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宜豐縣天寶人比竇娥還冤

在中國漫長的封建社會之中,由於施行人治,法度不明,各種冤、假、錯案無時無刻不在朝野上演,上自王候將相,下至平民百姓,都難以逃脫成為悲劇主角的命運。

元代大戲曲家關漢卿的雜劇代表作《竇娥冤》,講述了一位窮書生女兒竇娥的冤屈故事。楚州窮書生竇天章無錢進京趕考,無奈將幼女竇娥抵頂給蔡婆為童養媳。竇娥婚後丈夫夭亡,與蔡婆相依為命。有一天,蔡婆外出討債,路遇流氓無賴張驢兒,張驢兒意欲霸佔竇娥為妻,謀之於蔡婆。蔡婆堅拒不允,張驢兒便設計在湯飲中下毒,企圖謀害蔡婆性命,卻不料自己父親誤服湯飲,一命嗚呼。張驢兒偷雞不成蝕把米,惱羞成怒,反誣竇娥投毒殺人,一紙訴狀,告到官府。昏官信以為真,嚴刑逼供婆媳二人。眼見婆媳都要斃命冤獄,竇娥為救蔡婆,屈認投毒。受斬之前,指天為誓:死後血濺白綾、六月降雪、大旱三年,以鳴己冤。三年後,竇娥父親竇天章金榜題名,回到楚州擔任廉訪使。竇娥冤魂現於父前,哭訴其冤。竇天章極力為女兒奔走,此案得以重審,竇娥方得平反昭雪。


這個宜豐縣天寶人比竇娥還冤


這個故事在民間流傳甚廣,影響巨大。後世之人遭逢冤屈,無論男女,往往自比竇娥。事實上,在現實社會、百態人間,比竇娥更冤的人多如過江之鯽。畢竟在舞臺之上,戲劇之中,竇娥的冤屈得到了平反昭雪;而舞臺之下,現實人間,或廟堂金殿、或閭閻江湖,卻不能人人都如竇娥幸運。古往今來,多少難白沉冤,縱然時過境遷,仍然令人為之感慨萬端,噓唏落淚。

明朝成化年間,宜豐縣天寶鄉劉氏家族,有一位富商名叫劉亦莊,他遭遇的沉冤,遠甚竇娥。劉亦莊出生於成化丁未年(公元1487年),族譜上記載他“性稟剛果”,是一位“冠帶善士”。“性稟剛果”用不著解釋,“冠帶”二字多義,原指服飾中的帽子和腰帶,因為古代一般只有官吏才堂而皇之地戴帽子、佩腰帶,所以“冠帶”就成為封爵和官職的象徵,也泛指官吏和士紳。因而“冠帶善士”即是“有頭有臉、樂善好施、體面紳士”的意思。

據地方史志記載,劉亦莊是天寶較早從事土紙產業的紙商,也是一位名聞遐邇的大富翁。劉亦莊經營多家紙槽,生產的土紙挑出大山,順耶溪河水道運抵鄱陽湖,通過吳城碼頭(今江西省永修縣吳城鎮)中轉,暢銷大江南北,獲利豐厚。身為土紙產業的大東家,劉亦莊經常往返於吳城和天寶之間,打理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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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劉亦莊和他的同宗族弟劉亦簡(世居上天寶廟下村落,也是一位樂善好施紙商)結伴從吳城返家。路途之中,經過郡府高安,二人正要去客棧休息用餐,恰逢高安地方動工修建仁濟橋,為籌集工程經費,執事人招集工匠來到工地,敲鑼打鼓進行募捐,引來四方民眾爭相圍觀。劉亦莊、劉亦簡兄弟樂善好施已成習慣,聽聞募捐修橋,路遇善事,禁不住各挾一個小包袱擠進人群。不料工程執事人正驅趕閒雜人等,見二人衣著簡樸,未帶隨從,無有富貴氣派,沒好氣當頭大喝:你們又不捐款,擠進來看什麼熱鬧?劉亦莊不無生氣地回敬道:這位老爺好沒道理,你怎曉得我們不捐款呢?執事人聞絃歌知雅意,心中已知小看了二位客官,趕忙作揖道歉。

劉亦莊兄弟並不計較,二人稍事商量,從容打開包袱,掏出票據,慷慨施捐。據族譜記載,二人各捐了六百餘兩銀子。明朝銀價異常堅挺,時至萬曆年間,一兩銀子也還可以購買大米兩石。而當時朝中正一品宰相,每月俸祿不過大米八十七石,摺合白銀才四十三兩半,全年俸祿也不到六百兩銀子。劉亦莊兄弟的慷慨施捐義舉,贏得了高安紳民盛讚,郡候許文卿親自撰文旌表其人其事;大橋修成通行之日,工程執事人還特地把劉亦莊、劉亦簡兄弟邀請到工地,讓二人盛裝冠帶,率先通行大橋,以示褒獎。

明朝名家箴言集《增廣賢文》有訓:“客不離貨、財不露白”。名臣海瑞在其著作《繹傳議·無策》中也寫道:“俗謂財不露白,今露白矣,孰能保群盜仗戈奪之?”由此可見,古聖先賢無不深知“財不露白”的道理,劉亦莊兄弟於商旅路途,無端把財富“露白”,所以他們就像受到詛咒一樣,難免招災惹禍。


這個宜豐縣天寶人比竇娥還冤


因由此事,高安郡府一位官吏就盯上了劉亦莊,處心積慮製造了一起冤案枉加陷害。或許是為了避免後世子孫尋仇,劉家族譜僅僅記載劉亦莊兄弟對高安仁濟橋的施捐,而對冤案卻付之闕如。地方史志雖然有所記載,卻又稟承“為尊者諱”傳統,並未載明那位地方“官吏”的尊姓大名。

案由是這樣的,那位“官吏”盯上劉亦莊之後,起心要敲這位富商的竹槓。他隨便編造一個由頭,誣陷劉亦莊所捐鉅款來路不明,不費吹灰之力把他抓捕入獄。想必那位“官吏”痴心妄想:劉亦莊一個路人,卻能為他鄉外府修橋施捐六百餘兩銀子,家中不知怎的潑天富有;找個茬子抓他入獄,還怕他不乖乖奉上賄賂之銀,以求脫身免禍?但是那位“官吏”卻不知劉家商人都有深厚的書香背景,更不知劉亦莊生來“性稟剛果”,不是一個可以隨便敲詐得逞的對象。果然出乎“官吏”所料,劉亦莊在冤獄之中大呼“冤枉”,任憑怎的嚴刑逼供,抵死不招栽陷罪名;他還設法從獄中傳出密信,剖明自己絕無作奸犯科之事,叮囑家人萬不可賄賂官吏以求疏通,玷汙自己清名。

“官吏”把劉亦莊關押獄中,遲遲等不來劉亦莊親屬給他行賄。惱羞之餘,卻又無法成怒,只得把劉亦莊撂在牢獄,任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料就在“官吏”束手無策之際,劉亦莊的兒子劉廷賓卻找上門來了。劉亦莊和他的胡氏夫人育有四子,長子劉廷賓是一位飽讀詩書的縣學秀才。“官吏”見劉廷賓上門,心頭竊喜,可誰知劉廷賓送上門的並不是賄賂之銀,而是血肉之軀、鮮活性命。劉廷賓開門見山向“官吏”亮出交易籌碼:寧願自己捨身入獄,替換父親獲得自由。“官吏”被這個秀才的開天異想驚駭得目瞪口呆,但是,沉吟良久,竟然匪夷所思地準如所請。


這個宜豐縣天寶人比竇娥還冤


“官吏”的內心邏輯是:劉廷賓是個書呆子,不諳世事,所以不肯行賄救父;倘若把獄中人替換成兒子,獲得自由之身的父親是老江湖,必然爽快花錢贖子。於是,中國冤獄史上最荒謬、最無厘頭的劇情出現了,“官吏”果真把劉廷賓逮捕下獄,替換他的父親走出牢籠。

劉亦莊重見天日,總算長舒一口大氣。可是不待他拜謝“官吏”之恩,卻被告知兒子已經身陷囹圄。劉亦莊問明原委,心急如焚,趕忙跪地磕頭,向“官吏”苦苦求情:寧願己身再入冤獄,只求放出無辜兒子。但是,正打著如意算盤、且自以為穩操勝券的“官吏”卻不再準如所請:郡府大獄,不是你家菜園,豈能由你父子進進出出?

劉亦莊仰天長嘆,欲哭無淚,只得回到家鄉撰寫訴狀,四處喊冤告狀,想方設法營救兒子。但是,老江湖劉亦莊,也像他的“書呆子”兒子一樣,堅決不肯花錢行賄“官吏”,以求疏通。當時此案鬧得沸沸揚揚,道、府官場,人人皆知這對父子冤比竇娥,但是,人人也深知這是瑞州府“官吏”的一樁“肥水生意”,事不關已,誰願多管閒事斷人財路、壞人好事?況且人人也未得劉亦莊一分一毫好處,自然無人出頭替這對倒黴的父子伸冤雪恨!

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之際,劉亦莊萌生進京告御狀的念頭。不幸的是,還沒等到他啟程動身,他的兒子劉廷賓就已在獄中被活活地折磨致死。噩耗傳來,不啻晴天霹靂,劉亦莊痛哭昏厥,幾欲絕命;取回兒子屍體之後,無多時日,他的壯碩身體,也迅速衰朽,鬱郁至六十一歲,終於含恨而死。

隨著劉亦莊父子亡故,這起冤案也就不了了之,沉冤難白。然而,清者自清,公道自在人心,這對父子性稟剛果、毫不苟且、視清白名節高於生命的高貴品質和用生命捍衛人格的浩然正氣,遠勝人間一切法庭的判決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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