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0 淮北上海話(鄉村舊事)

重提這件鄉村舊事,心潮逐浪高。

淮北,顧名思義,乃淮河以北地區。從標題上看,好像在這個地區新發現一種語系。非也,這是我近乎鸚鵡學舌的知識產權。

我學舌的歷史可追溯至20世紀70年代初,準確的說是文化大革命中期。

我退伍回鄉,正趕上撤區並社、大隊。我所在的生產大隊是由3個小大隊合併的,領導班子重新“三結合”。我剛從部隊回來,22歲,有軍人氣質,共產黨員,又無派性,不知是哪級組織或機構,選拔我進大隊革命委員會領導班子,還進大隊黨總支任總支委員,又任大隊團總支書記。哈哈,這官得來全不費工夫!

第二年五月份,一批上海學生響應"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的偉大號召,有16名男生、女生上山下鄉到我們大隊紮根幹革命。按照上級要求,大隊一級也要成立"五七“領導小組。因為我負責青年工作,年齡與知識青年相差無幾,理所當然地又任一職,"五七″領導小組一一一組長。

與上海知青接觸,,互相說普通話,交談、交流、交往無障礙。只是他們之間嘰哩呱啦的,我聽不懂,也不介意聽懂,更不想聽懂。後來,發生一件事啟發我有必要聽懂。

一天晚飯後,正準備睡覺,一位隊長來找我,反映他們生產隊有一女知青鬧情緒。原因是,她要請假一個星期外出遊玩,生產隊長不同意,於是她晚飯不吃,人還哭鬧。隊長擔心出意外,要我趕緊去看看。我去她們屋,兩女知青又哭又淚的高聲大語,自然我也聽不懂她們的牢騷內容。我喊她倆去外面走一走,倆人很服從。因為,平時組織知青學習時,特別強調學習毛主席的"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等有關紀律的語錄,所以他們的紀律觀念還比較強。我們邊走邊談,抓活的思想第一我在部隊時就熟稔。我從"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裡可以大有作為"這個大道理入手,直奔"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這個關係著他們進步、前途、命運的主題,不多會兒倆人想通了。她倆很聰明,在"五七”組長面前,不通則痛。

我們轉移話題,大談人生、理想。正當興趣盎然的時候,一人突然說,阿拉控告去。我吃驚,這麼點小事情值得控告嗎?萬一上綱上線,生產隊長被扣上"破壞上山下鄉運動"的帽子,那就是現行反革命分子。這可不是小事,我情急地勸阻她倆不要控告。又一人說,你也該回去了呀,11點多,阿拉要去睡的。虛驚一場,是我把"睏覺”誤以為"控告″。自此,我琢磨,我要學說上海話。不懂他們的說話,不僅會鬧出笑話,更嚴重地影響開展"五七"工作。

我學說上海話了。像學英語一樣,獨創也只有自已懂的別字標音註釋。比如,上海話"豬玀",我用"直陸”注音,"老適宜喲!"我就用“老師一約”表達。有幾個知青是我的義務教師,尤其那位因胖在知青內部被稱為"督塊豆(大塊頭)“的女知青,我百問她不厭。雖有名師,我非高徒,學時馬虎,但也漸漸地可與他們進行最簡單對話。

有一次,我去偏遠的一個知青點看望小萍、抗美、小何三個女知青,她們高興地差一點歡呼起來:"阿拉屋裡來寧客啦(我們家來客人啦)!"我說:"啥寧作儂寧客(誰作你們的客人)?”她們讓我:"蘇拉嗨(坐下吧)!"我也說:"儂亦蘇拉矣(你們也坐呀)!″她們端杯水,說:"儂乞珠(你喝水)。"我忙說:"下下儂(謝謝你)!"見她們的午飯剩菜有肉,我問:"啥麼子鳥啦(什麼肉呀)?”走時,她們送我老遠,止步時擺手:”栽衛(再會)!"我邀她們:"明朝(zhao)氣阿拉屋裡白相(明天去我家玩)。″

雖然,我侉聲侉音,不是南腔北調,就是北腔南調,他們聽得懂(外村知青例外),也就給我的上海話冠以"淮北"標籤。我不申請專利,因為"淮北上海話",說者,唯我,無二也。

我的淮北上海話還真有點功能作用哩。有一次,女知青點裡兩個女生吵得不亦樂乎,我聞訊過去,聽出大概原因;那個平時愛說話的女知青,可能說過沒打算紮根農村一輩子的言語,就懷疑另一個遞交入團申請書的女知青說她的壞話了。我制止她們不要再吵,並分別做思想工作。我先與那個持懷疑的女知青談,表揚她敢亮出自己的私心雜念,說明你勇於狠鬥靈魂深處私字一閃念,是活學活用老三篇的表現;告訴她,伊沒有向大隊、向任何人說儂不好。我嚴肅地說,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你沒有調查清楚,隨便懷疑一個好人,是你沒把毛澤東思想溶化進血液裡,落實到行動上。這個結論在以階級鬥爭為綱的時代,份量很重。所以對她"懲前毖後,治病救人"收效立竿見影,她當即認錯。我意識到我的那句話重於泰山,為緩和氣氛,我安慰她:"改了就是好同志。"鼓勵她:"放下包袱,輕裝上陣,以利再戰。"我又找那個申請入團的知青,要求她善於團結大多數知識青年與自已一道進步。

儘管我說的淮北上海話不倫不類,可是有好幾個知青全用上海話與我交流。比如,儂做啥事體哩(你做啥事情哩)、亞歪七未(晚飯吃嗎)、嘎嘰滾喲(這麼多呀)、老歷礙(真歷害)、儂啥寧喲(你什麼人呀)、儂老瓦喲(你老壞呀)、忙記它啦(忘記啦)、崗督樣的(憨呆一樣)、勿睬儂(不理你)、朝相姆(吵架)、鬧猛(熱鬧)、老尼信矣(老不乾淨)、儂勿崗(你不用講)、阿拉勿曉得儂崗啥矮屋(我不知你講的什麼話)、哈崗(瞎講)、小閉塞(小癟三,也是小乞丐)、交關寧(很多人)、小寧嘎娃(小人孩娃)、瓦寧(壞人)……有一個男知青名叫"夏軍",我也隨他們喊"五舅"。

上世紀八十年代,我應邀去上海他們家作客。當我在原大隊團支部付書記家裡白相時,他們家鄰居老太太問,儂屋裡啥寧客?我答,阿拉鄉屋寧(鄉下人)。那老太太的神情好像初識廬山真面目一般,說,伊曉得阿拉崗啥矮屋?戶主說,伊門檻老精喲!嘿,阿拉班門弄斧,還是在正宗的上海話發源地。儂曉得伐!

其實,正宗的上海話發源地是松江,就是以前的松江府,老市區的滬語不純正。我在效區問本地人,十三點、拉非克等,他們不知是什麼意思,這些是老市區滬語的外來語。當然,外來語多自本土,如"阿拉″原是寧波方言,早已成了上海方言標誌性詞語。我對上海話沒有研究,知之甚微,難免瞎三語四。

2018年10月中旬,有一部分知青返回第二故鄉,一位女知青、如今的老太婆,見面既問:"儂挨衛崗壞剝上矮屋伐(你還會講淮北上海話嗎)?″我答:"阿拉崗勿來(我不會講了)″。另一個知青、原大隊團支部宣委、面相也追趕上我現在的水平一一一小老頭,他評說:"儂衛崗哦,滿靈艾!″

歲月無情,我的"淮北上海話″被置於說無人聽之境遇,勿崗亦靈!

快樂的鄉村生活,那一段一去不復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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