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知道蘇軾,大多數是通過課本上的詩詞和那本火遍大江南北的暢銷書——林語堂的《蘇東坡傳》,我們通過一本草草翻過的傳記和一部分作品,好像就能夠拼湊出一代詩人的整個生平,但生平印象的完善與蘇軾全部的人格形象相比,仍舊只是滄海一粟,令人遺憾。借聞一多在《唐詩雜論》中的議論:
數千年來的祖宗,我們聽見過他們的名字。他們生平的梗概,我們彷彿也知道一點,但是他們的容貌、聲音,他們的性情、思想,他們心靈中的種種隱秘——歡樂和悲哀,神聖的企望,莊嚴的憤慨,以及可笑亦或可愛的缺點或怪癖……我們全是茫然。
在這種情況下,難怪聞一多先生也不禁發出這樣的嘆息:“我們要追念,追念的對象在哪裡?我們要仰慕,仰慕的目標是什麼?要崇拜,向誰施禮?”
歸根到底,不過是“思其高曾,願睹其景”罷了。
因此,本文以《東坡志林》明代朱墨套色五卷本為底本,通過蘇軾的筆觸,去追念其時其人其景,去豐滿蘇軾的人格形象——他不止是一位少年登科的政客,不止是深陷烏臺詩案的遷客,更不止是任憑煙雨、密州出獵、十年茫茫的騷人,他有愛有恨、有血有肉,他有時好玩貪吃、有時迷信迂腐,他不是活在史書的字裡行間,他曾真實而風流的生活過。
他叫蘇軾,字子瞻。
記遊
蘇軾的詩詞中,有一首《題西林壁》膾炙人口: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然而這首詩的寫作背景卻很少有人知道,據《記遊廬山》:
“僕初入廬山,山谷奇秀,平生所欲見,應接不暇,不欲作詩。已而山中僧俗皆曰:‘蘇子瞻來矣。’不覺作一絕。入開先寺,主僧求詩,作《瀑布》一絕。往來十餘日,作《漱玉亭》《三峽橋》詩。與總老同遊西林,有《贈總老》及《題西林壁》,皆絕句也.”
原來,蘇軾本來仰慕廬山的奇山秀水,打算專心賞景,不再構思詩句。然而這位詩人的名氣實在太大,讓山中的僧人都議論紛紛,並向他盛情邀請——結果這位大詩人的文思如潮,一發不可收,一連創作了數篇絕句,我們熟知的《題西林壁》就是在時創作的。
養生
在中國的古人眼裡,學科是沒有理工和文史的分野的,人生的哲理、萬物的規律都可歸結為一個“道”,因此,古人們格外注重“格物”,注重觀察自然萬物與身心的感應關係,也因此衍生出很多對自然名物的研究,如此篇《論雨井水》:
時雨降,多置器廣庭中,所得甘滑不可名,以潑茶煮藥,皆美而有益,正爾食之不輟,可以長生。其次井泉甘冷者,皆良藥也。
在這篇文章裡,蘇軾記錄了雨水的來處和妙用,雨水也就是後世所說的“無根水”,是在下雨的時候用器具收集起來的,甘甜爽滑,無論是沖茶還是煮藥,既好喝,又對人的身體有好處,如果長期飲用可以延長壽命(值得一提的是,古代文人收集雨水的雅好一直延續到清朝,至《紅樓夢》仍有對收集雨水雪水泡茶的描寫)。同時,蘇軾在書中記載:除雨水外,甘甜冷冽的井水或者泉水也有一定的藥用作用。
可見,收集雨雪水、井泉水不僅是文人士大夫的情趣雅好,也承載了古人對長壽、健康的美好願望。
疾病
蘇軾的一生輾轉流離,杭州、黃州、惠州、儋州都曾有蘇軾的身影。貶謫期間,有重逢故友的喜悅、也有書信皆絕的孤寂。人是紅塵人,歷遍人間世,在摸爬滾打間,疾病不會因為他是當世文豪而閃避。幾度春秋,幾度出生入死,不變的是他的樂觀和曠達:
《子瞻患赤眼》一文,他為了給自己找吃肉的藉口,竟然一人分飾三角:
餘患赤目,或言不可食膾。餘欲聽之,而口不可,曰:“我與子為口,彼與子為眼,彼何厚,我何薄?以彼患而廢我食,不可。”子瞻不能決。口謂眼曰:“他日我痁,汝視物吾不禁也。”
蘇軾得紅眼病之後,有人勸他不要吃肉,蘇軾明明是自己忍不住吃肉的誘惑,卻以嘴巴拒絕為眼睛的疾病負責為理由假裝陷入猶豫,甚至進一步幫嘴巴想好了說服眼睛的歪理:以後我(嘴巴)生病了,也絕不妨礙視力,所以你(眼睛)就不要以你生病了為理由來約束我啦。
有趣的人,生個病也有趣。
送別
日本的茶道文化裡,有一期一會的說法。每個物象究其一生只能在此刻、此種心地猝然相遇。待彼時彼刻再次相逢,即使你還是你,他還是他,但時移世易、心態變化如流雲,再也回不去曾經的境地——在宋朝的蘇軾,也許正是懷著類似的心情,將石塔擬人,記錄下了他們的千秋一相逢:
石塔別東坡,予雲:“經過草草,恨不一見石塔。”塔起立雲:“遮著是磚浮圖耶?”予雲:“有縫塔。”塔雲:“若無縫,何以容世間螻蟻?”予首肯之。(《別石塔》)
在草莽間,突見一倒地石塔,庸人見之,負手而去;常人見之,點頭致意;文人見之,作文懷之;達人見之,不但為之作文,且能與之對話——塔聽見蘇軾的惋惜,站起身來與他交流,聽見蘇軾感嘆塔身有縫,還能說自己大肚能容——實際上,塔不會說話,青草寂寂無聲,是思想在蘇軾的腦海中交流,是蘇軾對石塔的憐愛和懂得。
蘇軾其人,風流曠逸。軼事之多,難以一文概之,因此分為幾個系列慢慢更新。因為需要經過個人的白話轉譯和解讀,難免誤解學士本意,如有偏差,還望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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