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5 李煜:不要指責我,我本來就不愛當皇帝

李煜:不要指責我,我本來就不愛當皇帝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帝王更尊貴、更令人嚮往的身份和地位了。

無數人為了登上皇位,不擇手段,甚至喪失人倫,弒父弒兄。

因為對這些人來說,做一個萬人朝拜、山呼萬歲的天子,實在是尊榮至極。其誘惑之大,使得他們願意用任何代價去奪取。

然而,有些人天生就可以輕鬆擁有帝位,他們卻偏偏對這些東西毫無興趣。

他們痴愛文學,痴愛藝術,痴愛自由,只願一生在文藝的天地裡翱翔馳騁。

但是歷史選擇了他們,命運選擇了他們,他們是註定的帝王之命。他們只能扮演他們最不擅長的角色。他們的人生,在歷史的罅隙裡,註定是一場悲劇。

南唐後主李煜,就是這些悲劇中最有代表性的一個。

一、求求你,別讓我當皇帝

公元937年,李昪(biàn)建立了五代十國時期版圖最大的南唐帝國,並正式稱帝,國號大齊,首都金陵。

對李昪來說這一年還是雙喜臨門,因為他的第六個嫡孫李煜也在這一年出生。

李煜初名從嘉,字重光。其出生時豐額、駢齒、重瞳,人皆以為有帝王之相。及至長大成人,李煜更是風神秀逸,俊美非常。加上其出色的文學才華,李煜深受其父李璟的喜愛。

儘管李璟非常看好李煜,但是按照嫡長子繼承王位的傳統,李璟還是將李弘翼立為太子。

李弘翼繼承王位本來是沒有什麼懸念的。但他這個人天生猜忌心太重,他最不放心的就是他的小弟李煜。

他生怕這個長了一張帝王臉的弟弟,有一天會成為他最大的政敵。

李煜不可能感覺不到哥哥對他的敵意。面對那雙令人不寒而慄的眼睛,李煜所能做的,只有儘可能地遠離政治。

他對皇權本來就毫無興趣,現在悠遊於一個詩詞書畫的世界,他的身心得到了得到了極大的愉悅。

為了打消哥哥的疑慮,李煜還將自己的微信簽名改成了“鍾隱”、“鍾峰隱者”、“蓮峰居士”等等。

他希望哥哥能從中看出他的歸隱之心。

李煜覺得這樣還不夠,他又專門寫了一首《漁歌子》的詩,以明其志: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一壺酒,一竿綸,世上如儂有幾人?

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李弘翼讀了《漁歌子》這首詩,對李煜的淡泊無慾、甘當漁翁半信半疑。

如果李弘翼一直活著,我們無法預料,李煜會在他的生命裡遭受什麼。

可是,在殘忍地殺害了叔叔李景遂之後,李弘翼也很快死了。

不但他死了,他的其它幾個弟兄也相繼夭折。

在活著的皇子中,李煜現在是最大的了。

公元961年,南唐中主李璟去世。歷史把江山社稷交到了李煜的手中。

李煜是一萬個不願意,他哭著鬧著,可憐兮兮地說:“求求你們,別讓我當皇帝了,好嗎?我的愛好是寫詞,畫畫,和書法。”

有一個聲音對他說:“別扯你的詞了!這個皇帝,你非當不可。因為,這是你的命!”

李煜:不要指責我,我本來就不愛當皇帝

二、納貢稱臣,在偏安一隅中歌舞昇平

接過父親遺留下來的這個爛攤子,李煜的手裡,猶如捧著一個燙手的山芋。

李煜本來就沒有超越祖父和父親的能力和氣魄,現在在末世中繼位,面對南唐日薄西山的形勢,他又能有多大的作為!

他也想讓先人的基業在他手裡永固,至少傳承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可運籌帷幄,征戰沙場,縱橫捭闔,畢竟不像填一首詞那麼容易。思來想去,李煜決定向後期的父親學習。就是通過向北宋稱臣、納貢,以求能夠偏安一隅。

因此,李煜繼位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修書一封,向趙匡胤大表忠心:

惟堅臣節,上奉天朝。若曰稍易初心,輒萌異志,豈獨不遵於祖禰,實當受譴於神明。

遠憑帝力,下撫舊邦,克獲晏安,得從康泰。

李煜信誓旦旦地向宋太祖表明,做好臣子是他的本分,他絕無二心。希望太祖的廕庇,能夠讓南唐的人民永得安康。

李煜接下來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每年繼續拿出五萬多兩的白銀,向北宋進貢效忠。

這還不夠,只要北宋有賀儀之事以及國家用兵,南唐還要送出更多的珠寶金銀,以示敬賀和援助。

北宋收了厚禮,幾十年來,果然沒有對南唐用兵。

南唐的國主們,也樂得做一個安分守己的臣子,無比逍遙地沉浸在他們優雅旖旎的夢境之中:

紅日已高三丈透,金爐次第添香獸。紅錦地衣隨步皺。

佳人舞點金釵溜,酒惡時拈花蕊嗅。別殿遙聞簫鼓奏。

紅紅的太陽已經升到最高處了,可從昨夜開始的狂歡還沒有結束。

宮女們魚貫而入,將快要燃盡的檀香繼續點上。她們盡情地跳舞,頭髮上的髮卡都滑落下來。

李煜醉意朦朧地看著這一切,他忽然感覺到,原來當個帝王也不錯。

是的,如果不是帝王,怎能擁有後宮佳麗三千?如果不是帝王,怎能夜夜簫管笙歌?如果不是帝王,怎能極盡奢華與享樂?!

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

笙簫吹斷雲水間,重按霓裳歌遍徹。

臨風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干情味切。

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

宮廷盛大的舞會上,極盡裝扮後的女子,肌膚勝雪。她們舞動衣裙,迤邐前行。大殿上美妙的音樂,響徹雲霄。陣陣香氣隨風飄來,使人不禁拍打欄杆,無限沉醉。

這是李煜在南唐全盛時期寫的一首詩。

從這首詩,我們可以看出,登上皇位的李煜也未能免俗,他和千千萬萬個皇帝一樣,只想沉湎於溫柔富貴鄉,而不願多過問一句朝政。

李煜:不要指責我,我本來就不愛當皇帝

三、我認你這個老大,還不行嗎?

在對北宋的極盡巴結和妥協之中,李煜的帝王,當得還算順風順水,基本平穩。

十幾年之後,南唐婉轉嘹亮的“歡樂頌”徹底消失,大魔咒正式開始。

公元971年,北宋滅了南漢。

唇亡齒寒,李煜深感真正的危機已經來臨,他無比惶恐。

但能有什麼辦法呢?李煜所能想到的,只能是加倍地向北宋討好,求饒。

李煜一面派人前往汴梁,向趙匡胤奉上大量的稀世珍寶,一面主動地自降身份。

他先摘掉“南唐”的國號,改稱“江南國主”;又撤去象徵國家權力的金陵臺殿鴟(chī)吻;並先後多次上表宋廷,請求直呼其名,以示尊奉。

總之,他將國家和君主可以享受的一切儀制,統統廢除。

李煜天真地以為,他對大宋如此卑躬屈膝,讓自己低到了塵埃裡,趙匡胤總會放過他吧。

如果趙匡胤放過了他,他就能在自己的一方世外桃源裡,繼續安然無虞,歡度餘生了。他還可以和小周後,相依於梅花叢中的那個彩畫小木亭,日日賞花,作詩對飲。

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

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他還可以在每年自己的生日,在宮殿裡鋪上幾百匹紅白兩色的絲綢,擺成月宮和天河的樣子,然後宴飲作樂,直至天明才散去。

當然,他還可以在宮中舉行盛大的音樂會,讓那顆巨大的夜明珠高懸,將整個宮殿照得亮如白晝,炫目耀眼。

可是這一切,不過是李煜的一廂情願。

因為這一次,趙匡胤要的不再是白銀和珠寶,他要的是權利,要的是天下的統一!

趙匡胤對那個還看不清形勢的李煜,重重地甩下一句話:“醒醒吧,別再做夢了。朕的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也許趙匡胤是仁慈的,因為他已經給了李煜十四年的光陰,讓他寫詞,讓他醉生夢死。

十四年之後,趙匡胤必須來,來結束五代十國的混戰局面,來實現統一天下的大業。

公元974年,宋太祖揮師南下,水陸並進,向南唐發動了正式進攻。宋軍一路攻城掠地,勢如破竹,只消幾個月的功夫,就已佔領南唐的大片疆土。

李煜披上戰袍,親自督戰,無奈寡不敵眾,金陵最終淪陷。

975年,宋太祖兵臨城下,南唐到了要覆亡的最後一刻。

李煜別無選擇。

他深愛著自己的子民,他不想讓宋軍屠城,不想讓那些無辜的人民做出犧牲。

於是,他率文武百官,坦胸露背,出城而降。

南唐正式滅亡。

李煜:不要指責我,我本來就不愛當皇帝

四、最是屈辱,一旦歸為臣虜

976年正月,李煜被宋軍押解至汴梁,封為“違命侯”。

離開故國、成為囚徒的那一刻,李煜潸然淚下。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樓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

南唐雖然是小國,但四十年來一直沒有戰事。突遭亡國之恥,再受囚禁之辱,李煜悲不自勝。

教坊裡的宮女們,為他演奏著別離的笙歌,他抖抖索索地脫下了皇袍,鑽進了敵人的囚車。

從此,他踏上了異國他鄉的土地,也踏上了真正的詞人之旅。

囚徒的日子是屈辱的。

幸好有小周後的不離不棄,亡國失家的李煜,總算獲得了一點安慰。但是,無數個不眠之夜,李煜的內心,仍然在遭受著痛苦的咬齧。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 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在離開故國的那一刻,李煜已經註定了永遠的漂泊。從萬乘之主到階下囚,他如從天堂墮入了地獄。

往後餘生,他將嚥下所有的屈辱、眼淚和悔恨,任歲月蹉跎,任北宋的君主宰割。

他的哀愁無處排遣,他只能把它們,交給那幽深院落裡的棵棵梧桐: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有一般滋味在心頭 。

或許,李煜知道他再也回不會了。他的故國和家鄉,只能在那遙遠的夢境中追尋: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只有在夢中,只有在酒裡,李煜才會暫時忘了恥辱,忘了自己是囚犯,是宋太祖的戰利品。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李煜:不要指責我,我本來就不愛當皇帝

五、悲情七夕,你的生死宿命

公元978年的七夕,李煜的生日。

離開故國已三載,李煜沒有跨出汴梁的深宮一步。他度日如年,萎靡了許多,也蒼老了許多。

最近,他的心情尤其鬱悶,過著階下囚的日子不說,小周後還常常被宋太宗趙光義凌辱。

懦弱的李煜,不能保護自己的妻子,只能將血和淚往肚裡吞。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他所剩不多的幾個隨從還有家眷們,看李煜實在鬱郁寡合,就為他舉辦了一個小型的生日宴會。

在酒和音樂的刺激之下,李煜的心情稍稍好了一點。

他讓跟隨他來的那幾個宮女,唱起了他前些天剛剛做的一首新詞——《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東流。

宮女們唱著,李煜聽著。

唱著唱著,曾經的君臣,已是泣不成聲,淚雨滂沱。

誰知,李煜在這邊唱著,哭著,那邊的趙光義,已經怒不可遏。因為有人向趙光義稟報,李煜在他的生日宴上,大唱思國懷鄉之曲。

“思國,懷鄉,這怎麼可以?!一個亡國之徒,還有什麼資格談故國?!”趙光義大罵道。

趙光義讀了李煜新做的那首詞。

在《虞美人》的字裡行間,趙光義什麼都沒看到,他只看見“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這幾個字。

趙光義憤憤地說:“好個李煜,你都成了這樣,你還感嘆‘只是朱顏改’。改了又能怎樣,難道你想翻天覆國不成?!好,我就成全你,讓你“真正朱顏改”!”

當天晚上,趙光義就派人為李煜送來下了牽機藥的毒酒。

在牽機藥的毒性之下,李煜痛苦地死去。

四十一年前的七夕,一個貴氣無比的皇子出生。

四十一年後的七夕,這個當年的皇子作為亡國之君,命喪他人之手。

悲情七夕,成了李煜無法逃避的宿命。

李煜:不要指責我,我本來就不愛當皇帝

六、提純悲劇,方成“千古詞帝”

李煜的一生,分為兩個階段:被囚前和被囚後。

被囚之前的李煜,是瀟灑自在的。他一邊當著皇帝,一邊風花雪月,偶爾寫寫詞。

被囚之後的李煜,除了寫寫詞,基本無事可做。成為階下囚之後,剝離了往日的身份,褪去了從前的浮華,李煜的內心,才真正沉靜下來。

此時,除了小周後,李煜只剩下了自己。他沒有什麼可以面對和消遣的東西,只能日日夜夜面對自己的內心。

所以,李煜找回了自己,一個一無所有什麼都不是的自己。這個自己,才最貼近生命的本質。

在銷骨蝕髓的孤獨之中,李煜開始審視自己曾經走過的人生,開始咀嚼他人生中最大的苦難。

然後,他將心中的痛苦凝之筆尖,使其成為傳之千古的名篇。

是啊,在那些最黑暗無望的日子裡,李煜幸好還有詩詞。否則,他將怎樣走過生命中那些最難熬的歲月?

是詩詞,化解了李煜內心的巨大創痛;是詩詞,將他的身份重新認定。

詩詞,是盛放在李煜心靈的希望之花;詩詞,是李煜安放靈魂的最後家園。

李煜的前半生,當著他並不愛當的皇帝;在人生的最後幾年,他終於做了他最愛做的詞人。

做帝王,他無疑是最失敗的;但寫詞,他無疑是最傑出的。他是世人心中的“千古詞帝”。

從生命悲壯的毀滅來說,李煜的人生,是一個悲劇。但從國家的統一角度來講,李煜的悲劇,又是歷史的必然。

令人敬佩的是,李煜沒有在這個註定的悲劇中沉淪,而是“將常人無法承擔的苦難,和苦難之下的掙扎和呻吟,化為不朽的文字、畫面和旋律,使後世無數痛苦的人們,從他的悲劇中獲得了共鳴。”

李煜或許是用他不平凡的一生,在告訴我們:悲劇本身是沒有意義的,只有對悲劇進行提純,生命才能獲得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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