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1 开原铁岭失陷

萨尔浒大败之后,辽东明军主力遭到毁灭性打击,明朝被迫由进攻转入防御。但是战固难言,守亦未易。单从地图上看,沈阳地处南北要冲,又是辽阳的屏障,距离敌人也最近,无疑是最危险的。户部给事中官应震上奏,目今急务,似当以重兵屯沈阳,防其直犯。开铁、宽叆次之。

然而重兵不是想调就调的来的,萨尔浒之前调兵就困难重重,如今大败之后,更加无人肯去。朝廷催发西北各镇兵万余,但各镇大都观望拖延,如宣府总兵刘孔胤屡催不发,甚至鼓动军士鼓噪,巡抚赵世谔始不但不加惩治,反而上表请罢援辽。兵部尚书黄嘉善无奈题称,调兵遣将,奉严旨屡催,一兵未动,怠缓之罪,各镇难辞。

重兵一时难以调集,指挥人员调整相对容易。三月十七日,以江西左布政王在晋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山东。廿三日,丙午,升原任御史熊廷弼为大理寺左寺丞,兼河南道监察御史,宣慰辽东。廿六日,以贺世贤加升副总兵,专管援辽。四月初一日,改赤城兵备薛国用为开原道,顶替萨尔浒战没的开原道臣潘宗颜。四月初七,令锦衣卫右都督李如桢以原官挂印镇守辽东、河东地方,兼备倭总兵官,前去代替萨尔浒大战中举措乖张的兄长李如柏。

没想到先是薛国用这个怂货借口与李如柏父子兄弟有仇,坚决不去。只好降其二级,改任兵部主事韩原善升补。接着新任总兵李如桢,又在山海关找麻烦,他自认是以原官援辽,也就是锦衣卫右都督,乃宫保之衔,不肯以武将身份参拜总督汪可受。兵部尚书黄嘉善责问其,如果你李如桢以锦衣卫官身份,那你还是个候旨待罪之臣,若谓为总兵,朝廷明旨听经略总督节制,你凭什么不拜?万历也下旨斥责,总兵谒见督臣,自有定礼,李如桢既听经略总督节制,岂可不遵?毋得执拗取罪。这才把李如桢的气焰压下来。

更急迫的经略人选此时仍无定论,败军之将经略杨镐、巡抚周永春、总督蓟辽汪可受等人都属于待罪理事,廷臣纷纷请以熊廷弼经略辽东。但万历帝似乎对老熊不甚感冒,只发表熊廷弼宣慰辽东,虽然一面以催熊廷弼赴京,一面却仍令兵部再推荐经略人选。甚至到五月十六日熊廷弼陛见之后,仍迟迟不见任命。倒是熊廷弼自己急了,于六月五日上表,宣慰使就宣慰使吧,只望速发出关,以免误事,仍是没有回音。

时间不等人,明朝方面布置未定,八旗大军已休整完毕,努尔哈赤一面遣部众于抚顺关外筑城修寨,清河路添设栅壕,防备明军偷袭老巢,一面亲统大军于四月初九掠铁岭、柴河、抚安等堡,进至铁岭仅十五里处,铁岭守军闭门不战,一炮不发。二十九日又深入抚顺,再以偏师躝铁岭、抚安堡。六月十五日,努尔哈赤亲率数万骑,从静安堡入,乘虚直薄开原。

此时的开原统御混乱不堪。总兵马林在尚间崖之战痛失二子、一侄,估计已是万念俱灰,四个多月的时间,未见其采取任何举措加强城防。敌情频频,却毫无哨探,以致敌至城下,仓促应战。而新任兵备道韩原善未到,暂由推官郑之范代理,此人也属无能之辈,备御罗万言高价买来战马马东援,到其处领草豆,没想到毛也没有领到一根,结果马匹只好以菊杆为食,一日而倒死249匹。把总朱梦祥到开原来领钱粮,一月不给,各军衣物尽变,马倒人逃。士兵只好到城外草茂之处放青喂马,结果敌骑突至,猝不及收,马匹尽失。

十六日晨,后金军抵达开原南门,大军向东展开包围,马林领主力出四门,布置在城墙与城壕之间迎敌,城上仅留少数兵士。后金军皆下马系挡牌,置於城下,开始发起进攻,试图拆毁城垣。东门外明军首先不支,退回城中,但还不及闭门,金兵已经冲到城门前,双方展开激烈争夺。此时南面攻城之金兵,飞矢如蝗,正在城上督战的郑之范中箭受伤下城,同备御何懋官领五十余骑,出西门逃走,仓惶之际,道厅二印皆遗失。城上丁壮无人指挥四散奔逃,金军见状也不再拆城了,甚至连云梯也没架,直接攀爬入城。另三门外明军,见城内失守,纷纷四下奔窜,然而由于夹在墙濠之间,无路可逃,大半被消灭,少部分逃入城外高粱地,也被八旗军搜杀殆尽。主将马林与游击于守志、干华龙,参将高贞佐、游击葛世凤、招兵游击任国志、安乐州知州张文炳等人,皆战死乱军之中。

开原乃关外重镇,就是古时的黄龙府旧地,元之上都,城大而民众物力丰饶,却仅仅几个小时即城被攻陷,真是易如拉朽。附近城堡都没想到失守如此之快,铁岭守军闻讯来援,快到城下才知开原已陷,慌忙回兵,遭代善追杀,死数十人而逃。而庆云游击史凤鸣当日正在市抚赏,辰时分(7~9)得到消息,随即宣谕在市讨赏夷酋庄南等五营,夷酋亲领部夷共二千余名,闻炮俱出市,至亮子河西,闻得开原已陷,只好停止不前。叶赫闻报也发兵2千来援,兵未到城已失。贺世贤的人马走到懿路,李如桢的人马只走到蒲河,得知开原已失,便纷纷回兵。

克城后,努尔哈赤登开原城南门楼就坐,大军于城内大肆屠戮抢掠,俘获之人口,财物、金、银、牛、马、驴、骡,收之不尽,军马驮之不完,乃以所获之驴骡马匹驮运,以牛车装载,仍有所馀。其于开原驻营三日,办理俘获,再未见明军出边,遂尽焚城内庐舍、衙署、楼台,毁开原城而回。开原士民男妇,不下十万余口,生逃者仅约千余人。辽抚周永春与杨镐商量,欲将牛车数十辆,载死尸于城外埋之,沿边各堡居民,逃避一空,无敢去者。

消息传到京师,万历皇帝不犹豫了,立马任命熊廷弼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经略辽东,并从兵部尚书黄嘉善之请,赐熊尚方剑,命其即日就道。然如将领、兵马、器械等项,俱系空文搪塞,无一落寔,事急只遣熊廷弼臣一人出关,纵有天大的本事能有什么用。

果然,七月二十五日,努尔哈赤南下再攻铁岭城,孤城立下。实际上铁岭早就亡于李如柏回京之日了,早先辽民都以为李家就是铁岭人,必定死保铁岭。可等到李如柏撤职回京,其弟侄子男、同族姻党,如梃、如榛、如梓等176名,皆与如柏同行,连李如柏手下兵卒有房屋、田产的,也变卖抛弃一空,人心顿时就凉了。杨镐眼见铁岭空虚,料李如桢必不能守,担心再有差池,沈阳当不攻自溃,辽阳更难保守。于是移铁岭人户、兵将退守沈阳,他以为认为贼所觊觎的,不过财物妇女,如此无利可图,必不攻,铁岭也可保全。于是调贺世贤劄虎皮驿,李如桢回沈阳,铁岭实际已弃。闻讯人民四散窜惊,城外小堡戍兵见敌即走,仅一半入城,其余皆四散逃走。

即便如此,城内守城明军表现的仍很顽强,城中参将丁碧开门迎敌,战没。八旗兵树云梯、拆城垛,执盾猛攻城北,守军奋力抵抗,连放枪炮,射箭投石,金兵突入城中,千总卢孔时手持铁棍,杀十数贼,与游击吴贡卿、喻成名、史凤鸣、李克泰等皆阵亡。城陷后,铁岭城内剩余,及开原、各屯逃难来的人口二万余,被屠戮一空。努尔哈赤驻於城东南山上,众军於城上各设营帐,待城内外搜杀殆尽,俘获收聚完毕,努尔哈赤才入城,驻於道员之大衙门内。

第二天早晨,后金厮役出城放马,突遭袭击。原来斋赛、巴克、巴雅尔图等喀尔喀蒙古贝勒,率各部联军万余人乘夜而至,伏於城外高粱地内,于黎明发动突然袭击。可此时的八旗真真是劲旅,闻警立即反击,反而大败蒙军,当阵生擒喀尔喀部斋赛及其二个儿子,扎鲁特部图巴克、色本兄弟、科尔沁部明安贝勒之子桑噶尔寨等贝勒六名,斋赛之亲信大臣岱噶尔、塔布囊等十馀人。

据《满文老档》记载,击败蒙古军后,后金军正在还城,突见明兵分三路而来,于是出城迎战,明兵未敢近前,即行撤退。这些部队应该是李如桢、贺世贤的人马,他俩都报称援救铁岭,但都未及救援而退。实际他们可并不是就此撤退,搂草打兔子,世贤同卜向续等,对败退的蒙古军发起进攻,“贤奋勇,颇有斩级。”李如桢更有办法,割取后金杀死的蒙军首级160余颗报功。事后贺世贤报称所斩为“奴所借西虏兵”,李如桢称“宰赛与奴酋争铁岭财物人口相仇杀”,而此前庆云游击史凤鸣明明报称,正在互市的夷酋庄南等五营,是欲救开原不及,至亮子河西止,到了塘报就成了“东贼攻开原,而西虏五营即率三千骑抢庆云”,吏部尚书赵焕等题,“奴自攻没开原以来,……胁朝鲜紏西虏,使之乘隙扰边”。上上下下对蒙古各部都是蔑视加防范的态度。实际从后来的史料来看,明蒙虽时有摩擦,但当时的蒙古各部明显是倾向于明朝的,而明地方官员信口开河,朝堂之上不明就里,最终导致双方隔阂越来越深,最终把加法做成了减法。

八月二日,熊廷弼驰入辽阳受代,立斩临阵逃脱的游击刘遇节,坐营王捷,铁岭参将王文鼎。这里面王文鼎是个倒霉催的,他才刚至铁岭上任一天,也因此被正法。十三日,败军失律的前任经略杨镐,被锦衣卫扭解赴京究问。

开铁失陷,叶赫已成砧上之肉,十九日,努尔哈赤发兵攻取叶赫,叶赫西城城主锦泰希举火自焚,未死,后被缢死。东城城主布杨古、布尔杭古兄弟投降,不过布扬古见到努尔哈赤仍十分硬气,也被绞杀。叶赫部与爱新觉罗家族的关系十分复杂,我们就以这个锦泰希为基点(《清史稿》称金台石,《明实录》称金台失),他的妹妹孟古嫁给了努尔哈赤,生子皇太极;还有个妹妹也嫁给努尔哈赤,《清史稿》称其那拉氏;他有个女儿许给了努尔哈赤的儿子代善;他的孙女苏泰先嫁给了林丹汗,林丹汗败亡后,改嫁努尔哈赤的侄子济尔哈朗;他姑妈温姐的孙子吴尔古岱又娶了努尔哈赤的女儿,孙女也嫁给了代善。

东城城主布杨古(《明实录》称白羊骨)、布尔杭古兄弟是锦泰希的表侄,布杨古有个妹妹是女真第一美女东哥,就是努尔哈赤七大恨里的求之不得的叶赫老女。这哥俩似乎与代善关系密切,《满文老档》里代善称这哥俩一个是姐丈,一为妹夫,这个布尔杭古后来被称为额驸,似乎是娶了代善的妹妹,可代善只有一个亲妹妹,嫁给了努尔哈赤的部将何和礼,而代善又称他俩的母亲为岳母,《清史稿 · 金台石》里则记为外姑。这三段关系没查出来,不知道哪位朋友给介绍一下。

至此为止,努尔哈赤彻底统一了女真各部。而辽沈已是门户洞开,熊廷弼独坐空城,似乎大势已去。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