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7 張薔 三十年前的音樂圈,我說什麼是什麼

張薔 三十年前的音樂圈,我說什麼是什麼

張薔 1967年12月出生於北京,1985年發行首張專輯《東京之夜》後,兩年之間推出15張唱片總銷量超過兩千萬,在上世紀80年代的中國掀起了一股狂熱的“迪斯科熱潮”。1986年成為首位登上美國《時代週刊》的內地女歌手。

张蔷 三十年前的音乐圈,我说什么是什么

張薔(左)與母親登上《時代週刊》。

张蔷 三十年前的音乐圈,我说什么是什么

2013年張薔推出專輯《別再問我什麼是迪斯科》。

张蔷 三十年前的音乐圈,我说什么是什么
张蔷 三十年前的音乐圈,我说什么是什么

1984年張薔燙了標誌性的爆炸頭,去年她在推出新專輯時復刻了當年的造型。 圖/視覺中國

张蔷 三十年前的音乐圈,我说什么是什么

她曾是內地唱片銷量紀錄的保持者,也是首位登上《時代週刊》的內地女歌手,最紅的時候,音像公司拿一套四合院換她一張專輯。那是1987年,她尚不滿20歲,卻已經結結實實地火了三年,在同齡人中,在整個音樂界裡,沒有對手。

改革開放後的八十年代,人們對文藝作品的渴求,註定了一些人要走上時代的舞臺,在風口中,成為激盪。張薔是其中的佼佼者,她毫不費力地取得了一個歌手能取得的一切,隨後又毫無徵兆地退隱,在時代背景與個人命運的因緣際會中,張薔本性裡對自由和美的追求,讓她的人生與音樂成為時代的孤品。

製造浪潮的女孩

首張專輯起印60萬張,一售而空

在張薔的記憶裡,改革開放後最明顯的變化是可以穿得好看了,人們戴著彩色耳環走在大街上,似乎宣告著一個新時代已經來臨。

在此之前,美是一種集體意志,在個人生活中長期缺位,更與感受無關。她一度羨慕三十年代的舊上海,十里洋場中的女性,體態婀娜,風情萬種。

中學時代的張薔已經顯露出與眾不同的特質。她是學校裡唯一穿紅皮鞋上學的學生,不僅是校內的焦點,也成了校外的重點關注對象。放學路上,會被社會青年“截”。

當時社會青年並非貶義,詞意中性,僅限字面。在通訊方式並不發達的年代,年輕人交友方式幾乎只能如此,她害怕也很得意。

對於中學時代的張薔來說,美只是模仿,但是對美的嚮往,則是本能,似乎她天生對那些浪漫的、唯美的事物有著更強的感受力。她曾因為受到一部愛情電影的感動,回家對著鏡子狂練接吻,但總覺得缺少點神韻。第二天上學,她用課本擋住自己,對著教室牆繼續練,同學問她為什麼面壁,她說,練親嘴呢。

那部電影的女主角在張薔眼裡美得如同一隻豹子,電影場景有現實中不存在的華麗,所有人都穿得很好,像《了不起的蓋茨比》裡的生活。那時她有很多想穿的衣服,商店裡買不到,只能跟母親一起手工製作。

張薔的母親是中國電影樂團的小提琴手,她的古典音樂底子就是源於母親。中國電影樂團除了音樂演出外,還要為各類電影、電視、紀錄片、專題片錄音,樂團裡常有國外唱片作內部資料,張薔和母親會把最新的音樂翻錄。同時,家裡的“海外關係”也為她提供了大量音樂,這些是她最早的音樂啟蒙,而張薔接觸到的唱片封面、國外電影、雜誌也在影響著她的審美。

因為母親工作的緣故,張薔看的聽的,都是國外的演出和音樂,她漸漸篤定了自己未來要走的路——當歌手,並且與眾不同。下定決心後,張薔很快離開了學校,那時,沒有任何人會想到,這個十幾歲的女孩,會在隨後的日子裡開創一個新的浪潮。

成為歌手的經歷異常順利,當然,這也是個被講述過多次的故事。1984年,張薔母親的院團同事告訴她,雲南音像想簽約一批年輕歌手,知道張薔唱得不錯,可以去試試。

張薔在北京錄製了小樣寄過去,隨後,對方邀請她去雲南錄音,半個月時間,第一張專輯《東京之夜》誕生,張薔拿到1400元唱片酬勞,在月工資兩位數的時代,這筆錢稱得上鉅款。

專輯上市後出乎意料地爆紅,起印60萬張一售而空,隨後加印了250萬張,她的聲音開始出現在大街小巷,商店裡都在放她的歌。隨後,雲南音像決定以六倍的酬金再與張薔簽約一張專輯,她差點成為被一張專輯成就的萬元戶,但財務上已經完全自由了,“在哪兒我都是大戶,沒有比我有錢的,我們團(中國電影樂團)也是我最有錢。”張薔舉例,“相當於把我們團所有編制(的收入)全給我一人,就這麼牛。”然而這還僅僅是個開始,到她出國留學前換外匯時,現金已經需要用行李箱來裝,一次可以換完一條街所有的美元。

很多“老人”嫉妒張薔,對她非科班的出身頗有微詞,張薔不以為然,“沒辦法,人就認我,買我的賬,誰嫉妒都沒用。”那時雖然她剛剛離開校園一年,但已對自己、對職業有著超越年齡的認知,她明白一個歌手的價值是由市場決定的,而不是某個人或某個單位。

那時大家沒有版權意識,一首公認的好歌通常可以聽到數個版本。在首張專輯《東京之夜》中,張薔選擇的翻唱作品多是自己喜愛的,選歌的標準是節奏明快、曲調優美、律動感強,能讓人快樂的歌。如今看來,《東京之夜》整張專輯的製作和編曲都非常簡陋,但張薔的聲音在那個時候已經可以帶給人們足夠的驚喜。

對歌手來說,聲音的辨識度是重要的先決條件,張薔的嗓音既甜膩、浪漫、性感,又摩登、失真、虛幻,因此她的歌曲已不僅僅是一種抒情,同時也在延展人們對音樂、對生活的想象。一位與張薔年齡相仿的資深歌迷說,那時候張薔的嗓音是又乖又壞,又風流又純情,所以年輕人都喜歡她,好聽,來勁。

或許還有一點別的原因,在這張專輯裡,多數歌詞是敘事形式,口吻是少女式的,語感類似日記。在大家表達感情仍顯羞澀的日子裡,張薔歌裡直白的快樂和憂傷,於很多人的心靈都是明晃晃的存在,甚至還有一絲挑逗禁忌的快感。

隨後,張薔在兩年內接連推出15張專輯,總銷量超過兩千萬,留下無數首被傳唱的金曲,徹底成為潮流的主宰者,“最輝煌的時候,音樂圈我說什麼是什麼,我唱什麼全國人民聽什麼。”

她的形象也有了更多的變化。漁網襪、露背裝、高跟鞋都不再是畫報上的圖片,而是她生活中的實用品,張薔有大把機會把它們穿出去,尤其在迪斯科舞會上,她總是最吸引人的那類女孩。這期間還發生了一件重要的事,她在1984年燙了標誌性的爆炸頭,終於在一年多之後,等來了有定型功能的摩絲,她再也不用隔幾個月就去重新燙一回了。

我的黃金時代

有個叫莫言的青年要和我合作

張薔說自己在最紅的時候選擇離開,沒有一點遺憾,因為成名之路太過順利,也就不那麼珍惜。“我屬於一步登天的,不像很多歌手住地下室,好不容易混到了這一步。我的起點很高,上來就錄音。走過短暫的穴,當時我也不怎麼選擇走穴,因為一張專輯已經掙了人家好幾年的錢。”

那時演出市場火爆且混亂,到處是穴頭,穴頭又到處攢人演出,很多穴頭不靠譜。張薔說,以前唱搖滾的遇到這種情況最多,唱完穴頭跑了,樂隊連回來的路費都沒有。

這種不靠譜的事沒有在她身上發生過,她最開始走穴便跟著著名的穴頭郭傳林,也是後來締造了黑豹樂隊的經紀人,同行的有全國最火的演員劉曉慶,張薔很多穴都是跟劉曉慶走的,兩人住一屋。

張薔走穴的價格是八塊錢一場,而且是合同先行,她也是最早受到合約保護的歌手,當時那種不算規範的合約,是後來很多合約的雛形。她的唱片合約也經常多出一個條款,在唱片發行前,不得參與其他唱片的錄製工作。張薔遇到最糟糕的走穴是現場沒有麥克風,她拿著開會用的大喇叭唱的歌,不過,這對很多常年走穴的歌手來說,並不是一個值得記住的片段。

生活對她始終是寵愛的,就像歌迷對她的態度一樣。那時她在舞臺上不與觀眾互動,報幕員報完幕,她便直接上去唱,一句話不說,“我那會兒比較害羞,沒有什麼親和力,比王菲還酷呢。但是我唱的音樂形式他們接受,我是來展示自我的。”

在首體的一場拼盤演出中,張薔倒數第二個出場。那會兒的場館演出文化是國罵,觀眾都跟球迷似的。當晚每個演員上臺都會被攻擊一番,直到報幕員說出張薔的名字,罵聲變成歡呼聲。等張薔唱完,觀眾開始向場地內扔鋼鏰,“像一場閃著銀光的雨。”張薔說,扔下來的鋼鏰最大面值是五分的,大多都是一分二分的,但是數量實在太多了,她記得她和伴唱周曉鷗在演出後每人都撿了一帽子的錢。後來,周曉鷗和當時伴奏的鼓手二毛組建了紅極一時的流行搖滾樂隊——零點樂隊。

沒有演出的時候,張薔常帶著周曉鷗、二毛、吉他手大毛去飯店吃好的。那時喜歡來找她玩的還有常寬和欒樹,有一次欒樹在她家唱了首自己寫的歌,張薔對欒樹說,你將來一定會成功,這個歌好聽。

在如今的公眾印象中,是摩登天空與新褲子樂隊把張薔和搖滾樂聯繫到了一起。但將張薔早期的音樂和生活完全鋪開,可以看到中國搖滾樂和原創音樂萌芽狀態時的寫照。她說自己從未與搖滾圈走得很近,但在當時,能感覺到欒樹、丁武、高旗、常寬這些後來的樂隊主唱都已顯露出才華。她印象最深的是崔健,籤合同時會告訴對方找他律師談,張薔覺得他還挺狂,還找律師,有事不都找片警嗎?

張薔出道後,經紀人一直是她的母親。許多歌迷會找上門來,母親幫忙接待,曾有一個山東口音的青年經常來,張薔母親也是山東人,便多了點親切。男青年說自己是寫東西的,希望以後可以合作。張薔說對這個人最深的印象是送他出門時,總覺得他的背影看著很辛苦。除此之外,她只記得名字,因為特別,男青年曾向她母親解釋過,莫言就是少說話的意思。2012年,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張薔想起自己也曾認識一位同名的寫作者,便上網搜了照片,發現真是曾經認識的那個文學青年,感慨道,怎麼這麼老了!

在張薔身上,很難看到年代感,她永遠是現在時的狀態,一切都顯得自然而然。即使她現在的音樂被貼上覆古標籤,可代表的卻是時髦的風格。她喜歡的東西一直沒有本質上的變化,因此懷舊對她來說,是毫無必要的抒情。從1984年走紅,到1987年忽然遠赴澳大利亞留學,中間的三年時間,是她自己作為歌手的黃金時代。但對張薔來說,黃金時代也存在很大的問題——當時所有的路都不是很好,不適合穿高跟鞋。

不如跳舞

去迪斯科舞會是種享受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迪斯科風潮,還沒有真正成為大眾娛樂活動,絕大多數人對迪斯科的瞭解僅僅停留在磁帶上,去舞廳跳迪斯科,是少數人的生活。

那時舞會稀缺,能跳迪斯科的舞會更少,誰有舞會的信息,或者有混進舞會的能力,都可以成為現實生活裡的資本。

“那會兒玩北京迪斯科的都得有背景的,不是說隨便沒點關係,拿護照就能進的。”張薔說當時北京有幾個著名的地方,外交公寓、西苑飯店、麗都、崑崙飯店,在裡面跳舞的都是最時髦的年輕人。

非迪斯科的舞會中,北冰洋汽水是奢侈品,但在迪斯科場所裡,大家喝可樂和進口的橙汁。對張薔來說,那時候參加迪斯科舞會,是至高無上的享受,“音樂都是麥當娜,大屏幕那種,可帶勁了,一到我喜歡的我就上去,不喜歡了我就回來喝水。”

參加迪斯科舞會的女孩會暗中攀比,彼此較勁。常有一些被張薔形容為假酷的女孩,永遠叼著煙,見人就翻白眼,後來都陸續嫁到了國外,還有另一些女孩,幾乎都在九十年代選擇了下海經商,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剩下的,也是最少的,便是張薔這種單純去享受音樂的。

蕾絲絲襪是當時迪斯科女孩的標準裝備,棕色是罕見的頂配,即使在舞會上,也不太容易見到,張薔是唯一穿漁網襪去的。男孩的眼神是女孩之間勝負的體現,經常全場都看她一個人。

“男孩子看你吧,總有一種惡狼式的、渴望的眼神,那就是我們心裡想滿足的東西,是我們想要的。這就是迪斯科文化,你要證明你很有吸引力”。

她只希望認識漂亮的男孩,“那種斯文的,個高腿長,白白淨淨,看起來沒有什麼攻擊性的。”如果需要現實作為註腳,就是費翔、劉文正那樣的長相。

八十年代的迪斯科文化裡,男孩長得漂亮就是核心競爭力,有沒有錢不在考慮範圍內,人們也沒有這些概念。當時她有一個非常符合自己審美的男朋友,兩人總去高檔場所消費,大多都是她買單。

那時認識她的人太多,在公共場合、甚至公交車上都會被陌生人截,要跟她磕終身。張薔說消費高的地兒人少,因此不容易起衝突,男朋友屬於斯文型,戰鬥力不強。她遇到過特別野的社會青年,撇腿坐在自行車上,手裡握著鏈子,車把上還蹲著一隻猴,這些也發生在八十年代。

倒帶40年

1 改革開放後最想去哪裡看看?去了嗎?

張薔:那會兒最想去的地方應該是美國吧。我也向往過,還翻出衣服,想著到美國後穿哪件。那會兒我聽的音樂很多都是美國的。所以我就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子。但是到現在我都沒去過,也不想去了。

2 那時哪部文藝作品對你產生的觸動最深?

張薔:文學我記憶中好像是《雷雨》。電影的話,像山口百惠演的《絕唱》,還有《永恆的愛情》《卡桑德拉大橋》,這些都是我們改革開放後看到的電影。音樂方面,是日本的佐田雅志,他唱的最著名的歌曲叫《男子漢宣言》。當年在上海,看完他的演出,年輕男女都特興奮,不想回家,必須到小館子裡繼續聊音樂。但是我當時沒在上海,是我同學跟我說的。

3 還記得改革開放後,買的第一件以前想買而買不到的東西是什麼嗎?

張薔:那時候特渴望一個眼影盤,就是那種有很多顏色的,地攤上17塊錢一個,廣州進口的。後來在友誼商店看見過,等我有了經濟條件時,又看不上了。

4 當時有什麼夢想?

張薔:那會兒我的夢想是進歌舞團,當一個真正的歌唱演員,端一輩子鐵飯碗。但是一直沒實現。當時我想進廣播樂團,正好張政是團長,我和他關係挺好,他說你來吧,結果滿北京找我的檔案找不著。不知道誰給我弄丟了,所以一直沒機會進入體制內。

採寫/新京報記者 湯博 人物攝影/新京報記者 朱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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