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時,她愛上風流成性的有婦之夫,結婚後,丈夫本性難改,豔遇不斷。遠走他鄉後,和大她三十歲的美國作家一見傾心,結為夫婦。婚後丈夫癱瘓,生活拮据。相守十一年,丈夫去世後,她離群獨居。七十五歲,她孤獨地離開人世,骨灰撒向太平洋。
她是李鴻章的外曾孫女,是寫出了《傾城之戀》、《色戒》、《小團圓》《半生緣》等不朽之作的曠世才女。
是的,她是張愛玲。
一代才女,名門閨秀,一生情路坎坷,顛沛流離,令人唏噓。
1
遇見你我變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塵埃裡去,但我的心是歡喜的,並且在那裡開出一朵花來。
1943年10月的一天,南京的一處庭院的草坪上,時任汪偽政權宣傳部副部長的胡蘭成躺在藤椅上翻看《天地》月刊,不經意間看到一篇署名張愛玲的小說《封鎖》,才看了一二節,就坐不住了,直起身來細細的讀了兩遍,不禁為作者的妙筆生花拍案叫絕。他隨即寫信給《天地》月刊的主編蘇青,詢問“張愛玲是何人?”蘇青回信只答“是個女子”。不久第二期《天地》月刊寄到,上面除了有張愛玲的小說,還附有她的照片。胡蘭成見了照片,有意要見一見這個極富才情的女子。
第一次,胡蘭成因為沒帶名片而被拒之門外,他從門洞裡塞緊一張紙,寫有自己的名字和電話。而張愛玲也從蘇青的口中得知了胡蘭成對自己才華的傾慕,僅隔一天,張愛玲就打電話來說要到胡蘭成處拜訪。
第一次見面,這個胡蘭成心心念唸的女子,不妖不媚,柔弱沉靜,不像他在歌舞廳遇見的那些熱情奔放的女子,竟也有一種別樣的美。胡蘭成的瀟灑、博學、風趣、滔滔不絕同樣也給張愛玲留下了不錯的印象。兩人聊了5個小時,離別時已互生好感。
從此,他們常常來往,談天說地,從《紅樓夢》聊到詩經,從《聊齋》講到《金瓶梅》,從詩詞歌賦聊到飲食起居。胡蘭成比張愛玲大十四歲,本就是風月場上的老手,深諳談情說愛之道。對張愛玲,他仰慕其才華,更加不惜代價的去博得她的愛情。
胡蘭成
此時,胡蘭成是有妻子的,不僅有,而且是兩個。第一任妻子因不滿胡蘭成的風流成性而精神失常。在沒有辦理離婚的情況下(實則婚姻已經名存實亡),胡蘭成又娶了第二任妻子。當然,他身邊還有其他的鶯鶯燕燕。對此,張愛玲心知肚明,但是她依舊陷下去了。胡蘭成的邪魅、風流對羞澀怯懦的她來說,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這位在小說裡把愛情男女看得通透的大作家,遇到愛情竟也無能為力。
兩人的關係惹怒了胡蘭成的第二任妻子,她一怒之下與胡蘭成離婚。胡蘭成繼而與張愛玲結婚。沒有舉行結婚儀式,只以婚書為證。
婚書上,張愛玲寫:胡蘭成張愛玲簽訂終身,結為夫婦。
胡蘭成加了一句: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新婚燕爾的生活,兩人琴瑟和鳴,談詩論畫,一如從前。
好景不長,1944年,抗日戰爭進入尾聲,汪精衛去世,南京偽政府一片哀鳴。胡蘭成深感末日就要來臨,便對張愛玲說:“我必定逃得過,惟頭兩年裡要改姓換名,將來與你雖隔了銀河亦必定我得見。”張愛玲說道“那時你變姓名,可叫張牽,又或叫張招,天涯地角有我在牽你招你。”
胡蘭成的話是不能信的,他風流成性,又處在亂世,怎麼能守得住與張愛玲的愛情?當他離開上海,前往武漢去做《大楚報》主編時,他又愛上了十八歲的年輕護士周訓德,並與之相戀,甚至還把這件事當成炫耀的資本告訴張愛玲。張愛玲氣憤地責問他“你與我結婚時,婚帖上寫現實安穩,你不給我安穩嗎?”
1945年,抗日戰爭勝利後,全國到處都在肅清漢奸。胡蘭成遭到通緝無路可退,流竄到諸暨。在那裡他又戀上孀居的範秀美,並與之結婚。張愛玲曾經到溫州找過他,他非但沒有半點感激,反而覺得張愛玲的名氣太大,來找自己勢必會暴露自己的藏身之地,因而對張愛玲的到來十分不滿。
傷心欲絕的張愛玲終於下定決心要跟胡蘭成一刀兩斷,她給胡蘭成寫了一封信“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歡我了的。這次的決心,我是經過一年半的長時間考慮的。你不要來尋我,即或寫信來,我亦是不看的。”
從此,這段亂世之戀宣告結束,兩人再無瓜葛。而胡蘭成逃到日本後,又同原上海灘的大姐大佘愛珍結婚。
2
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願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
第一次婚姻的遇人不淑讓張愛玲頗為失意,悲傷而又孤寂的張愛玲在那一年裡沒有作品,卻還要接濟逃難的胡蘭成,生活十分拮据。因為胡蘭成,那時候的張愛玲實在揹負了太多的罵名,一度被扣上“文藝漢奸”的帽子。
這時候,經友人介紹,張愛玲與電影導演桑弧、電影宣傳龔之方相識。桑弧與龔之方登門拜訪,請她為桑弧與人合辦的文華影業公司撰寫電影劇本。張愛玲雖無劇本寫作經驗,但兩人盛情難卻加上自己的經濟狀況捉襟見肘,於是答應了下來。
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張愛玲與桑弧合作的第一部電影《不了情》轟動上海灘,令桑弧聲名大噪,沉寂的張愛玲也因此重新回到人們的視線中。隨後,二人再度聯手,陸續推出幾部電影。
因為頻繁的幾次合作,桑弧、龔之方、張愛玲變得熟悉起來,桑弧等人經常去張愛玲家聊天。幾位朋友的到來一掃張愛玲離開胡蘭成之後的鬱鬱寡歡,讓她逐漸的開朗起來。她喜歡與他們聊天,聽他們高談闊論。其中,遇見桑弧,是對當時孤寂惆悵的張愛玲最好的慰藉。
桑弧長張愛玲四歲,為人忠厚,性格拘謹。兩人經常合作拍電影,一編一導,年紀相當,才情匹配,不久即成為小報緋聞的描寫對象。
他們倆共同的朋友龔之方一面對外宣稱兩人只是朋友關係,毫無私情;一方面又暗自撮合張愛玲與桑弧。他來找張愛玲閒談,聊了幾句便扯到桑弧身上,暗示其來意。對此,張愛玲並未用語言直接拒絕。她猶疑了一下,隨即是搖了搖頭,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
她自知和桑弧是走不到一起的。桑弧從小是個孤兒,由哥哥姐姐撫養長大,長兄如父,長姐如母,桑弧從小對哥哥姐姐的話言聽計從,不敢忤逆。而他的哥哥姐姐不喜歡張愛玲的工作,認為寫作不是個正經職業,而且他們家也不能接受曾與大漢奸胡蘭成結婚而聲名狼藉的張愛玲。
被認為是以張愛玲自己為原型的《小團圓》中,張愛玲這樣描寫過自己的心境:“他是這樣青衫磊落的有成青年,家世清白,相貌英俊,在他面前,她自慚形穢。”
這段感情最終不了了之,桑弧1951年結婚,小報上登出他新婚的消息。也許是怕張愛玲看了傷心,他託人去報社說,不要再登關於他私生活的事。
關於此事,《小團圓》中也可窺見一二。
這天他又來了,有點心神不定的繞著圈子踱來踱去。
九莉笑道:“預備什麼時候結婚?”
燕山笑了起來道:“已經結了婚了。”
立刻像是有條河隔在他們中間湯湯流著。
他臉色也有點變了。他也聽見了那河水聲。
1952年7月張愛玲由上海重返香港,從此她與桑弧天各一方,再也沒有見過面。
3
我要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人是等著你的,不管在什麼時候,不管在什麼地方,反正你知道,總有這麼個人。
1955年秋天,張愛玲從香港移民美國,一位美國作家闖入了她的生活,他便是後來與她相伴十一年的賴雅。
賴雅比張愛玲大三十歲,熱情爽朗,是一位劇作家。兩人相識於麥克道威爾文藝營。在集體活動的時間裡,兩人開始了交談。在賴雅眼裡,張愛玲莊重大方,具有東方韻味。開始時他們常在餐桌旁、走道上交談,半個月後,他們便到對方的工作室做客。
與之前的感情毫不例外,賴雅也深深地被張愛玲的才情所吸引,他對張愛玲的小說讚不絕口。兩人一起聊政治、聊書法、聊文學,志趣相投,感情日漸深厚。1965年,兩人結婚。
幼年父愛的缺失,導致張愛玲的戀父情結,她一向喜歡比自己年齡大的人。這場婚姻本應是上天最好的安排,賴雅沉穩、博學、幽默、有深厚的閱歷,他和張愛玲是兩顆靈魂的吸引。
然而,那時的他們,窮困潦倒。賴雅已經65歲了,基本沒有什麼經濟能力,雖然他曾是個劇作家,然而在美國並沒有太大的名氣。而張愛玲的作品又難以被美國的讀者所接受,寄出的稿件多次被退回。他們沒有自己的家,居無定所,常常住在廉價的公寓裡。
賴雅的身體每況愈下,常常背部疼痛。不久,他的腿和腳又出現不適,張愛玲不得不常常給他按摩。期間賴雅還多次中風。張愛玲一面要維持生計,一面要悉心照料風燭殘年的他。各種壓力壓得她喘不上氣,身體與精神都處於透支的狀態。
後來,賴雅病情再次惡化,癱瘓在床,大小便失禁。張愛玲不離不棄,盡心盡力地照顧他,儘可能使賴雅乾淨,舒服。
這樣的日子,即便清苦,但也安穩。張愛玲給好友寫信時說“這婚姻說不上明智,但充滿熱情,我很快樂和滿足”。沒有和胡蘭成在一起時的轟轟烈烈,也不像和桑弧在一起時的無疾而終,她和賴雅這對患難夫妻,實實在在的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為慶祝賴雅六十七歲生日,張愛玲穿上從上海帶來的服裝,披起母親留下的厚羊毛披肩,向他展示自己的東方美。到了張愛玲生日的時候,她做幾個中式小菜,換上漂亮的衣服,兩人一起去電影院看一場電影。為節約開支,張愛玲自己在家燙頭髮,賴雅就給她打下手。賴雅臥病在床,她就給他念報紙。
通過朋友的幫助,張愛玲接到位於麻州康橋的賴德克利夫大學做駐校作家的邀請。當她和賴雅來到康橋時,賴雅的身體已經虛弱到極點。半年後,在張愛玲的陪伴下,賴雅走到生命的終點。
這一對夫妻,生活清貧,卻始終不離不棄、生死相依。在貧苦而寂寥的歲月裡,兩人相互的扶持和陪伴,溫馨而又珍貴。
4
賴雅去世後,張愛玲的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她離群索居,遺世獨立。約翰·多恩說,沒有人是一座孤島,但是張愛玲說,“我是一座孤島。”
此時,她已經重新受到了讀者的歡迎,收入不斷提升,生活變得十分寬裕,不過這一都來得有些遲了。一個人在異國他鄉,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連賴雅也走了,要那麼多錢又有什麼用呢?
1995年9月初,公寓管理員打開一間房門,映入眼簾的是一位穿著旗袍的老太太,躺在一張毯子上闔然長逝,旁邊是一疊展開的稿紙和一隻未合上的筆。張愛玲與世長辭,平和從容,寂然無聲。
出身名門、才華橫溢都是世俗的標籤,而箇中滋味總是冷暖自知。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上面爬滿了蝨子。對於愛情,對於男女,張愛玲比誰都想得明白、通透。遇人不淑也好,情路坎坷也罷,這一生,愛過、恨過、付出過,留下錦繡文章,便足矣。若有來生,願她一生安穩,歲月靜好。
5
對於張迷來說,張愛玲的死法是令人唏噓的。一個人靜靜地躺在行軍床上,等待死神的來臨,死了三四天才被人發現。警察在最顯眼的地方發現了她的各種證件和重要遺物——她是知道自己大限已到,親手做了準備。
張愛玲在她的散文《“卷首玉照”及其他》中寫道:我立在陽臺上,在黯藍的月光裡看那張照片,照片裡的笑,似乎有藐視的意昧——因為太感到興趣的緣故,彷彿只有興趣沒有感情了,然而那注視裡還是有對這世界的難言的戀慕。
張愛玲晚年經常搬家,每搬一次都會整理一次物件,最後一次整理時,她眼裡流露的就該是對這世界難言的戀慕。她整理得格外認真細緻,當她封好口,把東西放在門口的位置,投去最後的一瞥,她的感受就應該是她在《小團圓》裡屢次寫道的:石門訇的一聲永遠關上了。她親手關上了生命盡頭的石門,石門外面是永恆的虛空。
張愛玲是無神論者,她沒有幻想還有一個天堂在等著她。她也不會通過浪漫的想象來美化死亡,認為這是一次新的旅行。她從容地面對死亡,走得如此安詳,她是如何做到的呢?
張愛玲的小說有兩個永恆不變的主題:1、人是不自控的;2、“我們的不甚徹底的道德觀念。”因為前者,所以人生充滿意外和失望;因為後者,所以日子很難過得乾脆利落。她的小說人物的活法其實就是普通人的活法,但她不要這樣的活法。
她從很年輕的時候就開始儘可能地做到自控,逃離她富有的父親,意味著她主動放棄優越的生活條件和大筆遺產。到了晚年,她的物質條件僅能維持基本生活和寫作需要。感情方面,她割捨了親情,離開大陸時,和她姑姑說好從此當她死了,懷了孩子毫不猶豫墮胎,她母親臨終要見她最後一面她也沒去。她做到了徹底擺脫物質和感情對人的控制。
正因為她的自控和徹底,她才能做到徹悟人生,才能集中精力做自己想做的事,加上她天才的筆,我們才有幸讀到她的作品。上天對她最大的獎賞就是讓她不懼怕死亡,她整理好物件,換上平時出門穿的衣服,靜靜地躺下。這一躺,是文壇巨星的隕落,悄無聲息,卻震驚華人世界。
張愛玲並非無情,她只是不要牽絆她的感情。她的遺囑執行人林式同,遺產繼承人宋琪夫婦都是她的摯友,他們都沒有辜負她的遺願。她走得很安詳,也有他們的因素,因為信任他們。
張愛玲不畏死亡,不是慾望或信念使然,而是因為她做到了自控和徹底,她的人生是一種極致,自由和尊嚴的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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