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泳》:被易烊千璽點讚的小說是東北文藝復興的旗幟

最近有個詞叫“東北文藝復興”,我想並非指文藝本身復興,而是在經濟形勢不樂觀的情況下,東北依靠文化在全國火了一把。

《野狼disco》帶火了寶石Gem,“奧利給”使“朝陽冬泳怪鴿”廣為人知,“百因必有果,你的報應就是我”炒紅了韓美娟。魔性的神曲視頻為人們提供了間歇性的精神興奮,鬨鬧之下也該有些清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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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宇,雙雪濤,鄭執三位東北年輕作家的出現,為東北文藝復興提供了另一種可能。泥沙俱下,始見真金。

“文藝復興”不是什麼好詞,既然要復興,說明現在衰敗了,不光文藝衰敗,經濟也一起衰敗。民生凋敝,慘不忍睹。

班宇和我之前寫的王佔黑一樣,都是自己人寫自己事,寫小人物,寫日常瑣碎。他是東北人,文章的調子也和東北的冬天一樣,陰冷,乾枯。偶爾也有云破月來花弄影的些許情趣,不多。單調的文字讓人不忍卒讀,文筆甚是粗糙,如小學生。筆下人物死氣沉沉,如死魚。

人的心腸不是一開始就硬的,為何有的人變成了硬心腸,那是傷口結了痂。

01為何叫《冬泳》

《冬泳》第一次引起大規模的轟動,是因易烊千璽在ins上發了一條個人動態。照片中除了美好的落日、椰樹、沙灘和藍天,還有班宇的短篇小說集《冬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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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泳》銷量猛增,廠家緊急加印,作者班宇發微博表示感激。

這是一個關於相親的故事。

整篇小說涉及到游泳的地方有兩處,一是在文化宮裡的池子裡遊,那是秋天。二是在“衛工明渠”裡遊,那是冬天。“渠”是北方話,“問渠那得清如許”和“奈何明月照溝渠”都是這個渠。衛工明渠裡常年淹死人,淹死過小孩後,就只淹死大人了。一年兩次,冬天一次,夏天一次。冬天是因為冰凍得不結實,夏天是因為到水裡洗澡的人多。

死於非命是無常,每年都死是有常。天行有常,死生有命,無常在單位時間內也就有常了。這渠裡有孤魂野鬼,可並不妨礙人們照樣嬉鬧,失足,殞命。也許正因為無常,生活才有了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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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全篇以第一人稱敘述。“我”在游泳時,隱約聽見岸上的女朋友說她懷孕了,在之前醫生說她生不出孩子了。“我”好像又看見了一個老頭,一年前我和老頭打牌時發生衝突。“我”也回想起兒時玩伴被淹死,可自己卻無能為力的痛苦。“我”又為什麼會來到衛工明渠呢?陪女朋友給她爸媽燒紙來了,她爸媽也死在了衛工明渠,似是被人謀殺,謀殺的人也許是女友的前夫。

人世如海,為苦海,為慾海。海能載舟,亦能覆舟,能活人,亦能殺人。這條渠裡悲歡離合,人事浮沉都有。文化宮的游泳池和天地之間的衛工明湖形成對此。一為家養一為野生,一為人工一為天然。文化宮泳池的池壁滑膩膩的,衛工明渠底有枯枝與碎石,十分鋒利。“我”被劃傷了,流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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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之所以叫《冬泳》,無非是對“我”對自己人生的一次清算。脫光衣服赤條條跳進水裡被劃傷,是人生艱難的隱喻。在水底聽見女友懷孕,是人生希望的隱喻,至於那個老頭和被淹死的朋友則是人生無法和解的隱喻。在水中沉浮不著一物,如剛出生如老死後,如夢亦如幻。

02當下最強烈的現實觸感

有評論說這部小說描寫的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東北,我對此很懷疑,分明說的是當下的事。小說一開始把場景設置在萬達廣場,“我”是作為一個相親者的身份出現的。

小說中的主要人物只有兩個,“我”和相親對象隋霏,後來成了女朋友。小說最精彩的地方在於,以言談推進情節發展,雖然只有他們兩個人,其他人借他們的嘴全冒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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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看過一篇小說,寫小鞋匠為一個人修好了鞋卻不見人來取,到最後才知道這雙鞋的主人是一個排長,在戰爭中被炸去了雙腿。點名真相後,從未出現在小說中的排長成了主角。這才是好小說。

相親說的話題也現實,“我”的家庭條件還可以,父母退休,旱澇保收,身體健康,沒有負擔。隋霏是離異,有孩子,歸男方。沒有戀愛的羞澀,所答所問都是切身話題。他們又是怎麼認識的呢?

我說,興順街有個賣奶的,長啥樣不知道,總圍著一條大紗巾,天天下午四點多鐘,騎著三輪車,吹著口哨,拉兩大罐鮮牛奶過來,我媽總去那裡打奶,說是新鮮,當天現擠,你媽有時候也去,他倆跟賣牛奶的都挺熟悉,一來二去,賣牛奶的對我們彼此情況都有所瞭解,所以就牽了根線兒。

這叫“識淺言深”,按理說不符合中國人的處事原則,中國人最忌諱交淺言深。可是放在相親這件事上,這條原則不合適。點鴛鴦譜的是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街坊,雙方第一次相親得把家底擺在明面上,以求門當戶對,都別耽誤大家時間。相親的人最耽擱不起的就是時間,哪怕黃花大閨女,耽擱幾年也涼了。

再深,說的終究是檯面話,逢場作戲罷了。食盡人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一拍兩散,也不傷和氣。班宇在這裡有一段精彩的敘述,帶有強烈的成人世界的處世風格:

我說,你這話也不實誠,很多事情,沒有必要說開吧,今天吃個飯,咱們都挺高興的,回頭一散,誰也不打擾誰,也挺好,我再去你家,或者你上我家來,做頓飯,那不像話,關係到不了那一步。隋菲說,你挺現實啊,沒看上我唄。

隋霏說的很對,成年人都現實,有些話心領神會就行了,非要說出來,讓人笑話。

後來他們關係進一步發展,你儂我儂,再約出來就不去萬達廣場和咖啡了。“我”點了兩盤烤牛肉,一盤雞脆骨,一盤墨斗,還有一份拌花菜。又聊起了小時候在哪個子弟小學上學,找共同話題。班宇幾處閒筆,蘊含了巨大發信息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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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面要裝,所以去萬達廣場喝咖啡,都有面子。後來帶你去路邊攤,請你吃燒烤,是把你當自己人。房子票子沒了可以掙,童年卻只有一次。

子弟學校是工業區的衍生品,東北、西北、華北很多地方都有,主要解決工人子弟的上學問題。張瑋瑋小時候就住在廠區的家屬樓,他在甘肅白銀。紀錄片導演王兵1999年拍了一部片子《鐵西區》,講述了東北工業萎縮對工人生活的影響,那時每天都有人喝酒,打老婆,跳樓。在白銀蘇聯專家撤走後,工業區也部分關閉,張瑋瑋不好好上學,也打架。他被郭龍打,最後去北京搞搖滾了,代表作《米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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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弟學校是東北衰敗的象徵,具有明顯的地域特徵,班宇用它來增強小說的傷感色彩。

03情慾的糾葛下的關係失衡

班宇在關係的設置上,呈現出一種失衡的狀態,這種失衡狀態或許是東北社會關係的縮影和折射。

小說另一個重要人物是隋菲的前夫“東哥”,雖然離婚了但“東哥”時常騷擾隋菲,孩子跟他,他卻找隋菲要撫養費,不像個男人。孩子是他要撫養費的籌碼,親子關係更像是一場交易,親情被稀釋得如鋼鐵廠煙囪裡冒出的青煙。

這是親子關係,夫妻關係,男人與女人關係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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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哥”是個臉上帶疤的男人,看上去很酷,常帶著女人流連於風月場所。“我”與“東哥”的相識也很有戲劇性,朋友劉麗在唱歌時叫來了她的朋友“東哥”,他們就這樣相識了。朋友的朋友是敵人,皆因一個女人,一種草莽英雄的味道驟然而起。

東哥說,兄弟,你啥意思?我說,沒啥意思,東哥,我給你點個迪克牛仔,我聽你這嗓子,挺適合唱他的歌。東哥說,我不會。我說,聽聽原唱,學一學,唱好了震撼全場。東哥說,你媽,小個子,我說我不會,你聽懂沒?我說,行,懂了,那我給你唱一個,三萬英尺,詞寫得好,飛機正在抵抗地球,我正在抵抗你。東哥坐過來,摟緊我的肩膀,臉貼過來,皺緊眉頭跟我說,不是,兄弟,你今天晚上到底啥意思?我沒整明白。我把東哥的胳膊從我肩膀上拿開,說,我能有啥意思,就是忽然想唱歌了。

班宇以前是樂評人,後來改行寫小說,號稱嚴肅文學家。以前文人多少懂點樂器,用音樂激發靈感,文藝不分家。有句話說,一個秀才半個醫,也是這個道理,君子不器。

班宇用唱歌的方式呈現男人間的決鬥,有點幼稚,這種幼稚裡透著對愛人的赤城。最後自然兩個人沒有打起來,被劉麗拉開了。

這是現場關係的失衡,劉麗的朋友是“我”的情敵,“我”表達不滿的方式是通過歌詞來冷嘲熱諷。在小小的包廂裡,彼此都遇到了錯誤的人,解決問題的方式也相當可笑。

終於有一次,“我”和“東哥”在隋菲家裡見面了,他正在向隋菲要撫養費。“我”主動給了“東哥”2400元,然後從地上撿了半塊磚頭,三角兒的,帶尖,跳起來直接砸在他的後腦勺上,力度很大,他立即撲倒在地。這個臉上有疤的廢物被打得血肉模糊,動彈不得。他臉上的疤是隋菲劃的。

這是身份的錯位。“我”和隋菲的關係還沒好到替孩子付撫養費的程度,於情於理都不合適。可“我”卻攬了這攤子事。“東哥”人高馬大,卻連小個子的我都打不過,臉上的疤也是前妻劃的,於理說不過去。

不過需要說明的是,小說通篇節奏密如針腳,氣氛枯燥壓抑,到了“我”與“東哥”相識一節,突然打破原有節奏和氣氛,在我看來實屬敗筆。在平凡如螻蟻的生活裡,任何戲劇性故事的發生都是對置身其中小人物的嘲弄和褻瀆,作者能做的只是如實平靜地記錄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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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想說一件軼事。2019年班宇被邀請參加《智族GQ》十週年人物盛典,出人意料的,他是第一位走紅毯的人。一起被邀請的作家,還有自嘲在酒會上像個保安的蔣方舟。他們倆在這場滿是娛樂明星的盛典中,是對方唯一能說上話的人,這恰好能說明班宇對待文學的態度,以及大眾對他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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