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8 花萼樓上的使臣——蒙古?高麗?安南?其實一個都沒有

《長安十二時辰》接近尾聲,花萼相輝樓上的唇槍舌劍和刀光劍影似乎在刻意描述政治的戲劇性。而且作者似乎還秉著“戲中有戲”的原則,為這一幕豪華版的《冬獅》配備了幾位旁觀者——也就是外國使臣。按照片尾的字幕顯示這些“歪果仁”分別是:蒙古使臣、高麗使臣、安南使臣、異國使臣。

那麼,問題來了,在大唐天寶三載的上元之夜,興慶宮花萼相輝樓之上,真的有這些來自於五湖四海的外國使臣麼?

答案是:外國使臣可能會有,但是蒙古、高麗、安南這三個國家的使臣卻絕不會出現在唐宮的國宴之上,因為在當時這三個國家都不存在。

之所以如此處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某些令人哭笑不得的無聊原因,這部劇中幾位主角都被迫改成了和歷史上本尊諧音或相近的名字,比如李林甫被改為“林九郎”、高力士被改為“郭利仕”、賀知章改為“何執正”、許合子改成“許鶴子”——最讓人覺得無奈的是唐明皇楊貴妃夫婦,唐明皇李三郎被改成“四郎”、楊玉環改成了“嚴羽幻”······順便說一句,當時還真有個李四郎,他就是唐明皇的兄弟,薨於開元十四年的惠文太子,生前為岐王。

被改的不僅僅是人名,還有年號、國號——天寶年號被改為“天保”;周邊的國家也被不得不改成了唐朝以後才出現的國家。但這種移花接木的方式實在是高明,因為蒙古、高麗、安南這三個國家在歷史上都有兩個概念——分別是地理上的概念和民族上的概念。

花萼樓上的使臣——蒙古?高麗?安南?其實一個都沒有

“歪果仁”嚴重的大唐國宴。

我們按照出場順序還原一下這幾位使臣的真實身份。

第一個出場的是“蒙古”使者。當時蒙古人的祖先,室韋諸部並沒有生活在蒙古高原,而是在今黑龍江中上游及嫩江流域一帶遊牧;在盛唐之後,據有今日蒙古之地的則是草原雄邦回紇汗國,後改名回鶻。回紇的祖先是秦漢之際的丁零人,又經常被寫作丁靈、丁令,正確的讀音為顛連,亦稱之為狄歷、敕勒、鐵勒。

最早丁零各部在北海南部過著遊牧生活,後逐漸南下,在魏晉之際便散居於陰山南北,並且逐漸的開始走向文明。由於丁零人使用一種高輪大車,故漢人又稱丁零為“高車”。《北史》記載丁零人的風俗是能歌善舞:

“男女無大小,皆集會,平吉之人,則歌舞為樂”。

而且信奉薩滿教。舊題晉陶潛《搜神後記》卷一講述了這麼一個奇幻的故事:漢遼東人丁令威成仙,後化鶴歸來,落於城門華表柱上。有少年欲射之,鶴乃飛鳴作人言:

“有鳥有鳥丁靈威,去家千歲今始歸。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學仙冢累累。”

凡人經過修煉化身為鳥類,但依舊牽掛著故土,這是薩滿教傳說中常見的題材。由此可知至少在南北朝之際,丁零人仍舊是以薩滿教為主要的信仰。而早在五胡亂華之際,丁零人甚至還一度在中原建立了自己的政權,比如“以一城之眾,反覆三國之間”的翟魏。但是好景不長,在那個群雄並起的亂世,丁零人作為一個族群實在是一個十分弱小的存在,他們在中原的建立政權也只是南柯一夢。慕容燕、拓跋魏都曾經攻打丁零;尤其是魏太武帝認為漠南丁零“人多甚眾”所以決定先下手為強,一時間丁零諸部“降者數十萬落,獲牛馬亦百餘萬,皆徙之漠南千里之地”。在火與劍的動盪中,丁零各部有的遷至西域,有的融入漢、鮮卑等強大族群,其中的少數一部分在突厥帝國滅亡之後於“古匈奴故地”建立了回紇汗國,也稱回鶻。

花萼樓上的使臣——蒙古?高麗?安南?其實一個都沒有

回鶻貴族夫婦。

回鶻汗國在鼎盛之際曾經一度顧盼自雄,甚至於大唐也多有倨傲不遜之舉。而大唐為了向回鶻購買戰馬和抗擊西部強敵吐蕃王朝,也不得不將就回鶻君臣時不時的放肆。至唐代宗寶應二年(763AD)回鶻牟羽可汗為了加強王權,打壓國內樹大根深的薩滿巫師和老派貴族。悍然改宗外來信仰——來自於波斯的摩尼教。摩尼教被奉為國教以後,雖然一度加強了回鶻可汗的統治,但也為回鶻社會埋下了動盪和分裂的禍根。到了唐文宗開成五年和唐武宗會昌六年這七年,內部早已人心喪盡的回鶻汗國在北境強敵黠戛斯汗國和之前的盟友大唐的夾擊之下土崩瓦解,至唐宣宗大中二年,部下僅剩數百的回鶻遏捻可汗先後寄命於奚、室韋,並在唐朝的打壓之下歸於覆亡。末代回鶻國君遏捻可汗趁夜與妻子葛祿、兒子特勒毒斯等九人騎馬西遁,不知所終。

至於現代蒙古人的祖先則是室韋諸部的一種,稱蒙兀室韋。與契丹、鮮卑一樣,蒙兀室韋也是東胡的後代。後來他們分為幾支向西、向南遷徙,逐步遷到蒙古草原一帶,與當地的匈奴、突厥等族的後裔結合,逐步形成了蒙古族的各個氏族、部落。 而至於比較回鶻汗國,室韋諸部和唐朝的關係要親近的多。室韋與鮮卑不僅同源,而且室韋和鮮卑本是同一族名serbi(亦作sirbi或sirvi)的不同音譯,只是拓跋魏在定鼎中原後,因為瞧不起那些貧困落後,滯留松漠的同胞,於是蓄意人為區分了鮮卑與室韋。在唐德宗貞元年間,唐朝設立室韋都督府,使之成為了大唐在東北亞的一塊“飛地”。而在開元天寶年間,室韋則是由平盧節度使統轄,也就是說,室韋諸部在長安的代表的身份應該是地位不高的唐家臣子,而不是外國使臣,所以很難有資格登上花萼樓吃國宴。

之後再說安南。

唐朝確實有安南這個稱呼,其範圍包括近世的越南北部。但是當時的安南絕對不會向向長安朝廷遣使入貢——因為這個安南在當時是一個都護府。

今天的越南北部古稱交趾,自秦徵五嶺,趙佗自王以來一直是以郡縣的狀態歸屬於中央王朝或地方割據勢力。“安南”之名最早見於唐高宗永徽六年(655AD),至調露元年(679AD),乃以交州都督府改置安南都護府,治所為宋平,也就是今越南河內,由交州刺史兼任安南都護。這個情況基本一直持續到了五代。後晉天福四年,也就是南漢大有十二年(939AD),安南悍將吳權於白藤江之役大破南漢,之後自立為王。從此安南才由郡縣逐漸的成為了一個獨立於中央王朝之外的邦國。

但是,在唐朝,現在的越南南部確實有一個在政治上獨立於大唐之外的政權,而這個政權甚至在文化上也不同於新羅、日本等國,屬於漢文明的分支,與大唐“同文同種”。這個國家就是佔婆國,有唐一代,佔婆國被稱為林邑國,是一個有著悠久歷史和輝煌燦爛文化南方大國。林邑國的主體居民與今日馬來人同源,大多信奉印度教,擅於航海、捕魚、音樂和經商,還有著高的造船技術和建築技術,同東南亞諸國以及中國都有著密切的往來。各種文獻上記載,林邑國根據經常向唐朝進貢大象、犀牛等熱帶特產的珍禽異獸,而在廣州的國際貿易市場上,沉香這些珍貴的奢侈品也是由林邑商人壟斷。

花萼樓上的使臣——蒙古?高麗?安南?其實一個都沒有

充滿了印度教審美的占城國——也就是林邑國宮殿遺址。

所在當時長安城中只會出現林邑國的使臣,而不會出現安南國的使臣。

至於高麗使臣也不可能出現在天寶年間的花萼樓上,因為當時的高麗(就是高麗——唐朝人一直以“高麗”稱呼高句麗)早已為唐朝和南部的新羅王朝聯手攻滅。而繼起的渤海王國也僅僅是在和日本往來時自稱“高麗”,對於大唐則一直是很謹慎的以“渤海”自稱。至於作為第一個統一韓半島的政權,新羅王朝則更不可能以高麗自稱——歷史上新羅與高麗一直是劍拔弩張的關係。所以,當時來自於韓半島的使臣只能是新羅使臣。

新羅王朝與大唐之間的往事極為精彩,日後詳敘。

花萼樓上的使臣——蒙古?高麗?安南?其實一個都沒有

韓國慶州新羅遺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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