輕而易舉地獲知被感染者的具體信息，然後在網絡上、口耳相傳上集體排斥。
更有甚者，一些人還以“義憤”由頭甘作惡人，對特定人群動用私人暴力。
筆者所在鄉鎮，有一位外地回鄉者就被當地最大的混混動用了私刑，讓其不要亂動。聞之，返鄉者恐懼；在鄉者欣然。這種“共謀”，對疫情防控而言簡單有用，但對共同體而言，卻也是致命傷害。
疫情面前，“各自保命”的大眾心理不能過分苛責，從長遠看，我們更不能因噎廢食，為了一時一地之利益而消解幾代人建立起來的共同體。
作者是武漢大學中國鄉村治理研究中心研究員
圖片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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