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3 小說:他與她契約結婚,婚後她才明白,原來她只是他報復前女友的棋子

 他一見到她,當場爆落一串朗笑。笑聲是海濤迴旋,笑容是陽光耀眼,強烈地勾惹她心絃。

她怔忡地望他。“笑什麼?”

“笑你啊。”他好整以暇地打量她。“你果然沒令我失望,穿著品味依然如此‘獨樹一格’。”

這什麼意思?她能肯定這絕對不是稱讚,卻也不懂他為何諷刺,她穿著利落端莊的套裝,有什麼不對?

“沒什麼,我只是有點同情你的老闆夏語默。”他看透她的疑慮,卻壞心地不打算解釋,徑自將一份文件推給她。“這是我們的結婚協議書,你看看,沒問題的話,就簽名吧!”

她接過,命令自己平心靜氣,仔細閱讀每一條攸關未來的條款,但她幾乎什麼也看不進去,腦子混沌地打結。

是啊,要她如何冷靜?她可是正打算跟一個沒見過幾次面的男人簽下婚姻的契約。

“該給一個老婆的,我一樣也不會少,房子給你住,車子送你開,金卡隨便刷,你只要幫我多多孝順我爸,偶爾在公開場合,適時扮演我賢惠的妻子,幫我做一下公關形象——這樣,應該不難吧?”

是不難。她對他給自己的待遇及要求的條件毫無異議,只對其中一條有效期限的規定,有些疑慮。

“這婚姻要維持兩年?”

“怎麼,你嫌太長嗎?”他似笑非笑。“看在我幫你爸彌補了一大筆虧空的公款,挽救他免於身敗名裂的危機,陪我演兩年戲會很苛刻嗎?”

“不,我不是這意思。”她不是嫌太長,只是懷疑他能否撐得住。“我怕自己不能符合你的要求,到時會讓你失望。”

“你放心,我從來沒對女人抱太大期望。”他輕描淡寫地說著,她聽了,暗暗咬牙。“……所以,你到底籤不籤?”

她橫他一眼,接過鋼筆,正欲在契約上簽名,他忽地揚聲阻止。

“等等,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除了感激我幫你爸彌補虧空,你還有其他答應跟我結婚的理由嗎?”

他為何忽然想問?

她揚眸,迎向他狀若懶散,其實精明犀利的眼神,頓時心韻加速,忽地憶起數日前,當她陪同他一起趕到醫院探視他病危的父親時,他站在病房門口,那滿是關切又極力壓抑的表情。

“因為你很孝順。”她極力保持平靜。“為了安慰病重的父親,就照他的意思娶初戀女友的女兒,所以我……很感動。”對,她是感動,不是心動。

“你的意思是,你答應嫁給我,是為了成全我的孝道?”

“……也可以這麼說。”

他又笑了,這回比方才還誇張,還放肆,隱隱波動著幾分嘲諷。她迷惑地盯著他,不解他為何如此狂笑。

“籤吧!”他頷首示意。

兩人分別在契約上落款,和平地達成結婚協議。在這一刻,誰都沒料到,當契約到期後,一場不和平的離婚戰爭即將開打——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跟你老婆離婚?”

有人按捺不住了。

柯牧宇合上文件夾,背脊放鬆,往後埋進辦公椅背,峻薄的嘴角挑起,似笑非笑地盯著面前的女人。

宋綺紅,他的前女友,現在是他的首席秘書,外表豔麗出色,妝容精緻,身材火辣,緊身A字裙將那雙美腿襯托得更加修長窈窕。

但她身上最有價值的不在那雙美腿,而是她頸上的那顆頭腦。與他同樣出身美國長春藤名校的她,當年在學校可是風靡校園的頂尖才女。

可就算她才貌兼具又如何?吃起醋來的尖酸模樣也不過就是一般女人。

“為什麼忽然這樣問?”

“又有記者要約訪你跟你老婆了!”宋綺紅不愉地翻個白眼,失去閒情的眉宇也同時失去魅力。“我說你們明明就是契約婚姻,到底要在人前裝幸福到什麼時候?搞得現在大家都說你們是一對模範夫妻,上個月才上過雜誌專題報導,今天又有電視臺談話節目要約訪……真是的!夠了沒啊?”

“你有必要這麼激動嗎?”柯牧宇端起她送進來的現煮咖啡,閒淡地啜飲。“我不是說過了嗎?像那種約訪以後拒絕就是了,我也不是那麼喜歡出那種鋒頭。”

“你真的不喜歡嗎?”她輕哼。“我怎麼覺得你很享受媒體賦予你的這種愛家愛老婆的好男人形象?”

“愛家愛老婆,不好嗎?”他故意笑問。

果然惹惱了她。“問題是這一切根本是假的!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愛簡藝安,而且你們的契約婚姻,也差不多要到期了吧?”

是快到期了。

他好整以暇地轉鋼筆。“我沒去確認日期,不過應該還有一個月吧。”

“什麼?還要一個月?”她顯然已經等不及了。

“怎麼,你好像比我還著急?”

宋綺紅聽出他話裡的嘲弄意味,略顯狼狽地咬了咬唇,她思索兩秒,傾過身,在他眼前形成一道美妙的風景,右手翻弄他衣領。“你懲罰我夠了吧?牧宇,我知道當初是我錯了,可這兩年你折磨我還不夠嗎?”

折磨?這也太言重了吧,只能說是小小的教訓。

柯牧宇懶懶地掃了她一眼,然後技巧地挌開她的手。“別這樣,你忘了嗎?我可是個愛家愛老婆的男人。”

她頓時感到難堪,嘆息哀怨。“柯牧宇,你真是冷血惡魔,有時候我都懷疑你是不是真心愛過我。”

他抿唇不語,對她的指控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就算他冷血吧!誰教兩年前她膽敢劈腿悔婚?背叛他的人,都必須付出代價——

“如果沒事的話,你可以出去了。”他下逐客令。

她咬牙,不情願地轉身,臨出門前,又回過眸。“牧宇,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要留在你身邊吧?”

“……”

“憑我的資歷跟能力,有多少大公司搶著聘我去當主管,可我偏偏留在這裡當一個不上不下的副總裁秘書,你不會不曉得為什麼吧?”

“……我知道。”他總算有反應。

“知道就好。”她這才舒展眉宇,朝他拋來一記嫵媚的凝睇,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許諾。“我會等你。”

他目送她的背影,隱忍片刻,燦爛如陽的笑容倏地破雲而出,就像個淘氣少年,因為精心佈置的惡作劇得逞,那麼可惡又那麼神氣地笑著。

“請幫我接牧宇。”簡藝安握著話筒,吐落客氣的言語。

“不好意思,副總裁正在開會,你是……夫人吧?”線路那端傳來的嗓音波動著一股嬌媚。

簡藝安聽出這聲音正屬於丈夫的首席秘書,菱唇一抿。

“夫人要留話嗎?還是我請副總裁開完會後再打電話給你?”宋綺紅有禮地問。

“不用了,只要幫我提醒他,今晚是家庭聚餐,請他別忘了。”

“放心吧,夫人。”宋綺紅嬌笑。“牧宇——副總裁不會忘的,因為我每天都會提醒他該做的事啊!”

好厲害的女人,一句話透露兩種玄機,脫口直呼上司的名字,暗示兩人關係非比尋常,每天提醒他該做的事,表示他公私生活都在她掌握之中。

看來她老公身邊這個女人很不簡單啊……簡藝安暗暗冷笑。

這已經不是兩人初次交鋒,為了暗示自己與上司不尋常的關係,宋綺紅甚至幾次藉口送文件,來他們家叩門,雖然牧宇接過文件後,總是立刻命她離開,但兩人之間有曖昧,無庸置疑。

“那就麻煩你費心了。”簡藝安保持一個賢妻該有的風度,輕輕掛上話筒。

有片刻,她只是恍惚地坐在沙發上,胸口隱隱地悶著,連自己也不確定在痛什麼,直到一道蒼老虛弱的聲嗓拉回她思緒。

“藝安,你什麼時候來的?”

她凜神,回頭望向公公柯承恩。自從他兩年前被醫生診斷出得了癌症,便處於半退休狀態,雖然還是掛董事長職銜,但實際業務經營幾乎都已經放手交給獨子及專業經理人打理。

“爸,你午睡醒啦?”簡藝安起身,體貼地扶著公公在沙發落坐。

“不是昨天才來過嗎?怎麼今天又來了?”柯承恩慈愛地望她,他一向待人嚴苛,唯有面對這個乖巧的兒媳婦時,才能坦然表露屬於長輩該有的溫暖。

“我多來陪陪爸,不好嗎?”簡藝安嫣然巧笑。“而且今天晚上是家庭聚餐,牧宇也會來。”說著,她提起茶几上的玻璃壺,為公公斟了一杯花草茶。“爸這幾天身子感覺怎樣?還好嗎?”

“沒事,就是有時候這裡那裡的有點痠痛而已,人老了,身子漸漸不聽使喚了。”柯承恩皺眉感嘆。

“如果不舒服,我陪您去看醫生吧。”

“也說不上什麼不舒服,就是懶而已。”柯承恩慢慢啜茶,體能是衰退了,一雙老眼卻仍精明地迸出銳芒。“牧宇最近怎樣?還是老加班嗎?”

“嗯,他工作一直很忙。”

“就算再忙,也得抽空多陪陪老婆啊,不然他把你娶回家幹麼?”

他娶她,不過是為了報復而已。簡藝安譏誚地尋思。

一開始,她真的以為他是為了盡孝道,安撫重病的父親,婚後才漸漸明白,原來他只把自己當成一枚教訓前女友的棋子……

“對了,爸,上回您不是說想吃東坡肉嗎?”她壓下胸臆莫名的苦澀,轉開話題。“我回孃家找到我媽留下的食譜,剛剛已經照著做,燜在鍋裡,晚上就能吃了。”

“真的有東坡肉可吃?”提起這道懷念的美食,柯承恩不禁笑容滿面。“我記得你媽最拿手的就是這道菜了。”

“是啊,我爸也是最愛吃這道菜。”

“唉,他有口福,我可沒有。”柯承恩懊惱。“當年如果是我把你媽娶進門,你就是我的女兒了。”

“現在當您兒媳婦也不錯啊!”簡藝安笑著撫慰公公。

“也是。”柯承恩轉念一想,釋懷了,就因為對初戀女友一直懷抱著某種愧疚與遺憾,兩年前他才會安排兒子跟初戀情人的女兒相親。原本他並無多大把握那個不肖子會遵照自己的期望,沒想到兩人竟順利完婚,倒也是他人生意外之喜。“那死小子做過最令我滿意的事,就是把你娶進我們柯家的門了。”他呵呵笑,不過轉瞬,又皺起老眉。“不過他好像不太珍惜你的樣子,你別難過,藝安,等會兒爸爸一定會替你念念他。”

“不用了,爸,牧宇對我很好啊。”簡藝安婉拒公公的好意。

“他那樣叫對你好?”柯承恩冷嗤。“你不要以為爸老了,眼睛就看不清了,那小子光會在大庭廣眾前裝模作樣,私底下疼不疼你我一看就知道。”

“我們真的很好,您別擔心。”在公公面前,簡藝安依然堅持自己婚姻生活美滿。

公媳倆聊了一陣,簡藝安輕巧地起身。“爸,您先坐,我去廚房看看東坡肉怎麼樣了。”

她走進廚房,與廚娘一起準備晚餐,順便也探問公公最近的食慾情況,忙了將近一小時,再回到客廳,柯牧宇剛好進家門。父子倆一見面,照例又槓上。

“現在都幾點了?你知不知道我跟藝安在等你開飯?”

“不是才八點多嗎?”柯牧宇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我下午跟客戶開會,時間比較不好控制。”

“你別老拿公事當藉口!”柯承恩嗤之以鼻。“要是真有心的話,怎麼樣都應該想辦法準時趕回來用餐,你啊,兩個禮拜才回家這麼一次也要人三催四請的,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老爸放在眼裡?”

“爸,你怎麼這麼說?兒子我不僅是把你放在眼裡,而且是放在心上。”一句孝順討巧的話偏偏柯牧宇說來就是滿蘊諷刺意味。

柯承恩怒火陡揚。“好,就算你對我這個老爸不滿意好了,藝安這個老婆總是對你盡心盡力吧?怎麼你對她一點也不懂得體貼?你啊,對老婆好一點,不要老是忙著工作,偶爾夫妻倆也一起出門走走,這樣才能好好維繫你們的婚姻!”

“我該怎麼維繫婚姻,應該不用老爸你來教吧?至少我對自己的婚姻很尊重,絕對不會在外頭到處亂來。”

這話很明顯是諷刺柯承恩從前的風流不羈,處處留情。他聽了,臉色丕變。

“當年媽堅持要跟你離婚,你自己應該很清楚為什麼。”

“你的意思是我辜負了她?”

“難道不是嗎?”

“你——”

眼見氣氛越發劍拔弩張,簡藝安機靈地揚嗓,阻止兩個男人繼續鬥爭——

“爸,牧宇,吃飯了。”

經過一頓不甚愉快的晚餐後,柯牧宇開車載妻子回家,由於他堅決不肯與父親同住,在市區另買了一間豪宅,夫妻倆平時便居住在那裡。

他性喜冒險,從事的運動都屬於高危險性,就連開車也是以競速為樂,油門猛催,如一尾戰鬥力旺盛的鯊魚,在車海中狂飆。

簡藝安習慣了,並不害怕,她凝睇丈夫的側臉,他長得並不是非常俊,但五官有稜有角,自有一股帥氣,健康的古銅色肌膚以及襯衫下隱約隆起的肌肉,顯示他經常從事戶外運動,不是那種只懂得將人生耗在公司的工作狂。

事實上,比起經常不見天日的辦公室,她覺得他更適合待在陽光下,比起端著精明幹練的菁英架勢,清爽笑開的他更具獨特的魅力……

“幹麼一直看著我?”他察覺她的視線,投來調笑一瞥。“這麼迷戀我啊?”

“誰迷戀你啊?”她差點嗆住,連忙收回目光,正襟危坐。“我只是……有問題想問你。”

“什麼問題?”……

她沉默兩秒。“為什麼你總是要那樣挑釁爸呢?他其實很關心你的。”

“那老頭又跟你抱怨了我什麼嗎?”

她搖頭。

“或者是你跟他抱怨我?”他語鋒犀利。

她一凜,秀眉微顰。“你知道我不會那樣做。”

“最好是不會。”他輕哼,右手利落地換檔,左手順勢迴轉方向盤,開得既自在又瀟灑。“我跟我爸的事你少管,反正我們父子不和不是一天兩天了。”

“你從沒想過跟他改善關係?”她試探地問。

“為什麼要改善?”他一句話堵回來。

她無言。

他斜睨她一眼,冷笑。“你該不會又要批評我不懂親情了吧?”

簡藝安一震,驀地憶起一年多前母親過世那晚,兩人曾有過激烈爭吵,他不理解她為何要那樣哭得昏天暗地,她則氣惱他冷酷無情。

她深吸口氣,不願再回想起那混亂的一夜。“你如果不想聽,我就不說了。”

“你最好不要說。”他漠然擲話,目光落下,望向她空蕩蕩的右手。“你拔下結婚戒指了?”

“不就是你前陣子交代要拿下來的嗎?”她嘲弄地反問。當初命令她戴上的人是他,如今說要取下的也是他。

“我要你這麼做,是有用意的,你應該還記得我們的婚姻距離到期只剩一個月吧?”

“我當然記得。”

“所以差不多該營造出我們貌合神離的情況了,這樣到時我們辦離婚,才不會顯得不合理。”

原來如此,她懂了。

簡藝安微惱地瞥視身旁的男人,他還真是老謀深算。“光拿下我們的婚戒,恐怕也不能引起什麼注意吧?現在不戴婚戒的夫妻那麼多。”

“當然不會只是這樣而已。”他輕聲一笑,倏地踩下煞車,強烈的後座力令她不由自主地往前傾,差點撞上。

“幹麼突然停車?”她瞪他。

“你下車。”他指示。

她一愣。“為什麼?”

“前面有家夜店你看到了吧?進去喝酒跳舞。”

她為何要去喝酒跳舞?簡藝安直覺想反駁,但一轉念,立時恍然,驚愕地瞪他。“你該不會是要我……”

“你挺聰明的,這麼快就猜到我的用意。”他讚許。“從今天開始,你要天天跑趴,能玩多瘋就多瘋,最好能被那些八卦媒體拍到照片。不過你要記住,尺度還是要保持在限度以內。”

“意思是我頂多只能玩玩曖昧遊戲,但不能真的讓你戴綠帽。”她諷刺地接口。

“沒錯。”他作勢拍手,湛眸流動笑意,像夜空調皮閃爍的星子。“你真的很上道,藝安,現在你應該知道怎麼做了吧?”

“你要我變成一個不守婦道的妻子。”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有些為難,畢竟你一向那麼正經八百的。”他揶揄。“不過我需要一個離婚的理由。”

所以就要她變成婚姻的過錯方,好讓他這個無辜的丈夫屆時能以受害者的姿態訴請離婚。

“你放心,我不會把你說得太難聽的,到時我會說是因為我們個性不合才決定離婚。”

就算離婚,他也要展現紳士風度,維持他愛家愛老婆的絕世好男人形象,確保輿論的同情。

一念及此,簡藝安不禁憤慨。這男人實在太自私了,結婚離婚都要佔盡優勢,不肯吃一點虧。

“你就不能為我想一想嗎?因為那種理由離婚,跟古時候不貞的妻子被丈夫休離有什麼不同?你要我以後怎麼做人?”

“我不覺得你需要煩惱這種事。”他奇怪地望她,彷彿覺得她的顧慮很多餘。“跟我離婚以後,你不再是我們柯家的長媳,也不是‘恩宇集團’未來繼承人的太太,你不再是上流社會的貴婦,只不過是個普通公司職員的女兒,我想媒體對你應該不會有什麼興趣。”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悄悄掐握掌心,努力壓下在胸海氾濫的怒潮。“我不必擔心什麼形象問題,根本不會有人在意。”

柯牧宇感受到她的不愉,眉宇收攏。“你幹麼一副這麼委屈的樣子?跟我結婚,你不也得到不少好處?至少你爸投資失利虧空的大筆公款,是我幫忙補的,你的車子是我買的,我不是還給你一張卡,隨便你刷嗎?”他頓了頓。“說到這個,你真的可以多刷一點的,不用跟我客氣,看你愛買什麼就買什麼。”

沒錯,在物質的給予上,他的確很大方,她也很感激當初他願意伸出援手,補上她父親虧空的公款,讓父親免於身敗名裂的危機,但無論如何,他這樣的要求仍是傷了她,他不懂嗎?

簡藝安氣惱地咬牙。“好,就算我不去管別人怎麼想好了,那我爸呢?他如果知道我在外面那麼不堪,一定會很難過的。”

“我知道你一直是你爸心目中乖巧的好女兒。”在孝順這點,她可比他強多了。柯牧宇自嘲地尋思。“這樣吧,為了彌補你受的委屈,離婚後我再多給你一筆贍養費好了。”他自認大方地提議。“我這麼做,對你也算仁至義盡了吧?”

仁至義盡?!她愕然凜息,不敢相信。

他怎麼好意思說出這種自以為是的話?好傲慢的男人!他一定從來不曾真正受挫過吧?以為什麼事都得順他的意嗎?真的好可恨……

“你會配合我吧?”他問話的口氣篤定,顯然不認為她會不識相地拒絕。

簡藝安暗自冷笑,低垂羽睫,收斂眼裡的鋒芒。“我知道了。”

“很好。”他滿意地頷首,先行下車為她開門,不忘最後囑咐一番。“記住,玩得瘋一點,不要扭扭捏捏的,男人不喜歡呆板無趣的女人。”

這麼說,他覺得她很呆板無趣?

因為她不會瘋,不懂得玩,因為她努力扮演好一個優雅可親的貴夫人角色,因為她儘量代替他這個冷淡的兒子孝順公公,因為她不像他的前女友那樣出身美國名校,聰明又懂得施展女性魅力——所以,她很無趣。

簡藝安旋過身,傲然挺直背脊,頭也不回地走向丈夫指定她進去“表演”的夜店——是的,她會用心表演,保證得到他想要的效果,但可別以為他能就此平平安安地擺脫她。

“柯牧宇,你知道嗎?其實我也可以使壞的……”

她低喃,揚眸望向勾破夜幕的新月,唇畔漾的笑,也如月光一般冷冽清透。

真正的她,他還不認識呢……

豪門貴婦紅杏出牆,童話婚姻終於幻滅?!

斗大的標題配上一張略顯模糊不清的照片,是這期八卦週刊的頭條報導。

柯牧宇一面喝咖啡,一面瀏覽唯恐天下不亂的聳動內文,起初有點漫不經心,卻是愈讀愈有興味。據執筆的記者描述,他一向端莊自持的妻子在這陣子成了夜店之花,甚至被某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常客冠上“妖精”的稱號,說她跳舞的姿態極嫵媚,宛若誘人的海妖。

簡藝安?妖精?

柯牧宇好笑地挑眉,簡直無法想象,記得初次見到她,她死板板地穿套裝、梳髮髻、戴眼鏡的模樣,差點沒令他倒盡胃口。

當時他很同情僱用她當秘書的夏語默。男人將一個女人放在身邊,除了要借她的才,也該養自己的眼,而她看不出才氣,也無法令人眼睛一亮。

若不是為了某個特殊原因,他當初絕對不會與這般無趣的女人簽訂婚姻契約,可那些常泡夜店的男人好像不作如是想。

或許他該讚美她演技不錯。

柯牧宇嘲諷地尋思,繼續往下讀。記者筆鋒一轉,變得多愁善感起來,感嘆這世上果然沒有所謂的童話故事,連他們這對幸福美滿的模範夫妻婚姻都會出現裂痕。

很好,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看來他這個老婆還不算太呆板。他微笑,正想撥電話讚許妻子幾句,門扉忽地傳來幾聲清脆的剝響。

宋綺紅探身進來。“牧宇,開會時間到了。”

“嗯,我知道了。”他依然捧著雜誌。

她注意到了,反手帶上門,款擺腰肢走向他。“你也看到報導啦?你老婆最近怎麼回事?天天泡夜店,動不動就喝得爛醉,身為豪門媳婦,居然還敢那麼不知檢點!”

“是我要她這麼做的。”他淡淡一句。

“為什麼?”她驚愕地瞠眼。

“還不懂嗎?”他嘲弄。“這樣我才方便離婚。”

“啊。”宋綺紅想了想,總算領悟了,望著他,驚歎地搖頭。“你這男人還真是壞啊。”

他不置可否,手握鼠標註銷計算機,然後接過她遞來的會議資料。“大家都到齊了嗎?”

“是,都到了。”

“準備幾壺咖啡,這場會恐怕要開很久。”

“是,我知道。”

柯牧宇走向位於集團大樓最高樓層的會議室,刷卡進門。這間會議室專供集團高層主管使用,通常用來召開機密會議,這次會議攸關一樁籌備將近一年的併購案,進來與會的只有公司少數幾名核心人物,所有討論內容出了會議室,一律嚴格封口。

他一踏進會議室,幾個原本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的高階主管慌忙散開,回到各自座位,其中一個頗尷尬地藏起一本雜誌。

看來他老婆“紅杏出牆”的流言已經在公司蔓延了。

柯牧宇不著痕跡地勾唇,在會議桌主位落坐。雖然他上頭還有一個集團總裁,但這樁併購案是由他一手主導的,因此也由他擔任主席。

“牧宇,你……還好吧?”另一個專門負責集團財務的副總裁開口問,語氣遲疑,凝重的表情掩不住一絲好奇。

“我很好啊。”他淡笑。

眾人不安地交換一眼,想問又不太好意思,最後還是倚老賣老的總裁以長輩的姿態表達關切。

“牧宇,你別怪我問得直接,你跟你老婆最近是不是處得不太好?”

“你們都看到報導了啊。”柯牧宇嘆息,扮出無奈的表情。“也不能怪藝安,大概是我最近實在太忙了,都沒能好好陪她,她才會想出門找一點樂子。”

“就算想找樂子,也不能那麼放肆啊!”老總裁頗不以為然。“連八卦雜誌都拍到照片了,她這樣讓你這個老公怎麼做人?”

“我知道,我回去會跟她好好談談的。”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你跟你老婆的事我們也不好多說什麼,不過你真的要勸勸她,別讓她丟你們柯家的臉。”

“是,我知道。”柯牧宇點頭,宋綺紅正巧領著兩個助理送咖啡與點心進來,若有深意地瞟他一眼,才翩然退下。

確定會議室的門鎖上了,柯牧宇這才宣佈會議開始。

經過一個小時,正當與會諸人激烈地爭論究竟該以何種價格收購對方時,桌上電話鈴聲響起。

柯牧宇眉葦一擰,按下擴音鍵。

“是誰?”

“柯副總裁,我是綺紅。”

“宋秘書,現在開會中,我不是吩咐過不許任何人打擾?”他很不悅。

“是,我知道,很抱歉。”宋綺紅語氣有些倉促。“可醫院剛剛打電話來,說柯夫人出車禍了。”

“什麼?藝安出車禍?”柯牧宇驚駭。

會議室內也跟著一陣騷動。

“她怎樣?傷很重嗎?”他急急追問。

“只是外表有些輕傷,沒有生命危險,不過醫生說她現在昏迷中,而且有腦震盪跡象,可能也有內傷,目前正為她做更進一步的檢查。”

看來傷勢不嚴重。柯牧宇安下心。

“副總裁,您要先去醫院看夫人嗎?”宋綺紅試探地問。

當然要去,老婆都因為車禍意外送醫急救了,他這個老公能夠坐視不理嗎?

柯牧宇決定暫且擱下會議。“各位,真的很抱歉,我想先到醫院一趟。”

“當然、當然,你先去看看情況吧!”眾人紛紛表示理解。“等你回來我們再繼續開會。”

“那我先走了。”

離開會議室後,柯牧宇匆匆趕往醫院,主治醫生見他來了,表情嚴肅地迎向他。

“藝安情況怎樣?”他詢問。

“除了一些輕微的外傷,夫人大致還好,只是……”醫生懸疑地頓住。

“只是怎樣?”柯牧宇直覺不妙。

“這種情形並不常見,不過剛剛夫人醒來後,我們發現她……看不見。”

“什麼?!”柯牧宇震驚,一時無法領會醫生話中的涵義。“你是說……”

“我們為柯夫人檢查過眼睛,沒有任何損傷的跡象,也替她做過腦斷層掃描,頭部也沒有瘀血壓迫到視神經——”

“既然這樣,藝安為什麼會看不見?”柯牧宇不耐地打斷醫生。

“這個我們實在不清楚。”醫生嘆息。“目前我們查不到任何原因,只能推測夫人很可能是車禍當時驚嚇得太厲害,精神受創,才會導致心理性的失明。”

心理性的失明?精神受創?

柯牧宇鎖緊眉宇。“那她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好?”

“這個就很難說了——”

“為什麼我會看不見?護士小姐,為什麼我看不見?”簡藝安坐在病床上,睜著黯淡失神的眼眸,雙手緊緊扣住護士臂膀。

“柯夫人,請你冷靜點。”護士小姐試著安撫她。

“要我冷靜?你要我怎麼冷靜?”她嘶喊。“我看不見、我看不見啊!”

“柯夫人——”

“夠了,藝安。”一道清冽的嗓音落下。“放開護士小姐吧。”

“牧宇,是你嗎?”簡藝安鬆開護士,雙手無助地往前方摸索。“你在哪裡?”

“我在這兒。”柯牧宇接過她的手,示意護士離開,留夫妻倆獨處。

“牧宇,到底怎麼回事?”簡藝安激動地握緊丈夫。“醫生有說我為什麼看不見嗎?是眼睛受傷了嗎?需要開刀嗎?”

“你的眼睛沒受傷,不需要開刀。”柯牧宇審視妻子,那清澄如秋水的眼潭除了有些無神之外,跟平常並無不同——她是真的看不見嗎?“醫生說你是心理性失明。”

“什麼?”她怔住。“那是什麼意思?”

“是說你是因為心理因素,才會看不見。”

“我……不懂。”她茫然。

真的不懂嗎?他深思地蹙眉。“藝安,聽說你的車子撞上安全島,為什麼?”

“因為有一輛車子轉彎時開得好快,我為了躲開,才會不小心撞上。”她喃喃解釋。

“你為什麼要自己開車?平常你出門不都是搭出租車嗎?”

“因為我想回我家一趟,看看我爸。”

“那怎麼不打電話叫老王來接送?”老王是柯家的司機,多年來一直在柯家主宅服務。

“老王今天請假。”

這麼巧?“那怎麼不打給我?我可以安排公司司機去載你。”

“為什麼要那麼麻煩?”她不解。“我自己會開車啊。”

“我只是奇怪,為什麼你一開車就會出車禍?”

“你的意思是——”她驚駭地凜息,猛然甩開他的手。“你以為我是故意的嗎?我幹麼沒事要去撞安全島?你該不會……不會以為連我眼睛看不見也是裝的?”

她嘶聲抗議,而他仔細觀察她的表情,她看來很憤慨,臉色蒼白,似乎真的很為他的猜測感到受傷。

“牧宇,你……真的以為我在裝嗎?”她顫聲低語,眼潭氳著水霧,楚楚可憐。

他抿唇不語。她是不是假裝他無法確定,唯一確定的是他離婚的計劃恐怕要泡湯了。

“我知道了,因為我失明瞭,所以你沒辦法馬上跟我離婚,對吧?”她聰慧地點破他的心思,輕聲淡笑。“你怕人家說你無情無義,不該在這種時候拋棄我。”

沒錯,這的確是他的疑慮,她猜對了。柯牧宇暗暗咬牙。

“我會請最好的醫生為你治療,一定讓你重見光明。”他陰鬱地許諾。“不過藝安,如果讓我發現你是對我說謊,我絕對會讓你付出代價。”

撂下威脅後,他轉身開門。

“你、你去哪兒?”她神色驚惶。“別……丟下我一個人。”

“你放心,在這種時候,我一定會盡一個丈夫應盡的義務。”他握緊門把,努力平抑怒氣。“我去替你辦住院手續。”

語落,他傲然離開病房,留下妻子獨自坐在床上。

她靜靜沉思,像一尊謎樣的陶瓷娃娃,動也不動,幾分鐘後,她伸手向茶几,端起護士為她斟的茶,一口一口,好整以暇地啜飲。

淡櫻色的唇,飛揚耐人尋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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