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2 致路遙:一個活在悲壯與苦難中的作家,在平凡的世界追求不平凡


致路遙:一個活在悲壯與苦難中的作家,在平凡的世界追求不平凡

賈平凹曾寫下這麼一段話來評價路遙:

他是一個強人,他大氣、他霸道、他痛快豪爽,也使勁用狠,他讓你尊敬也讓你畏懼。

他是一個優秀的作家,他是一個出色的政治家,他是一個氣勢磅礴的人,但他是夸父,倒在乾渴的路上。

著名企業家馬雲也曾說:“對我影響最大的人是路遙。是路遙的作品改變了我,讓我意識到不放棄總有機會,否則我現在還在蹬三輪車呢。”

在路遙先生去世整整28年的今天,我們再次提起路遙先生,悲壯依舊是他平凡且不平凡的一生的代名詞;苦難也依舊是他筆下的主旋律。一箇中國最具代表的現實主義小說家,一本《平凡的世界》,一本《人生》,這短短百萬字深深影響著億萬青年。迷茫時讀、傷心時讀、焦慮時讀,在生活的激流中,在模糊的人生中,路遙先生的小說成為了我們負笈獨行的《聖經》。

初讀不知書中意,再讀已是書中人,無論是高加林,還是孫少平,從他們身上,我們總能看到我們。他筆下的人物就是每一個普通且平凡的我們,在這個平凡的世界平凡地活著。

而路遙又何嘗不是呢?

致路遙:一個活在悲壯與苦難中的作家,在平凡的世界追求不平凡

終其一生,他都像一個飢餓的人,渴求一個真實的世界

致路遙:一個活在悲壯與苦難中的作家,在平凡的世界追求不平凡

海明威說:對一個作家來說,最好的早期教育,是他不愉快的童年。

對路遙來說,最深刻的啟蒙是烙入靈魂的飢餓陝北,孕育英雄和史詩的地方,卻是一塊籠罩著飢餓和乾旱的貧瘠之地,一塊生長著恓惶的人民和流逝著苦水般歲月的悲苦之地。路遙,和新中國同齡的當代作家,正是成長在這塊讓他又愛又恨的土地上。

飢餓,既是路遙從小的噩夢,是他童年和青少年時期的主旋律,更是他最重要的啟蒙。

七歲時因為家庭生活難以為繼,被父親過繼給無子女的大伯,兩百多里的路,他與父親一路要飯到了大伯家。一路上,父親始終沒有告訴他真相,只是說帶他到伯父家去玩兩天。

這條路於路遙來說,是他初嘗飢餓帶來的心靈苦痛,是他對土地又愛又恨的來源。

到了大伯家,飢餓帶給路遙的又是更深刻的烙印。因為貧窮,伯父不讓路遙讀中學,只想把他當勞動力。路遙偷偷跑去參加考試,竟然考上當地最好的中學——延川中學。大伯為了生計不願意供路遙上學,不知道他是在強硬的大人面前做出怎樣伏低做笑的姿態,或是擺出寧死不屈的剛烈,讓大伯妥協,如願上學。

開學時,路遙把砍柴刀往山溝裡一扔,一個人跑到縣城上學了。隨後三年,無法自帶乾糧的他,硬是憑藉同學們的接濟,把中學讀了下來。飢餓,在他的記憶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記。

路遙在《在困難的日子裡》寫道:

飢餓常使我一陣又一陣的眩暈,走路時東倒西歪,不得不用手託扶一下什麼東西,才不至於栽倒。為了不使尊貴的腦袋在這個世界面前低垂下來,身上其他部位都在拼命地支撐它。

也正是這段早年經歷,決定了他後來小說中主人公的出身,無一不是帶著自己的影子以及命運的苦難。

飢餓的處境和桀驁的性格,讓路遙痛恨貧苦,也極度渴望知識。

他後來與弟弟王天樂說:“勞動固然是一個很偉大的事業,但是我們家祖祖輩輩要靠勞動改變現狀是不可能的,所以要讀書,讀了書,哪怕當一個農民都應該是清醒的。”

讀了書的路遙是清醒的。

終其一生,他都像一個飢餓的人,渴求一個真實的世界,像夸父逐日一樣,奔襲在理想之路,直到用熱烈的感情燃盡了42年的生命。

致路遙:一個活在悲壯與苦難中的作家,在平凡的世界追求不平凡

這個世界不乏錦上添花,但也不缺雪上加霜

致路遙:一個活在悲壯與苦難中的作家,在平凡的世界追求不平凡

在田曉霞和孫少平的愛情中,田曉霞犧牲了;在孫少安賀秀蓮的愛情中,賀秀蓮得了癌症;在李向前和田潤葉的愛情中,李向前雙腿癱瘓;金波沒有找到他心愛的姑娘;田潤生娶了一個寡婦郝紅梅;杜麗麗出軌導致她和武慧良原本令人羨慕的婚姻破裂了;高加林與巧珍的愛情中,高加林劈了腿,巧珍嫁給了馬栓。

理想中的生活在現實中往往都是不堪一擊,路遙也不例外,感情帶給路遙的挫折,也奠定了路遙筆下的愛情都是不完美的,殘忍的,現實的!

1966年,在那個英雄主義的年代,路遙因為一篇《秀延河畔 烽煙滾滾》而震動全縣,最終成為縣革命委員會副主任,相當於現在的縣長。

一個十八歲的年輕縣長,可以說是年少得志!這個世界從來不乏錦上添花,愛情找到了路遙——他與來到延川的北京知青林瓊相愛了。

一個光明的人生似乎擺在了路遙的面前,但反轉來的猝不及防。因為政治問題,路遙的縣革委會副主任被撤,但組織上對他的處境還是同情的。當時有一個銅川二號信箱的招工指標,就給了他。有過上山下鄉經歷的人,都知道招工指標在那個年代是何等重要。可是,路遙卻將這指標給了林瓊。

這個世界也從來不乏雪上加霜,林瓊在後來卻拋棄了路遙,嫁作他人。當理想遇到現實的時候就是這樣的脆弱,書中的田曉霞和孫少平是愛得那麼深沉,但是現實生活中的路遙卻受到了如此大的打擊。

愛情,離開了路遙——他與戀人分手了。二十歲的他,路遙選擇返鄉參加勞動。

這大起大落間,路遙迷惘過,脆弱過、痛恨過,卻一直掙扎在世上。他像一頭受傷的猛獸獨自舔血,仍要發出嗚咽與嘶吼聲。

都說傷疤是男人的勳章,這跌宕於路遙來說,未嘗不是淬鍊。

致路遙:一個活在悲壯與苦難中的作家,在平凡的世界追求不平凡

命運以自己獨特的方式偏愛路遙,給他錘鍊,也讓他在渺茫的生機裡真的走到天亮,發現屬於自己的理想國

致路遙:一個活在悲壯與苦難中的作家,在平凡的世界追求不平凡

路遙在《人生》中寫道:他雖然從來沒鄙視過任何一個農民,但他自己從來都沒有當農民的精神準備。這也許正是回鄉務農的路遙既彷徨且堅定的想法。

1969年,他回鄉務農,正如《人生》裡的高加林一樣,不知所措,悵然若失。路遙像自己的父輩那樣,走進了土地,開始向土地討生活。光著膀子,揮舞著鋤頭,一寸寸的耕耘在土地上。

他不止一次的問自己:這無望的生活,真的就要這樣一望到底了嗎?讀書的日子真的要遠離他了嗎?

現代人常把田園生活看做迴歸自然與生活情趣,但只有以勞動為生的人們,才知道一輩子在土地上刨挖,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不是小確幸,是生死攸關的絕望。

路遙深知這種絕望,他對知識的渴望,走出土地和農村的渴望近乎偏執。他常常做農活直到筋疲力盡,躺在田裡,“田野裡雖然空無一人,但一切對我來說都是親切肆愛的;而在人聲鼎沸的那裡,我知道我會多麼孤寂。”

這個已經經歷過大起大落淬鍊的人,不信自己一輩子紮根土地,他抱著一種渺茫的信念,在浪潮裡追尋理想,就像努力在荒漠中找到生機。

他仍像一個飢渴的人,上下折騰,教過書,投過稿,發表文章,換過許多臨時性的工作。他也好結交朋友,與下鄉的知青打成一片,還在這時認識了相伴多年的妻子林達。

致路遙:一個活在悲壯與苦難中的作家,在平凡的世界追求不平凡

正所謂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1972年秋天,路遙又走進了縣城,成為延川文學刊物《山花》的主創之一。好結交朋友,為人正氣的路遙,在1973年,被眾人推選到延安大學中文系讀書。

命運以自己獨特的方式偏愛路遙,給他錘鍊,也讓他在渺茫的生機裡真的走到天亮。

《堂吉訶德》裡寫道:縱使我終將疲倦無力,仍要用傷痕累累的雙手,去摘遙不可及的星

路遙在現實與理想的兩邊被來回撕扯,正像對抗風車的堂吉訶德。

進入延大的路遙飢渴已久,他廢寢忘食的讀書,常常到凌晨還躲在被窩裡,照著手電筒看書。受到當時的陝西作家柳青的影響,最終將文學創作作為畢生追求,路遙這個名字,向文壇野心勃勃的走來。

畢業後,順利進入《延河》刊物,做編輯工作。1976年,文壇混亂,路遙時常在單位的大院裡,一根接著一根抽菸,他不知道是順應“潮流”,還是逆流而上。他迫切的想要找到真正的文學,讓大家看到人民和生活真正的樣子。

1980年,路遙寫出了中篇小說《驚心動魄的一幕》,這篇反映文革時期兩派相爭的小說在當時卻無人敢發。那個敏感的年代,路遙投了一家又一家,他近乎絕望的要撕掉手稿的時候,終於被《當代》收錄刊發,最終獲得第一屆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

自此,路遙信心倍增,他終於要在文壇上大放異彩,終於要展現自己深刻理解的中國。

對於自小經歷苦難的人來說,路遙並沒有對苦難濃墨重彩的描繪,他在苦難中,看到人性的光輝,即使在艱難困苦的條件下,仍然向上生存的人性共鳴。那是他在現實中看到的理想國。

農村是路遙創作的土壤,他的理想國建立在土地之上,路遙因為飢餓恨過這片土地,但他仍然在歷盡千帆後深深地與土地聯繫在一起。

路遙在像夸父一樣追逐著理想光明的時候,對抗著土地帶給自己的灼熱,也依存於土地帶給自己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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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得住寂寞,守得住芳華,孤獨是路遙創作路上的必修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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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故鄉毛烏素的沙漠裡,我清楚的認識到,我將要進行的其實是一次命運的賭博,而賭注則是自己的青春抑或生命。”路遙在找到荒漠裡的綠洲後,又一次走向荒漠。

1982年,路遙閉關21天,完成籌備兩年的《人生》,他在《早晨從中午開始》中回憶:“記得近一個月裡,每天工作十八個小時,分不清白天黑夜,半夜在陝北甘泉縣招待所轉圈圈行走,以至招待所所長犯了疑心,給縣委打電話,說這個青年人可能神經錯亂,怕是要尋無常。”

《人生》就這樣猝不及防的打亂了路遙的生活,時年32歲的路遙迎來了自己創作上里程碑式的作品。無數的信件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許多人將路遙當做“人生導師”。一年後《人生》改編的電影上映,又引起軒然大波,全國輿論譁然。

致路遙:一個活在悲壯與苦難中的作家,在平凡的世界追求不平凡

一時間,在我們看來 ,路遙真正是風光無限!但路遙彼時為此痛苦不已。他常在半夜驚醒,想起故鄉,想起自己二十幾歲時的理想,他慚愧於這些紛至沓來的榮譽,他本該是享受著創作的過程。

路遙想起了故鄉毛烏素的大沙漠,“赤腳行走在空寂逶迤的沙漠之中,或者四肢大展仰臥於沙丘之上,眼望高深莫測的天穹,對這神聖的大自然充滿虔誠的感恩之情。”

他決定放下了!放下《人生》的榮耀,像七歲那年離家遠行一樣,追逐另一個太陽。就讓人們從此忘掉路遙,讓人們說他已經才思枯竭,消失在文學界,重返人民大眾的生活。

耐得住寂寞,才能守得住芳華,路遙開始了一場不計後果的豪賭——決定寫一部規模很大的書。“走向高山難,退回平地易”,要離開《人生》創造出來的暖春,走向又一個看不到前路的冰天雪地,這條征途的開啟,需要莫大的勇氣,於是孤獨成了路遙創作路上的必修課。

1984年,路遙開始了長達六年的隱匿——創作《平凡的世界》。

常看到現在的小說作者勤勉有加,才思敏捷,動輒百萬言的小說倏然便成,路遙卻是個慢性子,《平凡的世界》這部百萬字的小說經歷了漫長的六年,路遙每一秒都在煎熬和幸福交織的感覺中度過。

想法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路遙為了窺到這個影子的實體,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

他將自己關到房子裡,先是讀了近百部的長篇小說,古今中外,從政史文哲到農林牧漁,“讀書不是一種消遣,那是相當熬人的,有一種隨時溺沒的感覺”。

光讀書還不夠,為了建構作品的背景,路遙找來了從1975年到1985年間十年的各類報紙,《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參考消息》等,研讀這十年中國乃至世界發生的大事小情,力圖還原真實的歷史場景。“手指頭被紙張磨得露出了毛細血管,擱在紙上如同擱在刀刃上”。

一年過去了,離動筆的日子還很遠,路遙又開始“深入生活”,他提著裝滿資料的大箱子開始在生活中奔波。拜訪鄉村城鎮,工礦企業,學校機關,省委書記,鄉村農民。路遙就在這無休止的奔波中得到了《平凡的世界》的構思。

動筆時,路遙為了得到人物孫少平的煤礦工作的真實體會,“帶著兩大箱資料和書籍,告別西安,直接走到工作地——陳家山煤礦”。煤礦的生活固然很苦,每天只得饅頭鹹菜度日,但路遙在這真實的煤礦中,寫出了真實的孫少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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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路遙完成了這百萬言的鉅著時,六年已經過去了。六年裡,路遙苦行僧一般的苦修,讓他甚至失去了生活的基本技能。再回到西安,他連過馬路都要思考半天怎麼過,像個小孩子一樣,緊緊跟在弟弟王天樂的身後。這時的路遙已經40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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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路遙嗎?不,很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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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裡寫道:生活不能等待別人來安排,要自己去爭取和奮鬥,而不論其結果是喜是悲,但可以慰藉的是,你總不枉在這世上活了一場。有了這樣的認識,你就會珍重生活,而不會玩世不恭,同時也給人自身注入一種強大的內在力量。

1990年,長篇鉅著《平凡的世界》結稿,與《人生》不同的是,《平凡的世界》遭到文學評論界的冷落,多家雜誌報刊的拒稿,讓路遙精神上也有些灰心。

拋卻一切,六年的征途似乎換來的是一句,“江郎才盡,《人生》是路遙不可逾越的高峰。”路遙的精神跌入谷底,這時候,他的生命還餘兩年。

不得不說,上天厚愛,轉機來臨。這部長篇鉅著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播出下,受到人民群眾的喜愛,《平凡的世界》突然火了。從全國各地來的信件淹沒了電臺,人們排隊買書。這部被文學界批判為“文筆單調、情節平緩”的鉅著就這樣打動了人民的心。

1991年,《平凡的世界》獲得第三屆茅盾文學獎,仍舊爭議不斷,文學界的各種質疑和讀者的各種追捧撕裂了路遙的精神。

至今,《平凡的世界》被認為是茅盾文學獎歷年來最具爭議,但卻最具生命力和影響最大的作品。今天也有人為它感動,根據其改編的電視劇播出後,仍然產生了巨大的話題量。企業家潘石屹曾言:“《平凡的世界》是我看過的最美小說,沒有之一。它陪我一起度過了人生最低潮的時間。”

在《平凡的世界》獲得茅盾文學獎後,這位風光無限、雄心萬丈的作家卻突然患上了嚴重的疾病。在路遙生命最後的日子裡,不僅承受著十分難捱的病痛折磨,還接連經歷了經濟拮据、重病纏身、婚姻破裂、兄弟失和等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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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診斷為肝硬化後,路遙在住院的日子裡對看望他的賈平凹說:“等我出院了,你和我到陝北去,尋個山圪嶗住下,咱一邊放羊一邊養身子。”

可是他沒能養好身子,《平凡的世界》已經讓他透支了生命力,再加上家族遺傳的肝病,1992年11月,路遙永遠離開了我們。

《平凡的世界》和路遙或許只是人類歷史長河中的微不足道的星星,但光芒是真切的,現實中你我的掙扎、奮鬥時時刻刻上演著。

路遙先生說:一個人應該有理想,甚至應該有幻想,但他千萬不能拋開現實生活,去盲目追求實際上還不能得到的東西。或許,得不到的東西,是最好的,因此才要不斷的去努力追求!

當我拿起路遙先生的《平凡的世界》和《人生》時,從最一開始看故事,到最後淚眼婆娑,我試著問自己:人生路遙嗎?其實世人皆如風雨之中的小船,搖搖擺擺,起起落落,這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匯成波濤洶湧的大海,衝擊著,顛覆著這風雨之中小船上的人兒。

人生是充滿著悲壯與苦難的,這是路遙一生的主旋律,也是我們每一個平凡人一生的主旋律,而路遙在短暫地42年間所留給這個世界的,則是在平凡的世界追求不平凡的精神財富。

致敬路遙,一個活在悲壯與苦難中的作家,一個在平凡的世界追求不平凡的“平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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