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草》:夏目漱石的“炫技之作”

夏目漱石(1867-1916)是日本近代文學史上的重要作家。他本名夏目金之助,出生於江戶幕府解體後混亂時期的沒落地主之家,自幼喜愛漢學,曾在漢學塾二松學舍學習漢詩漢文,二十四歲進入帝國大學(今東京大學)學習英文,同時兼任東京專門學校(今早稻田大學)講師,並致力於英國文學的研究。1889年受同窗正岡子規影響首次以“漱石”為筆名開始從事創作,從此確立“以文立身”的人生目標。


1900年夏目漱石官費留學英國,1903年返回日本後執教於東京帝國大學和東京第一高等學校,後來又兼任明治大學講師。1905年漱石發表長篇小說《我是貓》大受好評,翌年發表《小少爺》、《草枕》,1907年辭去教職進入朝日新聞社,走上職業作家的道路,此後陸續創作發表了《虞美人草》、《三四郎》、《後來的事》、《門》、《心》、《路邊草》等作品,1916年死於胃潰瘍引發的大出血,歿年49歲。


夏目漱石的小說有著井然的結構和豐富的想像力,充滿濃厚的諷刺幽默色調,同時流露出作者超然物外的處世態度,並具有在當時不多見的浪漫主義色彩,顯得從容優雅,有別於日本民族所常有的沉鬱氣質,因而被稱為“餘裕派”或“低徊派”(“餘裕”這個名稱來自夏目漱石的自創),與“高蹈派”代表人物森鷗外一起共同奠定了日本近代文學的基石。夏目漱石的作品多反映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對社會不滿,但又無力抗爭的矛盾,其思想主題為個人的自我確立與近代社會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日本由明治維新開創的“文明開化”在漱石眼裡不過是膚淺和表面的,隨著電燈化、大工業化等其所帶來的近代社會價值觀也是扭曲的、畸形的、病態的,漱石以其學貫東西、博古通今的學養,借鑑和吸納東西洋文化將其融入到自己的文學創作中,與如日中天的自然主義文學刻意保持距離,在扭曲的主流價值觀之中力圖堅守自己的人生認識和價值取向,因而他在日本也被視為“反自然主義文學”,儘管其創作的基本傾向還是批判現實主義的。


根據日本學界的研究,夏目漱石文學可歸結為兩大主題:一是近代化過程中知識分子的我執,二是個人主義(參見日本維基百科事典“夏目漱石”詞條)。關於個人主義,漱石1914年11月在學習院輔仁會題為《我的個人主義》的演講中闡釋道,“決非俗人想像的那種於家於國有害的東西,而是尊重他人存在的同時尊重自我的存在”,用淺顯的話來解說,就是自我確立,漱石的絕大部分作品都貫穿了這個主題。而最尖刻體現我執這一主題的便是《虞美人草》。“我執”本為佛教用語,指執著於自我,以身為實體的觀點,佛教視之為煩惱之源。《成唯識論》卷四釋為:“我見者,謂我執,於非我法,妄計為我,故名我見。”受夏目漱石影響頗深的魯迅在《文化偏至論》一文中也曾使用我執一詞:“試案爾時人生,莫不絕異其前,入於自識,趣於我執,剛愎主己,於庸俗無所顧忌。”綜括上述,大致可以對“我執”進行定義:它指人的一種剛愎主己的迷執狀態,而這種心理狀態我們並不陌生。


《虞美人草》:夏目漱石的“炫技之作”


《虞美人草》以三對青年男女的戀愛為線索,描寫了一系列的糾葛和衝突,這裡有的不僅僅是情感上的糾葛,更是價值觀、人生觀的衝突。外交官的女兒藤尾容貌端麗,氣質如蘭,且自小接觸西方文化,才學出眾,然而在她心底卻湧動著一股可怕的濁流,為了從同父異母的哥哥手中爭奪父親遺產,藤尾與母親精心算計,然而“機關算盡太聰明”,藤尾的虛榮與狷傲自負最終害了她自己……故事情節雖嫌單薄,但心理刻畫細緻豐富,夏目漱石在書中看似漫筆寫來,實是痛下針砭,對二十世紀初期日本青年知識分子在思想解放大潮面前的所謂“自我救贖”和“自我昇華”毫不客氣地予以抨闢,無情揭破靈魂的陰暗面。


日本明治至昭和時期的小說家兼文學評論家正宗白鳥在其《作家論》中點評《虞美人草》道,夏目漱石在這部作品中過於炫示自己的文筆,喋喋不休講述一些無聊道理。的確,漱石在《虞美人草》中刻意採用了繁雜浮華的俳體進行創作,過分注重藻飾,煉字、砌句、堆疊章節,處處可見精雕細琢的痕跡,除去口語化的對話部分,敘述和議論部分文字靡麗,用詞佶屈僻冷,半文不白的句子中夾雜了排比、對文、雙關、借代、拈連、移就以及駢句等多種修辭表現手法,極富形式美,加之穿插大量俳句、和歌、日文訓讀的漢詩以及中西經典文學作品,似乎有意在炫技炫奇,讓人眼花繚亂,給現今的讀者閱讀帶來很大障礙,翻譯更是困難重重,這或許也是迄今幾乎無人嘗試觸碰該作品的重要原因。此次筆者斗膽謹諾將其譯出,僥忝陝師大“悅經典”之日本文學系列,實在有些不自量力,庸陋難免,惟願各路方家及讀者雅鑑狂愚之誠,不吝指正,同時相信一定會有更好的譯本出現。翻譯中幸得摯友高培明先生精詳無私地與筆者分享其讀解心得,並提出許多獨到且極有見地的建議,拙譯中多已有所體現,在此順致感謝。


夏目漱石是一位博大精深的作家。《虞美人草》是夏目漱石成為職業作家後的首部作品,也是他從創作初期進入中期的承上啟下和轉型之作,不只在其作品中可說絕無僅有,放眼日本現當代文學之林也少有儔匹,尤其是作品深刻揭示了“我執”這個人性主題,從這個意義上說絕對應視為夏目漱石的重要作品之一,真誠地祈望讀者喜愛這部奇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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