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念——“她有著一顆比古瓷更美更硬的靈魂”

(說歷史的女人——第1131期)

民國時期,名媛輩出。而她,被稱作民國最後的名媛,甚至被譽為“中國最後一位貴族小姐”。她憑什麼?

首先得明白何謂名媛。名媛是在20世紀三十年代開始流行的一個稱謂,一般是指那些出身名門、有才有貌、又經常出入時尚社交場的美女。後來隨著社會的發展,“名媛”的定義有所改變,但“名媛”必須具備的條件是不會變的,即顯赫的出身,美麗的容貌,不俗的才華,還必須是名流之輩。四個條件缺一不可。

本文的主人公不僅具備以上四個條件,而且還加上一個“最”字,自然有她的不俗之處:她丈夫早逝,弟弟背叛,女兒跳樓,坐牢7年,歷盡坎坷,名媛之氣質不衰,當真無愧於此稱號!

(一)算不算名門?

她叫姚念媛,祖籍湖北,1915年1月28日出生於北京。她算不算一位名門閨秀?她的祖父叫姚晉圻,曾入選清朝的翰林院庶吉士,身份不算低吧,不過這也沒啥,也就是皇帝的近臣,負責起草起草皇帝的詔書,或者為皇帝講解講解經史之類的,權力不大。後來他又曾任清廷刑部主事。他還是一位大儒。姚晉圻是相當有遠見的,他後來參加過戊戌變法。他還是個教育家,還歷任湖北省教育會會長、法學會會長、教育司司長等職。他著述頗豐,去世後,總統黎元洪以其“學術精通,道德純備”,明令國史館為之立傳。

再說姚念媛的父親,他叫姚秋武,早年曾留學日本;辛亥革命後,在中華民國革命海軍艦隊任職,軍銜:少將。

鄭念——“她有著一顆比古瓷更美更硬的靈魂”

姚念媛就出生在這樣的家庭,她一出生就受到父母的萬般寵愛,可以說是含著金鑰匙長大的。而且自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中小學略去不提,大學就上了兩所,即天津的南開大學和北京的燕京大學(北大前身)。

(二)算不算美女?

姚念媛自然是長相不俗,然美女多了,她究竟是那個級別的?還在天津南開中學讀書時,她就曾四次登上《北洋畫報》的封面。而《北洋畫報》是什麼玩意?它可不是普通的街頭小報。

《北洋畫報》創刊於1926年7月,當時在中國傳媒界被稱為“北方巨擘”,該刊由著名學者、媒體人馮武越、譚北林所創辦,它開北派畫報之先河,內容包括時事、美術、科學、戲劇、電影、體育、風景名勝等。《北洋畫報》問世後,立即成為天津乃至整個華北地區的熱銷畫報。當時天津有名的文藝編輯王小隱、劉雲若都曾任畫報編輯,劉雲若日後還成為與張恨水齊名的小說家。所以能成為《北洋畫報》的封面女郎,可不是一般的美女。

(三)算不算有才?

出身名門有了,美貌有了,那麼姚念媛才華如何?她天資聰穎,又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當時能上大學的人很少,女子更少,能上名牌大學的女子少之又少,可她就上了當時也是現在天津最牛的大學,又上了當時也是現在北京最牛的大學,可以說是畢業於中國最高學府了。

這還沒完,1930年,姚念媛又到英國的倫敦經濟學院留學,這所大學可是與當時世界一流大學牛津、劍橋齊名的,號稱G5超級精英大學的,而此時她才15歲!之後,她又以優異的成績,獲得了碩士學位。就這麼任性,算不算有才?

出身名門,才貌俱佳,具備了一個名媛的基本條件,但這對於姚念媛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似乎這些都是與生俱來的,而她最突出的,也是最令其他名媛黯然失色的,也是最高貴的,最令人敬佩的是她的人生經歷,是她不同凡俗的人生經歷打造了這個名媛中的名媛,貴族中的貴族。

(四)丈夫很牛,但她不是月亮

20多年前,曾經有部著名的勵志型電視劇叫《女人不是月亮》,描述了一個鄉下女孩的奮鬥歷程,女人不靠男人,也完全可以成就一番事業,活出自己的精彩。姚念媛即是如此。由於家世的顯赫和自身的優秀,她很早就被眾多權貴弟子追求了,但心高的她一個也沒看上。她要自己選擇。

鄭念——“她有著一顆比古瓷更美更硬的靈魂”

後來,她在倫敦遇到了他。他叫鄭康琪,當時正在讀博士。才子佳人的故事,有點俗了?就俗一次吧,於是兩人熱戀並順利結婚,在姚念媛20歲時,碩士才女嫁給了博士才子。就這麼俗啊,呵呵。

做為一位名媛級女子,當時還有一個普遍的條件,就是在交際場上很出風頭。但這一點對於姚念媛來說,才叫俗。出這個風頭有什麼意思?她不是出不了風頭,而是不屑於。所以她的精彩不在交際場。

在生活中,有的人完全可以靠臉蛋贏得一切,因為這實在是一種捷徑,最省力。姚念媛當然也能,但她不屑於,她要靠才學,就這麼任性;有的女人是靠一個有能力的丈夫活得舒坦,姚念媛也能,但她要靠自己。

結婚後,才華出眾的鄭康祺進入了中國外交部,成為了一名外交官。身為外交官夫人的姚念媛也跟隨丈夫去了澳大利亞。1942年,27歲的她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鄭梅萍。三口之家無疑是很幸福美滿的。1949年,新中國成立,為了報效祖國,姚念媛夫妻放棄國外的舒適生活,毅然回國。後來她回憶說,當時,“他們是懷著一顆赤子之心回國,希望為國家做貢獻的。”

回國後,他們的生活依然很幸福。鄭康祺還擔任了上海市長陳毅的外交顧問,後來又出任了英國殼牌石油公司上海分公司的總經理。這是一家大型的跨國公司,也是1949年以後唯一留在中國大陸的西方石油企業。丈夫優厚的薪資待遇,使他們夫妻活得很滋潤,他們在國內外的銀行都有存款,他們的家在上海市中心的一座三層小洋樓裡。此時的姚念媛為了丈夫的事業,她還是以家庭為主,傳統婦女的人生理念,她還是有的。相夫教子,她當然也會做一個很稱職的賢妻良母的。

然而這一切不久之後便戛然而止。

1957年,丈夫鄭康祺因病去世,此時姚念媛才42歲。但她沒有因丈夫的去世而失去對生活的信心,她帶著15歲的女兒繼續走下去,她擔任了殼牌石油公司的總經理顧問,以自己的才智駕馭命運。

在那個年代,一個女人在這個位子上,當然要面對很多挑戰,但她憑著自己出眾的才華和過人的膽識,乾得很精彩。她起草過無數多家公司與內陸之間的重要通信;總經理回英國,或者出差,她還代行總經理的職權。

她實現了自我價值。她的生活仍然很富足,並沒有因為丈夫的離去而灰暗。她對女兒照顧得很好,鄭梅萍也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後來成了一位很有才華的電影演員。

多年以後,姚念媛在自己的作品裡曾這樣描述這一段生活:

“窗上有帆布篷遮,涼臺上垂掛著綠色的竹簾。就是窗幔,也是重重疊疊,有條不紊地垂著。沿牆一排書架,滿是中外經典名著。幽暗的燈光,將大半間居室,都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下。但白沙發上一對緞面的大紅繡花靠墊,卻還是鮮亮奪目,扎眼得很。”

那時的她,在工作之後,回到自己溫馨的家裡,經常穿一身合體的旗袍,優雅地坐在藤椅上看書、喝茶;或站在陽臺上仰望滿天星辰。她還聽聽唱片,彈彈鋼琴;她沒想著再嫁人,寂寞時就跟女兒聊聊天。

她仍然過著貴族式的生活,家裡依舊有僕人,管家,廚師。在一般人看來,她太奢侈了,或者太腐敗了。但她以為這是很自然的事情,因為她有這個經濟能力,她也不欠別人什麼。享受生活,歲月靜好,難道不可以?

一位經常拜訪她家的英國友人稱讚她的家說,“這裡是乏味都市中舒適、優雅的綠洲。”

然而,她的歲月靜好沒有多久,就被一陣“狂風”席捲而去……

(五)從“天堂”到“地獄”

中國進入特殊歷史時期的那年春天,殼牌石油公司關閉了在上海的辦事處,姚念媛正打算用這段空餘時間,與女兒一起去香港旅行。可這天早上,家裡來了兩個陌生人。

她預感到不妙,因為她也是經常看報,知道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但她沒有一絲慌亂,她在冷靜中,還不忘讓管家給兩個陌生人拿來飲料和香菸。

不久,她被關進了上海的一個看守所。理由是,她曾在外商公司就職,是個“英國間諜”。她的女兒也受到牽連。

剛進去時,她還是很平靜,因為她相信自己沒有罪,自己怎麼會是間諜呢?這完全是一場誤會,不做賊心不虛。她想不久就會恢復自己的清白的。所以就權當是來監獄體驗體驗生活吧。或者說,她還有點激動,因為不是誰一生中都可以來監獄裡體驗生活的(其實若不是這次經歷,她後來也不可能成為一位著名作家)。

然而當她正式入住牢獄時,她逐漸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從環境優雅舒適的家到這裡,簡直是從天堂來到了地獄。

陰潮溼暗。牆壁佈滿了黑色裂痕,牆角到處都是蜘蛛網,房間裡腥臭難聞。很難想象,這個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面對這些會是怎樣的心情。短暫的恐慌和失落之後,她恢復了平靜。既來之則安之,她必須坦然面對眼前的一切。苦難也是一種財富,關鍵是你如何面對。姚念媛選擇從容面對,她相信自己曾經是貴族,現在仍然是貴族,以後仍然是。貴族不能只體現在物質生活上,它本質上是一種精神,一種內在的氣質。所以,她要以高貴的姿態對待苦難。

法國著名作家福樓拜說過:“一位真正的貴族不在於他生來就是個貴族,而在他直到去世仍保持著貴族的風采和尊嚴。”

姚念媛以自己的行動,給大師的這句話做了闡釋。

鄭念——“她有著一顆比古瓷更美更硬的靈魂”

因為她的所謂“間諜”的特殊身份,她“享受”了一項“特權”,就是被單獨監禁。那就權當是住賓館,住了個單間,自是比住多人房間好多了,呵呵。她自我安慰。

她開始自己動手規劃自己的“房間”了。首先是衛生。她用掃把掃地,拂掉天花板上、牆角里的蜘蛛網,將佈滿塵埃的窗戶擦了又擦;又將原本就不多,甚至是吃不飽的米飯,每頓留有一些當漿糊,將獄裡提供當手紙用的廢紙,一張一張地貼在沿床的牆面上,這樣她的被褥便不會被牆上的塵土汙染;借針線將毛巾縫製成馬桶墊;給貯存水用的臉盆做蓋子防灰塵等。她每件事都做得很細緻,就像對待自己的家。事實上,這裡真的成了自己的家,她在這個“單間”裡一住就將近七年!

七年的監禁生涯,對於她來說,充滿了苦難、坎坷、心酸,當然也充滿了奮鬥。因為姚念媛想講衛生也是沒有條件和自由的,她必須自己創造。比如要掃把,要紙張,要肥皂之類,你必須自己爭取。她還自創一種體操,每天堅持鍛鍊身體。

在監獄的那段日子,她本可隨意些,畢竟監獄之中,也不必講究。但她就是要講究,要保持體面。於是她咬咬牙,忍著劇痛維持自己的儀表,自己的尊嚴。

她從不向生活低頭,有淚就往肚裡咽。她後來在自己的回憶錄說:“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才可以發出那種嚎哭的聲音,這實在太不文明瞭……”

(六)弟弟背叛,女兒“自殺”

在那個特殊時期,她的親弟弟因無法承受精神折磨,交出了姐姐所謂“間諜”的證據,“背叛”了她。但她理解弟弟的謊言。

1973年,姚念媛被無罪釋放。

出獄的她已經年近花甲,一身疾病,瘦骨嶙峋,體重降到了70斤。但她仍要堅強地面對未來。她之所以能頑強地堅持7年沒有垮掉,還有一個原因是,她要活著出來看看自己唯一的女兒。

然而這個願望她也沒有實現。她被告知,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兒已經去世了。是跳樓自殺。事情發生在她入獄的第二年。瞬間,她覺得失去了生活的全部意義,在監禁的7年中,從未流出的淚,此時終於如潮決堤。她幾乎被擊垮。

但痛定思痛,她再次恢復了平靜,恢復了理智。不可能,她認為女兒不會自殺,孩子是她生養的,是她親自教育的,女兒決不是一個會向命運低頭的弱者,不可能輕易選擇自殺。其中必有蹊蹺。於是她擦乾眼淚,到處奔走,展開秘密的調查,最後她終於得知,女兒是被人打死後扔下樓的。她發誓要為女兒伸冤,最終兇手被判了15年徒刑。

(七)最後的名媛

1980年,姚念媛已經65歲,決定離開上海,去美國尋找自己的親人,就是她的兩個妹妹。在大洋的那一邊,她沒有失去生活的希望,她皈依了上帝。她說她每天都要“準時起床,樂觀又精力充沛地迎接上帝賜給我的新一天。”

她沒有辜負上帝對自己的厚愛。她的晚年也沒有蹉跎,她開發了她做為一個才女的最後一項才華,她開始寫作。

1987年,72歲高齡的姚念媛出版了回憶錄式的文學作品《上海生死劫》,她的筆名叫鄭念。她在生命的最後階段,把自己鍛造成了一位真正的作家:鄭念。

鄭念再次恢復了青春。她在80歲時,以女兒的名字設立了基金會,從事慈善事業,資助在美國的中國留學生;她還到各大高校做演講;90歲時,她還經常開車去郊遊,還學會了跳迪斯科。她仍精緻地活著,很貴族地活著。儘管滿頭銀髮,但她依然打理的很精神。仍然描眉,抹口紅,戴耳環,戒指,穿尖頭皮鞋,穿西服,微笑地面對生活。年近百歲的她仍不失貴族範。甚至越老越貴。她是民國最後的名媛,此言不差。

2009年,鄭念不慎在浴室被熱水燙傷,由於是獨居,她的傷勢未能及時發現,後被細菌感染。她被送往醫院,當醫生告訴她最多隻有一年的壽命時,她沒有絲毫悲傷,反而顯得很平靜。該去的終究要去。她優雅地活了一輩子,知足了。當年的11月2日,鄭念從容離世,享年94歲。這位民國最後的名媛結束了她的使命。

鄭念——“她有著一顆比古瓷更美更硬的靈魂”

向來以言辭尖利、苛刻著稱的著名學者,文學批評家朱大可得悉鄭念去世後,用這樣一句話概括鄭念:“她有著一顆比古瓷更美更硬的靈魂。”

參考資料:《鄭念:籍貫不是上海的“上海名媛”》《最後的名媛—姚念媛》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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