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照老師在《對決人生 解讀海明威》裡不止一次提到過海明威小說的翻譯問題,他還給出一個不復雜的概念——冰山理論:
讀海明威的小說,它永遠都像是一座冰山一樣。不是呈現與說明,他只寫了浮上來的暗示,讓讀者自己去尋找出所要呈現和說明的。在這裡,我們不探討跨文化傳播。只是淺顯地複述他的解讀。先說他講到的海明威小說,還是從斯泰因的“立體主義原理”描述引申過去,就是海明威的小說在很多人看來寫得乾巴巴的,但是字面只有冰山的一角,如果你按照字面去理解,肯定是看不到這小說中隱藏的更深層次的東西——而這些,才是小說真正的價值。
這點我是服的。因為讀完《對決人生》之後,我又再次讀了一遍《老人與海》。
想當年,我實在是不明白這小說有什麼好看的,無非是一個打不到魚的老人打到了一條大魚,然後費勁千辛萬苦將魚拖回來,這一路和鯊魚纏鬥,最終沒人相信他的故事,用我那個時候的眼光來看,這就是個魚死網破的故事,這就是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故事。
很多人被其硬漢氣息所吸引,但是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思考過“死亡”,更不懂得為什麼一個人要一直在戰鬥,沒有戰鬥製造戰鬥也要去戰鬥。我應該是十幾歲讀的《老人與海》吧,那個時候,我是理解不了海明威的自殺的——後來一直有說法講他的第四任妻子不相信這是自殺,而是擦槍走火的意外,但是,我接觸海明威的年代,還只有他自殺這一種說法。其實,我還是相信他是自殺的,因為據說“不作就不會死”,能夠擦槍走火的,應該也是在內心抱有就這樣發生個意外就去死的期盼吧,更何況還把槍塞進了嘴裡。
後來,年長一些,又試圖嘗試《乞力馬紮羅的雪》,我的老天爺,還是沒能受得了,讀了不到一半再不敢去看海明威。直到去年在一家咖啡館無聊翻開了一本《流動的盛宴》,竟然很喜歡。
此去經年,第二次閱讀《老人與海》還是不喜歡,還是各種讀不下去。
按照楊老師講海明威對《渡河入林》的評價,這樣的閱讀選擇一定是作者不喜的。比起《流動的盛宴》中的小資小布爾喬亞情懷,連不知道硬漢多少倍的《渡河入林》都“太歌劇化”了,他怎麼可能喜聞樂見自己的讀者對那些真正嘔心瀝血的文字視而不見,而選擇讀輕輕鬆鬆塞納河邊左岸咖啡館寫作的軼事?
但是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不是說《老人與海》不好,而是,不願意直視,不願意正視那冰山底下人生的真相,人之複雜,人的意義,生存與滅亡……
“真的勇士,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然而,你告訴我,這世界上,有幾個是真的勇士?
別人不說,海明威是。
他不但敢正視自己淋漓的鮮血,還敢正視人類的,最有勇氣的是,他還敢把這些鮮血淋漓的人生真相寫出來給你看。
楊老師說翻譯,不是說翻譯不好,也不是說翻譯的不好,而是,翻譯過後的文字裡由混亂帶來的現場感和潛在節奏秩序帶來的流暢安穩被打破了,直譯顯得簡單,或者就是我們那種感覺——乾巴巴的,不直譯的話,經過二次整理的文字是華麗多了,但是這種華麗更加掩蓋了冰山之下的人生真相,而不管直譯還是稍作加工的翻譯,都無法還原那種既混亂又具有節奏性的海明威式寫法。
這種寫法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是獨一無二的,正如,海明威就是獨一無二的。
因為好奇,我是讀了一點海明威的原著的,但是很快你就會發現,讀原著也很難,他的單詞用得簡單,他幾乎不用長句,沒什麼複雜的句式,但就算你讀得懂英文未必能讀懂他的文章,直到此時,才真正感覺到了有種起雞皮疙瘩的那種感覺——楊老師說得很精準,就是這個時候你知道你面對的是一座冰山了,再也避無可避了,但是你還是看不到冰山之下。一為不願意,太平盛世,誰不想活得簡單點活得輕鬆點,往直白了說,看個小說而已,我能看個輕鬆自在最好能讓我哈哈大笑的不?二是就算你願意。你也看不懂。試問我們這些讀者,有幾個人上過戰場,見過敵人,有幾個人真的直面死亡過?
沒有。
我們覺得人生的大事,在那些上過戰場,隨時會死的人看來,算什麼事兒?除了生死,沒有什麼事兒值得書寫。
勇士啊,也是真的孤獨。老人的境地,也是勇士們的境地,最孤絕的狀態是,吃瓜群眾不知道你是勇士,沒人認為你是勇士,他們只會嘲笑你,認為你是一個大話王——如果你看過《海賊王》,會明白為什麼草帽一夥那麼愛羅蘭度,大家都叫他“大話王”。
有一句話也是《OP》裡的,就是忘了在一個什麼樣場景之下,路飛說了一句話:死也要活下來。 我第一次看到這句話的時候,簡直當做一個梗來看。因為是個正常人都看到這裡面的矛盾了吧——死就活不下來,活下來就死不了。可是讀到《對決人生》的時候突然腦海裡就出現了這句話,其實你看,勇士都是一樣的。路飛的人生也是在戰鬥,很多時候我討厭他沒心沒肺嘴太欠,動不動就伸拳頭,但是在羅格鎮,就是被打得頭破血流也不還手,就一句話:這架,我們不打。
勇士都是在戰鬥的,當戰鬥停止的時候,生命就沒有意義了。如果說,馬爾克斯“活著是為了講述”,那海明威就是“活著是為了戰鬥”,戰鬥就是我可以接受輸,但是不能接受不戰。勇士不是承受不了失敗,但是就是接受不了被打敗。失敗是對決的結果,被打敗的途徑就多了去了。比如,路飛和卡二的對決,竟然被一個卑鄙的小女孩後面使了暗箭。那場戰鬥真是驚心動魄,卡二在勝利之後發現自己勝之不武,竟然自己紮了自己一刀——勇者定義的“勝負”真的和我們是不一樣的。
死是一種覺悟,而“活下來”是戰鬥的目標。
《對決人生》中有這樣的一句話:我當然希望你們聽懂我在說什麼,不過矛盾地,我又暗暗希望有些人不能理解我所說的感覺。聽不懂的,是些幸運、好命的人,你們離現代主義、離產生海明威作品的那種年代悲愴恨遙遠,也就離戰爭給人帶來的最大傷害很遙遠。
可我認為聽不聽得懂各有利弊,聽得懂的人,也許會體驗不同的生命層次,有能看到冰山以下的百分之九十的人,這個世界才有更多不同的色彩啊。
閱讀更多 草原上的咩咩羊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