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聊齋志異》中，有兩個篇幅極短的故事異常恐怖，這就是《屍變》和《噴水》。
《屍變》在之前的文章中講過（ ），是通過“詐屍”的民間傳說，講述古代女性在家庭中的悲慘地位；而《噴水》則是暗合了故事人物的親身經歷，告訴你什麼叫人言可畏。
這兩個故事的恐怖之處，主要在於蒲松齡對女鬼的描寫，不論是形象、還是行為動作，蒲松齡三言兩語就描繪得活靈活現，給人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
《噴水》
“萊陽宋玉叔先生為部曹時，所僦第甚荒落”。
宋玉叔，即宋琬，是清朝時著名詩人，和蒲松齡的“恩師”施潤章齊名，時稱“南施北宋”。故事雖由宋琬引入，主要內容卻和他沒多大關係。
在租賃的破舊房子裡，發生了詭異的事情——一天晚上，兩個丫鬟陪著宋母在廳上，忽然聽見院落中有“撲撲”之聲，就好像是裁縫往衣服上噴水的聲音一樣。
未見其形，先聞其聲，明明是一家人住的地方，大晚上的為什麼會有陌生的聲響呢？讀到這裡，似乎已經有一點詭異的氣氛，宋母也感到很奇怪，連忙叫丫頭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丫頭很膽小，不敢開門直視，只是在窗戶上戳了一個小洞，暗中觀察，這一看可不得了：
“見一老嫗，短身駝背，白髮如帚，冠一髻，長二尺許，周院環走，疏急作鶴步，行且噴，水出不窮。”
只見一個老婦人，其形，身材短小而且駝背，滿頭白髮足有二尺來長，頭上還戴著一個髮髻。其動作，像鶴一樣在院中一聳一聳地急匆匆地繞圈子。如果這還不夠恐怖，那麼接下來的描述，就不可思議了，她竟然一邊走一邊噴水，噴出的水無窮無盡。可能是我孤陋寡聞，但儲水量這麼大的人，我只在葫蘆娃中見過。
丫頭嚇了一大跳，趕忙回身告訴宋母，老太太也嚇壞了，但秉承著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的原則，讓兩個丫頭扶著她去窗邊確認一下情況。也許是三人的行動發出了聲響，也許是院中老嫗有什麼特殊能力，總之，她發現了屋內有人暗中觀察。老嫗突然逼近窗前，對著窗欞一頓猛噴，窗戶被噴破了，屋內三人也跌倒在地。
天亮後，家人敲門都不應，把宋琬急壞了，連忙撬開門進去查看，只見主僕三人並排躺在地上，宋母和一個丫頭都死了，另一個丫頭過了一個時辰才緩緩甦醒過來，把事情的原委講給了家人聽。
宋琬痛不欲生，在院中掘地三尺，才挖出一具屍體，跟丫頭描述的一模一樣，氣壞了的宋琬命人杖打屍體，只見那具屍體頓時皮開肉綻，皮膚裡全是清水。
女鬼的“隱私”
俗話說貓有九條命，俗話又說好奇害死貓。宋母死得很冤枉，她只不過是因為好奇，在窗邊暗中觀察了一下，便被女鬼（老嫗）殺死。
人都有好奇心，宋母如果聽了丫頭的描述後，躲在被窩裡瑟瑟發抖，也許就不會遇害了。放在如今的價值觀來說，宋母的行為屬於偷窺，女鬼畢竟身材短小還駝背，外表過分醜陋，所以在發現自己被人窺探隱私之後，激起了內心深處的自卑感，惱羞成怒，要讓主僕三人以命償還。
但話說回來，女鬼半夜私闖民宅，不也是一種窺探隱私的惡劣行為嗎？站在宋母的角度，她自然有權通過任何方式瞭解發生在自己家中的事情了。反倒是這個女鬼，被偷窺了惱羞成怒，私闖民宅卻理直氣壯，這是典型的雙標鬼，後來被人掘地挖屍，也遭到了報應。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不要做偷窺隱私的猥瑣之輩，也不要做雙標狗。
當然，以上只是我個人的腦洞，《噴水》真正想告訴人們的是：人言可畏。要了解到這一層，就先要了解一下宋琬這個人的生平。
宋琬
這個故事發生在明末清初，高祖是明代萊陽縣第一位進士，父親宋應亨是明天啟年間的進士，對於世代受明朝皇恩的宋家來說，自然是衝在抗清的第一戰線。
很不幸，清朝入關後，萊陽城破，宋應亨以身殉國，好在宋琬當時在杭州，逃過一死，在隨後的日子裡，宋琬遊歷各地瞭解了民生疾苦，同時通過自己的才華，參加科舉，當上了朝廷命官。
按理說生活應該好起來了，但父親抗清，宋琬又怎會真正獲得新朝廷的信任呢，順治7年，宋琬受父親抗清一事的牽連被入獄，3個月後由於證據不足又被釋放，官復原職。
順治18年，已經做到浙江按察使的宋琬，可謂官運亨通。家族中有人在朝廷當大官，鄉里就一定有狗仗人勢的族人，宋琬的侄子宋奕炳犯盜竊案，找到宋琬的兄長宋璠求救，宋璠覺得你這也太丟人了，就沒管他。誰知道這個沒出息的侄子，為了報復竟然誣告宋璠、宋琬參與農民起義，密謀造反。
宋琬的家人悉數被捕，大司空蔣國柱查來查去也找不到證據，康熙二年，朝廷宣佈對宋琬等人無罪釋放。
你以為宋琬的黴運到頭了嗎？並沒有！上次被冤枉後，宋琬一直在江浙生活，哪知道這裡又有人翻案了，更倒黴的是，宋琬再次受到牽連，又坐牢了。蔣國柱知道他冤枉，為他上下打點疏通，加上宋琬自己給康熙寫信表忠心，才使得自己洗脫冤枉，重新做了朝廷命官。
一年後，吳三桂起兵，宋琬的妻兒被叛軍俘虜，宋琬聞訊後，驚恐交加，病逝於京都。
宋琬生於明萬曆四十二年（1614），第一次入獄在順治七年（1650），也就是說從36歲起，他就不斷在被入獄、昭雪、再入獄、再昭雪中度過，直至康熙十一年（1672）。
36歲對於一個人來說，無論治學還是出仕，都是黃金階段，可惜了這位名噪一時的才子，他的人生就這樣蹉跎了22年。
我們回顧宋琬的一生，他為什麼會屢屢受到牽連？只因祖輩曾經抗清，所以他始終不能得到朝廷的信任，這種身份還在朝廷為官，少不了受到同僚的排擠，一旦某處發生造反事件，一句“莫須有”就足以讓宋琬受到牽連了，這不正是人言可畏嗎？
人言可畏
蒲松齡的好友，同時也是《聊齋志異》評論家的王漁洋認為《噴水》的故事不可信，因為據記載，宋琬從小喪母，而這個故事正是發生在宋母身上。
一方面，我們可以說王漁洋混淆了小說與歷史的概念，另外一方，我們也要思考，蒲松齡為什麼會無視宋琬自小喪母這個漏洞，硬要把故事安排在他們身上呢？
這裡，我不妨再開個腦洞，蒲松齡的本意，會不會是這樣的：
從宋琬的身份，以及家中還有丫鬟服侍來看，他不至於窮到需要租賃破敗的老房子居住。文章開頭所說的“荒落”住宅，也許暗示宋琬屢受牽連入獄的荒涼人生；文中的老母，也並非真實宋琬的母親，而是象徵著宋琬的清白名節；文末將女鬼挖出來鞭屍，則是對宋琬最終得以昭雪的註腳。
至於女鬼噴出的無窮無盡的水，就是指人世間的流言蜚語，最後女鬼化為一灘清水，作者是想告訴人們，這個四處散播流言（噴水）的女鬼死了，但那些流言蜚語，卻不會因此消失。
最後，在這個疫情肆虐的特殊時期，我也想對大家說，相信科學、相信終南山先生，做好自身防護工作就是對一線醫護人員最好的感恩，千萬不要相信謠言，更不要傳播謠言，否則，待疫情過去，我們必將像宋琬那樣，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那些居心叵測的謠言製造者，而造謠之人，也會像《噴水》中的女鬼一樣，遭到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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