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蘭:年少成名卻受時代所累,十年歌影誤初衷,夢醒後奔走餘生

李香蘭,這個名字在民國時代聲動中國大地乃至隔海島國,引無數世人矚目,多少人因一首靡靡入音的歌曲《夜來香》而為之念叨與癲狂。

然而,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後有“金魚美人”之稱的李香蘭其實是一個切切實實的日本人,本名為山口淑子。

李香蘭:年少成名卻受時代所累,十年歌影誤初衷,夢醒後奔走餘生

圖 | 李香蘭

一、年少成名——成為傀儡的開始

1920年2月12日,祖籍位於日本佐賀縣的山口淑子在遼寧省燈塔市出生了,誰也沒有想到,有著純粹日本血統的她在往後中日間的宿怨糾纏裡扮演著無法被忽略的角色。

雖是日本人,但山口淑子從小卻習慣將中文作為母語來使用。除了因出生於中國,受周圍人的影響,更重要的是其祖父是一名漢學家,父親山口文雄也對中國漢字頗有興趣,日後還算是一個為數不多的親華派日本人。

山口文雄來到中國後,便在“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簡稱:滿鐵)教裡面的員工學習中文。

跟著山口文雄長大的山口淑子自然少不了上父親的中文課,她不僅學得比那些滿鐵員工快,而且在小學六年級便通過了中文三級考試,令課堂上的大人們咋舌,如此天賦,山口家也對她的未來寄予厚望。

山口淑子上小學時,便因在廣播電臺上的出色歌唱,受人關注,學校樂於表彰宣傳優秀的學生,她也慢慢在當地出了名。

不過,山口文雄對當時滿鐵在中國的滲透入侵行為很是反感,並不支持女兒去滿鐵控制的廣播電臺錄節目,想要停止她的歌唱生涯。

無奈的是,滿鐵當局認為這是一個改善日軍在東北形象的好機會,當時的日本人山口淑子顯然符合要求,在滿鐵大員甘粕正彥的施壓下,山口家只能吞聲接受安排。

李香蘭:年少成名卻受時代所累,十年歌影誤初衷,夢醒後奔走餘生

圖 | 北京上學時代與父親的合影

時間來到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日本關東軍設計炸燬瀋陽柳條湖附近的南滿路路軌,並栽贓嫁禍於中國軍隊,藉機炮轟瀋陽北大營。

這場“十五年戰爭”的開始,在之後將山口淑子即李香蘭的前半生肆意踐踏,平靜的生活也就此打破。

1932年,山口淑子親眼目睹了“平頂山慘案”,七十多年後的她在自傳《此生名為李香蘭》裡回憶時,仍對這次慘無人道的大屠殺暗自顫抖,無法平復內心。

也就是此事件,山口文雄被日軍懷疑與中國人暗中勾結,企圖損害日本帝國的利益而被拘留,在解除其嫌疑後,山口家決定移居瀋陽。

在撫順開往瀋陽的路上,山口淑子結識了一位同齡的貴人——來自俄羅斯的猶太姑娘柳芭。正是在不久的將來,柳芭引薦淑子拜蘇聯著名的歌劇演員波多列索夫的夫人為師,她才踏上了真正的音樂之路,成為一代歌后。

這位猶太姑娘對山口淑子前半生的重要影響是無法忽視的,當時在瀋陽,波多列所索夫人不認為淑子有什麼天分,並不樂意去教授。多虧了柳芭的幫助,她得以在大師門下學習音樂。

“如果柳芭當時輕易放棄,也許我就不會成為歌手了……她此後也曾多次出現在我人生中的重要場合,最後甚至救了我的命。”李香蘭曾如此回憶。

李香蘭:年少成名卻受時代所累,十年歌影誤初衷,夢醒後奔走餘生

二、一代巨星——光環背後的痛楚

13歲時,山口淑子認了父親的中國好友及當時的親日派瀋陽銀行總裁李際春為養父,她也從而有第一個中文名字———李香蘭。

這時李香蘭的歌唱生涯逐漸發熱,在音樂界初露頭角,山口文雄心裡是萬分不願。淑子的母親卻支持了她的唱歌之路,李香蘭在演藝道路上也是越走越順,其養父李際春更是讓她去奉天廣播電臺錄節目。

在廣播局的安排下,李香蘭先後演唱了《漁家女》、《昭君怨》、《孟姜女》等曲目。

1934年,山口文雄為了讓女兒擺脫演唱,將李香蘭送到了北平,於是乎李香蘭又認了一個義父。此人為後來北平公安局長和偽天津市長的潘毓桂,李香蘭也因此有了另一箇中文名字——潘淑華。

回看歷史,巧合的是,李香蘭的兩位義父都是中國政界人士中鐵板釘釘的大漢奸。

在北平時,十六歲的李香蘭上了一所中日合校的中學。而在同時期,日本入侵東北三省,中國各地抗日呼聲高漲,李香蘭認識的許多同學也在這場呼聲當中吶喊,哪怕她極力想要回避潮流,依舊會被波及到。

曾有一個同學問李香蘭的想法,“如果將來日本人打到北平,我們應該怎麼做?”

李香蘭表面平靜地回答:“我選擇站在北平的城牆上,被日本和中國的槍彈穿透全身。”

這種回答也許讓外人覺得是她對戰爭的絕望,但更深的是,李香蘭對於母國中國與祖國日本的糾紛的無奈,所以她選擇死在雙方炮火下,因為她內心都愛著這兩個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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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17歲,李香蘭在日軍特務山家亨的經常關照下,漸漸進入了影視行業,此時的她還是以潘淑華為名。

那時,她被日本在中國操縱策劃的偽“滿洲電影協會”(簡稱滿映)看上,李香蘭成了滿映的專職女演員,只是當時她到了滿映後才發現自己是要做劇中女主角。

李香蘭對電影圈首次涉足就是在《蜜月快車》裡飾演女主人公。

在這之後,滿映嚐到了甜頭,就此不肯放手,直接找到了李香蘭的父母,私下籤訂了專屬合約。由此,李香蘭接連拍攝日滿宣傳片,逐漸成為滿映的第一女主角。

19歲以後,她拍的“大陸三部曲”——《白蘭之歌》、《支那之夜》和《熱砂的誓言》,讓她在影壇出了大名氣,而她演唱的《支那之夜》中插曲《蘇州夜曲》在歌壇聲動一時,讓她獲得無數贊名和狂熱粉絲。

1941年,李香蘭又一次回到了祖國日本,這次是滿映為她安排的在東京劇場舉辦的“李香蘭獨唱音樂會”,這場音樂會吸引無數目光,當時現場一度擁堵騷亂,整個會場足足圍了七圈半。

這起“七圈半騷亂”事件發生後,李香蘭在中日兩國的名氣更是上了一層,然而,她卻對越來越發光發熱的星途充滿了不安,某種鬱結深深地壓著她的心靈,讓她常常夜不能寐。

其實,在李香蘭第一次故國之行時,便受到了別樣的對待。當時的她持日本護照卻身穿中國服裝,不僅被海關處的警察訓斥,還差點被強行要求換掉“下等”的中國服裝,幸好當時的滿映負責人解釋了李香蘭的身份對於日本在中國宣傳的作用才得以脫身。

這件事,深深地刺痛了李香蘭,她意識到自己已經糊里糊塗地陷入了兩國的時代宿怨之中。

她在後來的《滿映的木偶李香蘭》一書中嘆道:“日本人對亞洲其他民族的優越感和不平等,是多麼的露骨啊,真是一個令人厭惡的民族!”

李香蘭:年少成名卻受時代所累,十年歌影誤初衷,夢醒後奔走餘生

圖 | 在上海拍《萬世流芳》時與主演陳雲裳的合影

1943年,她參演的電影《萬世流芳》在北平召開記者招待會,其中一位年輕記者斥問她:“李香蘭,你不是中國人嗎?為什麼要演出《支那之夜》和《白蘭之歌》那樣侮辱我們國家的醜陋噁心的電影?”

她當時被問得雙眼圓瞪,顫顫抖抖地回答:“那時我年少,不知道電影中的含義,對不起,我真誠地向大家賠罪,以後不會再做這樣的傻事了。”

似乎是她的道歉十分誠懇,周圍的人選擇善意地接受並表示理解。

在自傳裡,李香蘭表示自己曾數次想公開身份,但因為種種原因,始終沒有得以公開。

1944年即民國三十三年,黎錦光先生作詞作曲,原唱李香蘭,一首《夜來香》轟動天下。此歌也將她的藝術生涯推至巔峰。

然而,光環背後的李香蘭一直在痛楚深淵中掙扎。

“我偶然間被身披‘戰爭時代’這件外衣的命運所操縱……待到察覺時,我已被夾在相互爭鬩的母國中國和祖國日本中間,拼鬥的火花濺滿全身”

,李香蘭回憶道。

在1944年末,李香蘭主動和滿映解約,當時的中國依然無人知曉她是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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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夢醒時分——餘生懺悔的奔走

日本戰敗後,偽滿蕩然無存,“文化漢奸”審判案順勢而生,曾為滿映工作的大明星李香蘭自然成為備受關注的受審者。

她被指認“身為中國人,卻和日本人共同拍攝冒充中國的電影,協助日本的大陸政策,背叛了中國”和“使用中日兩國語言,利用朋友關係搞間諜活動”。

在即將執行槍決的日子裡,被軟禁的李香蘭內心充滿了恐懼,每當有車停在家中大雜院,她便緊張地喘息,甚至嚇得縮成一團。

所幸那時,那個猶太姑娘柳芭回到中國,幫了李香蘭,將她的日本護籍抄本證明藏在玩偶裡,寄過來給她,她也因此免除了漢奸的嫌疑,得以遣送回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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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與一生摯友、恩人柳芭53年後重聚

在當時法庭上,李香蘭一邊流淚,一邊唱著一貫流行的歌曲,一邊對中國聽申團鞠躬道歉,最終中國人心軟了,同意放她回國。

1946年,李香蘭踏上了歸家的路途,登上“雲仙丸號”的她,面色平靜地說了一句話——“李香蘭已經死了,今後我是‘山口淑子’。”

不過,當船緩緩駛離中國碼頭,收音機中悠悠地飄出《夜來香》的動人歌聲,這位歌曲的演唱者忍不住全身顫抖,李香蘭也許已經深深種在她的心田,無法拔除。

此後,李香蘭恢復了山口淑子的身份,以山口淑子的名字,多次在中日兩國出演多部電影。

1950年代,她在日本拍攝了回國後的第一部電影《我一生中最光輝的日子》,又出演《破曉前的出逃》而大獲好評,再接拍了由黑澤明導演指導的電影《醜聞》。

隨後李香蘭受香港邵氏電影公司邀請前往中國拍攝《金瓶梅》、《一夜風流》、《神秘美人》等電影。

在往後的日子裡,李香蘭依舊是對日本侵略戰爭的強烈譴責,並希望中日能夠重新和好。

在她遠赴美國好萊塢學習表演和英語法語時,她收穫了人生的另一段愛情。在紐約,李香蘭遇到了雕刻家野口勇,兩人似乎是一見鍾情,不久後便結婚了。

後來的她回憶,“看上去一帆風順,是吧?不,人生極少有一帆風順的時候。”

五年後,他們兩人離婚了。

此時,李香蘭不僅愛情陷入低谷,事業上也滿是慘淡,自覺得整個人生都是失敗的。

也就是在那時,李香蘭遇到了另一個生命中重要的人——日本外交官大鷹弘。

當時的大鷹弘年齡小李香蘭8歲,幾乎所有人都反對他們在一起,最終他們還是在一起了,山口淑子也因此改姓大鷹淑子。

李香蘭:年少成名卻受時代所累,十年歌影誤初衷,夢醒後奔走餘生

1969年,將近50歲的李香蘭從家庭主婦中走了出來,當起了富士電視臺的節目主持人,成為前線記者,前往越南、柬埔塞,中東等動盪之地報道,還曾採訪過阿拉法特、曼德拉等風雲人物。

之後她甚至推動了日本第一個動物保護相關法律的通過,憑著不服輸的毅力當上日本國會議員,始終為中日友好作出努力。

1972年,中日恢復建交之時,李香蘭這一次流下了幸福的眼淚,她說:“真是讓人快樂的一天啊,這一天是‘我一生中最好的一天’啊”。

1989年,大鷹弘去世後,李香蘭仍擔任“亞洲女性基金會”副理事長,為促成日本政府向戰爭受害者、當年從軍“慰安婦”道歉賠償而竭盡全力。

2005年,她發表長文,勸誡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不要參拜靖國神社,因為“那會深深傷害中國人的心”。

2014年9月7日上午10時42分,一個令無數上輩人沉默的時刻,李香蘭逝世,終年94歲。

一代名伶,享名一生,卻因慚愧,奔走餘生。

李香蘭:年少成名卻受時代所累,十年歌影誤初衷,夢醒後奔走餘生

圖 | 晚年的李香蘭

李香蘭的一生不可謂不“精彩”,跌宕起伏的身份經歷比任何的劇情電影都要動人心絃。她在藝術造詣方面的成就無法被中日宿怨完全抹殺,她的歌聲婉轉動人,影響了一代人,多少當代歌星也曾為她痴迷。

她曾言:

“一個被時代、被一種虛妄的政策所愚弄的人,如果噩夢醒來後能有機會對當時的行為進行反思和修正,是幸福的。”

是的,噩夢醒來後,有機會用餘生彌補前半生的內疚,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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