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 情
“一鞠躬，二鞠躬，再鞠躬……”墓碑立起來了，一陣噼噼啪啪的鞭炮聲之後，眾人在禮賓先生的主持下鞠躬行禮。而墓碑上面“張婷婷”三個大字此時此刻是清晰又模糊，這三個字已經刻在我心裡，可是淚水止不住地湧出來，影影綽綽中，我似乎隔著遙遠的時空看到了那個有著溫暖笑容的老人。
張婷婷是我的大奶，長眠於此。
大奶，這個稱呼於我而言是既陌生又熟悉，因為我從未見過她，但是卻經常從爸爸口中得知她的事情，所以從內心深處大奶是我們這個家族至關重要的親人。
一切，都是源於爸爸。
大奶，名字中就透露著被寵愛，透著靈秀之氣，是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嫁給家底厚實在當地頗負名望的大爺，也是門當戶對。只是育有兩女沒有子嗣，爸爸作為長子便被爺爺過繼給大哥家了。對於沒有兒子的大爺大奶來講，這過繼的兒子勝過了親生的，給予了爸爸太多太多的愛。爸爸每每提起大奶都是滿滿的懷念。爸爸常教育我們要學習大奶的知書達禮，她老人家一輩子吃齋唸佛，和妯娌關係的奶奶十九年從未紅過一次臉，她的賢惠善良讓整個家族敬仰。所以當年鬧土匪，大奶不幸被土匪擄走並勒索錢財的時候，大爺整個家傾其全力營救大奶，變賣縣上的三家當鋪，賣田產，斥巨資換取大奶的平安回來。在過去那個女性地位極低的社會，這實在是太難得。可這不也是大奶品性極高的印證嗎？
大爺大奶養爸爸八年，兩個老人的膝頭就是爸爸的樂園，晚上爭著搶著摟爸爸睡覺，他們溫暖的懷抱就是爸爸香甜的夢鄉。記得爸爸講過，一次村裡來了貨郎擔，他哭著鬧著要了一把小刀，可是玩耍的時候小刀割破了手指，這可讓老兩口心疼壞了。大奶抹著眼淚自責不該買這傷害了爸爸的小刀。
這養育之恩，寵愛之情，怎能叫人忘懷？
後來老家河南遭遇天災，為了討活命爺爺奶奶拖兒帶女舉家投奔逃荒到陝西的大姑家（大姑是大爺大奶的大女兒），來到陝西又輾轉落腳到隆坊，自此，一家人開始在陝西生活。大奶那時已經有七十歲了，思念在陝西的女兒，想念在陝西的爸爸，便千里迢迢到陝西探親。誰料到來陝西幾個月的時間大奶便病故於此，葬於大姑當時所生活的村子——左家灣。 每每說到這兒爸爸都滿眼是淚，可憐大奶一生仁慈向善，末了卻病故他鄉，未能和大爺合葬，未能進祖墳，未能歸故鄉，一把枯骨在這異鄉僻壤一躺就近六十年。大姑他們後來舉家回了河南，大奶就孤零零地守望在這裡。所以定居在隆坊的爸爸每年清明節都會來上墳，掃墓，追思祭奠大奶。
這，是爸爸一直以來的心病和痛。他一直唸叨著要給大奶立個碑，以緬懷她老人家。得知爸爸給大奶立碑，老家的親人也趕回來了。大奶的兩個女兒均已去世，可大姑的一兒一女，以及重孫女，還有二姑的三個兒子，重孫子都趕來了。那是他們的外婆，太外婆呀，即使相隔千山萬水，血脈卻承繼於此，這份不遠萬里的追思怎能不讓人感動？那處荒墳冷清了幾十年，一下子聚集了這麼多的人，莫名的心生感慨。大家都奔著大奶而來，似乎冥冥之中有股力量，把千里之外有著血脈之親的人牽到了一起。
找的泥水匠開始幹活，爸爸卻也閒不住。爸爸把磚塊浸泡在水盆裡，一塊一塊的磚拎起來放進去，水盆裡“咕嘟嘟”冒起一串氣泡，淺紅色的磚塊變成了深紅色，爸爸再撈起來遞給做活人的手中。我和姐姐去幫爸爸，貓著腰，伸著胳膊，弓著腿，這些平時簡單平常的動作今日卻顯的格外莊重了，拎在手裡的磚塊似乎也沉重了。爸爸把墳前的荒草拔掉，把旁邊位置不好的雜樹清理掉，儘可能地把大奶的遺骨之所打掃乾淨。
墓碑立起來了，墳前擺了水果，燃了香紙，點了香火，那嫋嫋升起的煙火讓這荒墳有了生機。眾親人鞠躬上香，那麼虔誠，那麼恭敬，那麼入情。大奶，看到爸爸親自為您操辦的典禮，您一定很開心吧？
而最讓我心疼的是爸爸。這個年近七十歲的花甲老人跪在墳前掩面哭泣，嘴裡一直重複著：“我真想痛哭一場呀！”我的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這裡長眠著的是給過他溫暖懷抱的大奶，那膝頭，那懷抱，那充滿力氣的手，那柔聲細語，那溫柔慈愛的目光……孩童時候最美好的記憶，都葬在了這裡。此情此景，怎能不讓人傷懷？當年在她膝頭玩耍，哭著鬧著要她抱，晚上睡覺也要也要賴著她的娃娃已是兒孫滿堂。稚嫩的臉龐也已爬滿了皺紋，小手也歷盡了滄桑成了佈滿了老繭的粗糙大手，腰彎了，背佝僂了……歲月把昔日的小男孩刻畫成了老人。可在這墳前，爸爸還是那個被大奶寵愛著的孩子。小小的墳堆隔開的是兩個世界，天人永隔，相見已是不能，這懷念是延綿無絕期。
臨行前爸爸再也抑制不住，跪倒在墳前放聲大哭。這一天爸爸等了太久太久，給親愛的大奶立個碑，讓孤獨寂寞的靈魂有所依附，爸爸多年的心願已了。但追思卻沒有終點，只要我們記著，大奶就還活著。
儀式舉行完畢，我們要離開了。我頻頻回望，那繚繞的香火還在升騰。大奶，是您含笑了嗎？
死亡並不可怕，遺忘才是最終的告別，請記住你愛著和愛過的人。願大奶靈魂得已安息，我們都記著您！
作者簡介：鄭小英，自由職業者，目前從事小學生作文培訓。因為摯愛所以執著，喜歡記錄身邊的人和事，點點滴滴的美好和感動都彌足珍貴。我們都是小人物，但小人物也有自己的光芒，願且行且珍惜身邊的善良和純真，願用文字鐫刻永恆！
閱讀更多 黃陵同城生活圈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