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兮福所倚,被瘟疫改变的欧洲史


祸兮福所倚,被瘟疫改变的欧洲史

雅典瘟疫、伯里克利


Ⅰ.改变伯罗奔尼撒战争走向的雅典大瘟疫


“人们像羊群一样死亡...像苍蝇一样死亡着...神庙中,充满了死者的尸体。”——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


发生在公元前430年的雅典瘟疫,大概是世界史上有详细记载的第一次大瘟疫。这次瘟疫发生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开始后第二年。在战前,雅典的政治领袖伯里克利在阵亡战士国葬典礼上发表了演说,对这场战争进行乐观预判,鼓舞雅典人民赢得胜利:

一是赞颂雅典的体制更加优越。“我们的制度是别人的模范...我们的制度之所以被称作民主政治,因为政权在全体人民手中,而不是在少数人手中。”(这套说辞是不是听上去很熟悉)

二是雅典掌握着制海权,财力极为雄厚。而斯巴达只控制着一小块陆地,是无法支撑持久战的。

三是雅典对于阵亡战士有最好的抚恤。阵亡战士的儿女都由公费抚养,直到成年。阵亡战士们被葬在风景最秀丽的公葬地,葬礼上人们还抬着一个精美的空柩架,这是为那些找不着尸体的战士而设的。

按照伯里克利的战略,为了应对斯巴达更强大的陆军,雅典对外围村镇实施了坚壁清野,外围的农场主、牧民都迁到雅典城内居住。这种非常举措对于赢得战争来说看上去是明智的。

但是人们没有料到的是,雅典城内由于人口密度增加和卫生设施的迅速恶化,很快爆发了瘟疫。染上这种瘟疫的人会发高烧和干咳,眼睛通红,喉咙出血,胸部剧痛,发病七八天后伴随着强烈的呕吐和抽搐死亡。那些幸存下来的人,很多也因为连续高烧而器官损坏,有的双目失明或者失去记忆。根据修昔底德的记载,后人猜测雅典瘟疫很可能就是鼠疫。

雅典瘟疫让雅典元气大伤,具体死亡人数在史书中并没有明确,大概让雅典损失了近一半人口,这是参考雅典军队主力重步兵的损失达到了近40%。雅典瘟疫中,负责治疗病人的医生们死亡率是最高的。更为关键的是,公元前429年,雄才大略的伯里克利也染上瘟疫身亡,年仅34岁,这让雅典失去了主心骨。

雅典瘟疫是让雅典蒙受最大损失的一场“战疫”,直接导致雅典在战争中处于不利的一方,让雅典失去了东地中海的霸权。

这是智慧如伯里克利也无法预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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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0BC,高卢人攻占罗马


Ⅱ.把罗马人从蛮族人手中解救出来的瘟疫


“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维克多·雨果《悲惨世界》


公元前396年,罗马经过10年围城,终于攻陷北方强邻伊特鲁里亚人的重镇维爱城,罗马人进行了屠城并洗劫一空。独裁官卡米卢斯阻止不了,只好向上天祈祷:“众神啊!请你们原谅这些士兵...”

不久之后,罗马人果然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只不过这个惩罚不是来自上天,而是来自北方。原来,伊特鲁里亚人一直在抵挡北方更强大的高卢人。正所谓福兮祸所伏,现在伊特鲁里亚人被攻灭后,罗马人在北面失去了一道有力的屏障,高卢人开始直接进攻罗马人。

公元前390年,波河流域的高卢国王布伦努斯率领大军翻越矮矮的亚平宁山脉,经过伊特鲁里亚人的废墟,浩浩荡荡地向罗马进军。此时的罗马人已经驱逐了他们的领袖卡米卢斯,忠心于他的军队为此灰心丧气,很多脱离了队伍,罗马人仓促之间拼凑出的军队被高卢人轻易打败。高卢人兵临罗马城下时,发现城门大开,城里居民逃亡了很多,罗马的很多官员和贵族则穿戴整齐地坐在神庙里——他们不愿意丢下尊贵的身份逃亡——结果全部被高卢人屠杀。高卢人对剩余留守的居民进行了屠城,罗马城遍布尸体。罗马人赖以立国的七座山丘中,只有最高的卡比托利欧山还没有沦陷。高卢人日夜围攻,眼看就要守不住。

由于高卢人在屠城后没有处理好尸体,罗马城很快爆发瘟疫,受害者就是占领者高卢人,军队大量患病死亡。国王布伦努斯眼看军队每天减员严重,于是启动了跟罗马人的和谈,要求防守卡比托利欧山的罗马人再交出一千磅黄金,高卢才肯撤退。罗马人只好把神庙众神身上的黄金扒拉下来,凑足了准备交割。在称量黄金时,高卢人不断做手脚,公然令秤杆超出额定重量,让罗马人非常气愤又无可奈何。

正在此时,罗马人以前的英明领袖卡米卢斯回来了。他令人取回黄金,把一把剑放在秤上,对高卢国王说了一句名言:“我们罗马人的习惯是:用铁而不是用金子来解救我们的城市。”

原来,被流放在外的卡米卢斯听说罗马有难,召集了同盟城邦的军队前来解救,卡比托利欧山幸存的元老们赶紧重新任命他为独裁官。双方进行了会战,高卢人由于瘟疫减员严重,士气低迷,在这一战中败下阵来,罗马人终于赶走了侵略者,解除了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

罗马城的第一次瘟疫也让罗马人更加重视城市水道的规划和建设。古罗马人不太相信医生,他们对医生存有很大的偏见,这也跟当时的医学水平不高有关。他们更相信清洁的用水能够带走疾病。为此,罗马后续规划修建了大量高架水道、公共浴池、喷泉和下水道,使用的都是活水,而且对居民免费。完善的供水系统的下水道排水系统让罗马在此后三百多年一度远离了瘟疫,也让罗马人拥有了建康的体魄,为罗马的不断扩张,把地中海变成“澡盆”奠定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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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瘟疫、奥勒留皇帝


Ⅲ.导致罗马帝国走向衰弱和崩溃的大瘟疫


“罗马帝国的扩张...一次又一次地被唯一更强大的力量——瘟疫——所中断...当瘟疫降临的时候...所有的事物都不得不给它让路。——汉斯•芩塞(Hans Zinsser)


公元前29年,屋大维被元老院授予“Imperator”称号(后来的“Emperor”皇帝一词即来源于此),罗马从共和制变成了实质上的帝制。罗马在后续的200年时间经历了“五贤帝”繁荣时期,与此同时,罗马人在共和国时期所坚守的理性精神和公民精神却不断退化,人们生活腐化,追求奢靡享乐,置公共道德于不顾,罗马的河道和水池里面漂浮着呕吐物和排泄物,导致城市卫生状况不断恶化,从65年-270年,罗马爆发了多次大瘟疫。

公元65年,罗马再次爆发瘟疫,大批人口死去;公元125年, 罗马发生奥路西乌斯瘟疫(Plague of Orosius);166年,罗马爆发天花大瘟疫(也称安东尼瘟疫,Plague of Antoninus or Galen),包括皇帝奥勒留在内超过25%人口死亡(基督教作家奥路西乌斯把瘟疫看作是对奥勒留迫害基督徒的惩罚);250年发生的西普里安大瘟疫(Plague of Cyprian),席卷了整个罗马。这几次瘟疫让罗马丧失了上千万人口。

由于这段时期贯穿了基督教的诞生与发展,罗马的皇帝和民众常把瘟疫的罪责怪在当时的异教——基督教徒身上,为此残酷地迫害他们,把他们成批烧死,施以酷刑,甚至丢给斗兽场的狮子。但是这样的做法并没有减少瘟疫的发生,反倒是对希腊民主-罗马共和时代一度兴盛的科学、哲学、多神教和人们的理性产生了巨大冲击。

基督教严密的组织体系、教徒严格自律的生活、教义对人们的心理抚慰、教会的救助机制都让信教群众日益壮大,关于罗马人不敬天主而遭受瘟疫惩罚等说法流传甚广。当年摩西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前,传说上帝曾降下十种灾难给埃及人,其中就包括瘟疫。

在对基督教徒进行了整整三个世纪的残酷迫害后,罗马皇帝也不得不对基督教进行妥协。313年,罗马两位皇帝君士坦丁与李锡尼同时签署了《米兰敕令》,正式给予基督教合法地位,后来皇帝也开始受洗成为教徒。到了392年,基督教被定为罗马国教。

这样一来,由于瘟疫的持续打击,基督教终于兴盛,加上蛮族的大举入侵,西罗马帝国很快于476年灭亡,欧洲也在这一年进入了蒙昧的中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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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黑死病、诗人薄伽丘


Ⅳ.把欧洲带出黑暗中世纪的黑死病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顾城


转眼到了十四世纪,教会依然牢牢掌控者一切权力,威尼斯、佛罗伦萨等地中海城市,由于蓬勃的商业,已经富可敌国,资本主义和近代思潮开始萌芽。在这个背景下,在1347至1353年,爆发了可怕的黑死病(鼠疫)瘟疫,这是欧洲历史上一场超过所有战争的最大浩劫。

这次黑死病的源头大概来自于东方,通过地中海贸易传到了意大利,又从意大利传到法国、英国和欧洲大陆,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扫荡了整个欧洲。

瘟疫第二年,几乎所有意大利城市都被鼠疫攻陷,佛罗伦萨、热那亚、威尼斯、罗马、那不勒斯、比萨...不光是城市遭遇浩劫,乡村也没能幸免于难,到处十室九空,连家畜和野生动物都无法避免鼠疫的攻击,动物和人一样横尸遍野。

这种现象,用现代医学视角来分析的话,说明黑死病致病的不是病毒,而是一种细菌。但几千年来,人们对微观世界一无所知。

直到1674年,荷兰人列文虎克制成了放大270倍的显微镜,人类才观察到了细菌的存在。而人们发现黑死病的罪魁祸首——鼠疫杆菌,已经是这次瘟疫过去五百年后的事了。

这场瘟疫,全欧洲的人口减少了三分之一以上。当时欧洲商业最繁华、富庶的威尼斯和佛罗伦萨人口减少了50%-60%。奥维托是最惨重的城市之一,出于各种原因,管理市政的七人委员会把瘟疫的消息封锁了几个月,没有及时采取适当的举措,这个城市很快被鼠疫摧毁,连七人委员会也只剩下两个人,奥维托几乎成了一座死城。

在所有意大利城市中,只有米兰幸免,因为坚决地做好了一件事:隔离。

其实很多意大利城市也搞了隔离,比如停止商业交易,搞好城市卫生,减少人际交往等等,但是都没有米兰搞得那么彻底。在米兰,只要发现有患病的家庭,米兰市政府都会通过砌墙进行隔离——或者叫封锁——这种极端手段。但最终也只有米兰躲过了这场浩劫。

在当时,教士们、修女们、医生们都是死亡率最高的群体,因为他们要参加治疗、临终祈祷和送葬队伍,威尼斯政府雇佣的24个医生牺牲了20个。在内陆的一些城市,人们通过游行进行祈祷,祈求上帝垂怜,但是游行更增加了交叉感染,很多人在队伍中当场倒毙。

这个时候教皇在哪里呢?教皇逃跑了。他躲到了乡间的一个别墅,坚持闭门不出。

佛罗伦萨的一位名叫薄伽丘的作家、诗人,也躲到了乡间别墅,瘟疫中惨烈的一幕幕让他不停地思索,在瘟疫面前生命如此脆弱,人生是什么?教会如此不堪一击,信仰又是什么?他在苦苦思索之下,根据看到的、听到的人生百态,写出了欧洲历史上震古烁今的第一部现实主义小说《十日谈》。

《十日谈》就是以欧洲黑死病为背景,描述七位女士和三位青年躲到了佛罗伦萨郊外的别墅,每天互相讲故事解闷,每天十个故事,通过一个个啼笑皆非的故事,讽刺教会的贪婪、自私、虚伪和荒淫,揭示了生命的真谛,闪耀着人文主义的光芒。

在黑死病肆虐过的大地上,旧的欧洲正在死去,新的种子正在萌发,古希腊、古罗马闪耀着光芒的科学艺术和民主共和思想开始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欧洲迎来了文艺复兴、宗教改革的曙光。

瘟疫带走了那么多的生命,也告诉劫后余生的人们,幸福不在于天堂,而在于人间。掌握幸福的钥匙,不在于上帝的施舍,而在人们自己的手中。

(全文完)



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

爱德华·吉本《罗马帝国崩溃史》

押沙龙《写给上班族的世界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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