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7 文廷式:高唱大江東,驚起魚龍(下)韋力撰

就詞風而言,文廷式更多的是偏重蘇、辛一派的豪放詞。雖然如此,他的詞作中也有效仿花間詞的特徵,比如他所作的兩首《菩薩蠻》:

簾波輕漾屏山悄,錦衾夢斷聞啼鳥。此際覺春寒,繡羅衣恁單。

幽蘭凝露重,江遠花共。愁極夜如年,靜看壚上煙。

情深不惜明璫解,淚珠還沁鮫綃在。雲嫋翠翹低,沉沉蕙思迷。

畫橋秋色淺,落葉重門掩。別久倍思量,錦衾初夜長。

對於此詞,王瀣的評價是“穠縟似唐人”(龍榆生《重校集評雲起軒詞》)。但總體而言,文廷式還是喜歡東坡的詞風,夏敬觀在《吷庵手批東坡詞》中說:“惟文道希學士,差能學蘇。”對於這首詞,陳寶箴也給予了較高的評價:“胸襟甚大,非普通詞人語。”(龍榆生《雲起軒詞評校補編》)

關於仿東坡的詞作,文廷式最得意的一篇則是《浪淘沙·赤壁懷古》:

高唱大江東,驚起魚龍。何人橫槊太匆匆。未鎖二喬銅雀上,那算英雄。

杯酒酹長空,我尚飄蓬。披襟聊快大王風。長劍幾時天外倚,直上崆峒。

在豪放派中,蘇、辛並稱,文廷式既然喜歡東坡的豪放詞風,其當然也會偏好稼軒,他所作的一首《祝英臺近》,就屬於仿辛之作:

翦鮫綃,傳燕語,黯黯碧雲暮。愁望春歸,春到更無緒。園林紅紫千千,放教狼藉,休但怨連番風雨。

謝橋路,十載重約鈿車,驚心舊遊誤。玉佩塵生,此恨奈何許。倚樓極目天涯,天涯盡處,算只有濛濛飛絮。

對於該詞,文廷式的弟子葉恭綽評價說:“與稼軒《寶釵分》,同為感時之作。”葉恭綽所說的《寶釵分》,實為辛棄疾所作《祝英臺近·晚春》一詞的首句,我將該詞抄錄於此,可讓喜愛的朋友與文廷式的仿作進行比較:

寶釵分,桃葉渡,煙柳暗南浦。怕上層樓,十日九風雨。斷腸片片飛紅,都無人管,更誰勸、流鶯聲住。

鬢邊覷,試把花卜歸期,才簪又重數。羅帳燈昏,哽咽夢中語: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卻不解、帶將愁去。

其實,辛棄疾的詞並不容易效仿,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中說:“稼軒一體,後人不易學步。無稼軒才力,無稼軒胸襟,又不處稼軒境地,欲於粗莽中見沉鬱,其可得乎?”

陳認為辛棄疾的才力和胸襟都不是一般人能夠達到的,而文廷式敢效此詞,即可知其有著何等的才氣。汪闢疆在《近代詞人小傳》中評價說:“道希以文章氣節負一時清望,長短句得蘇辛之遺,詩則知者甚稀,實則力追浣花,有《諸將》《詠古》之遺意。”那個時期詞壇上的主流是視婉約為正宗,文廷式雖然跟這些詞人多有交往,但他卻沒有受到這些人的影響,也正因如此,他的詞作才有著自己的面目。錢仲聯在《夢苕庵詩話》中說:“萍鄉文芸閣廷式,以詞名一代,其詞氣王神流,得稼軒之髓。於晚清王半塘、鄭叔問、朱古微、況蕙風四家之外,別樹一幟。”

雖然如此,文廷式的視野也並不侷限於蘇、辛,他甚至還模仿過婉約派秦觀的作品,如《滿庭芳·擬秦少游》:

蘸水蘭紅,黏天草碧,征帆初過瀟湘。別時不覺,別後轉淒涼。前路煙波浩渺,行行遠,觸緒堪傷。雲間雁,月明孤影,愁絕楚天長。

思量,他日事,心期暗卜,燈穗成雙。但千萬叮嚀,莫損年芳。牢系同心結子,五湖約,頭白何妨?風兼雨,夢魂難度,倚枕聽寒江。

而更有意思的,文廷式還用《楚辭》的語言來填詞,他甚至把《楚辭》的原句用入詞中,比如他所作的《沁園春·檃括楚辭山鬼篇意以招隱士》:

若有人兮,在彼山阿,淡然忘歸。想雲端獨立,帶蘿披荔,松陰含睇,乘豹從狸。且挽靈脩,長懷公子,薄暮飄風偃桂旗。難行路,向石茸捫葛,山秀搴芝。

最憐雨晦風悽,更猿狖宵鳴聲正悲。悵幽篁久處,天高難問,芳蘅空折,歲晏誰貽。子或慕予,君寧思我,欲問山人轉自疑。歸來好,有華堂廣燕,慰爾離思。

對於這首詞,莫立民在《近代詞史》中稱:“這不是一首成功的詞。先不說音節的澀滯,意境的暗晦,情思的枯寂,單就用詞的生冷,就令讀者望而卻步。但它溶楚辭原句入詞的寫法,卻令人耳目一新,為一種嶄新的筆法,也為詞的一種嶄新的風格。”

上海起義失敗後,文廷式的心緒大受影響,他把主要的精力都用在了整理自己的文章方面,恰如嚴迪昌在《清詞史》中說:“於學尤長於史部,一生學問積萃成《純常子枝語》。”餘外,文廷式依然喜歡填詞,他所作的一首《南鄉子·病中戲筆》被嚴迪昌評價為“是詞人病故前不久的作品,名曰‘戲筆’,實是大哀無淚,短歌當哭”:

一室病維摩,且喜閒庭掩雀羅。煮藥翻書渾有味,呵呵,老子無愁世則那?

莽莽舊山河,誰向新亭淚點多?惟有鷓鴣聲解道:哥哥!行不得時可奈何?

對於文廷式的整體詞作風格,朱庸齋在《分春館詞話》中給予了這樣的評價:“朱庸齋曰:‘清中葉以後,詞家多談姜張,而少及蘇、辛。至文廷式出,以其俊逸、豪宕之筆,始為蘇、辛一派吐氣。文氏學蘇、辛,不似陽羨諸公,無一毫叫囂浮滑陋習。蓋從骨骼處學蘇、沉痛處學辛也。”而《續修四庫全書提要》中在評價文廷式的《雲起軒詞》時,也有著這樣的定論:“今觀其詞,思力果銳,音調蒼涼,雖時露鋒芒,不足為病。其清麗嫵媚之作,亦如燕趙佳人,外柔而內剛也。其與王鵬運、沈曾植、易順鼎諸人相往還,可徵其切磋之功矣。”

文廷式:高唱大江東,驚起魚龍(下)韋力撰


楊岐伺候的兩棵唐柏

文廷式:高唱大江東,驚起魚龍(下)韋力撰


蒼勁

文廷式墓位於江西省萍鄉市上栗縣楊岐村楊岐寺北的後山上。從查得的資料知道文廷式墓在楊岐寺後面的山上,轉到寺的後側,看到了兩株巨大的柏樹,底下的銘牌寫明叫“唐柏”,又名“到栽柏”,這個介紹銘牌上寫著:

傳說此柏樹是第一個和尚到此栽活,因此叫“到栽柏”。因和尚栽樹時施了法,故雖經千年風霜雨雪,依然蒼勁挺拔,枝繁葉茂,生機盎然,樹高31米、樹圍7米、直徑2.33米。2000年6月,經中科院植物研究所專家對唐柏進行研究考證,樹齡已達1750餘年。

文廷式:高唱大江東,驚起魚龍(下)韋力撰


介紹牌

兩棵柏樹依然茂盛蒼翠,它們站在這兒將近1800年,無數人曾經像我一樣站在這裡,欣賞著它們的身姿,我感嘆著人生的短暫,想起電視連續劇《康熙大帝》中的那首主題曲“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如果把這首歌唱給這兩棵唐柏,我想這兩棵樹肯定笑了:五百年算什麼,不過是我的嬰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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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此處可以看到寺院的房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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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出門後登山

資料上說,文廷式的墓距楊岐寺約50米的距離。在兩株唐柏的後面,有個很窄的小門洞,上面卻沒有門,從這個門洞穿過就是上山的石臺階,沿著石臺階走出幾十米遠,遠遠的看到向一個石柱一樣的物體,我想這就是文廷式墓了,走到跟前才看清楚,原來這是寺廟裡建的水塔。沿著水塔左轉仍然是上山的石階,再前行二十餘米,看到石階旁的側牆上嵌著江西省政府頒發的文廷式墓文保牌,我想這回是真到了,然而走到跟前看到的除了這個文保牌,一無所有,於是繼續向山上走去。

文廷式:高唱大江東,驚起魚龍(下)韋力撰


走近一看,原來是水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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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攀登

又在上山臺階上走出一百多米,由於臺階太過陡峭,短短的一段路程,卻累得兩腿發軟,並且到這兩腿發軟的地步時卻看到了岔路。這是在山上尋訪過程中最怕遇到的情形,幸虧司機好奇,他跟著我也登了上來,於是我兩人分頭走,各走一個方向,又艱難地登了五分鐘後,就聽到了他的叫喊聲,原來是他找對了,我掉頭下來重新回到岔口走上了正確的路,在半山腰的平臺上終於看到了文廷式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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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文保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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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了墓前

十幾年前到澳洲去看一個朋友,當時澳洲的地產很是興旺,朋友說他也買到了一塊地,但我卻從他的表情中看不出一絲得寶的感覺。我恭喜他之後又問他何以是如此表情,他苦笑著說沒什麼可高興的,然後給我講了一個距離誤差的故事:他說自己前一段是在乘飛機時認識了鄰座的一位地產商,倆人聊的話題當然是土地的飛漲,那位地產商說自己手頭恰有一塊很便宜的地,正想脫手,並且指著飛機下面飛躍而過的大地說:就在這個下面。二十多分鐘後飛機落地了,朋友從直覺上認為這塊地離市區很近,馬上就跟著地產商到他的公司簽約買了下來。過了一段,他有空時,才興沖沖地開車要去看看自己的戰利品,沒想到開了七個多小時的汽車才來到了目的地,這才知道這裡沒有直通的路,需要繞來繞去才能到達。

文廷式:高唱大江東,驚起魚龍(下)韋力撰


墓碑的形式頗為別緻

文廷式:高唱大江東,驚起魚龍(下)韋力撰


後面的墓碑形式頗為別緻

我突然覺得文廷式墓的記載者跟朋友的這個故事有一比:也許記載者說的是寺到墓之間的空中直線距離,而實際要找到這個墓卻要在山中做“之”字形的盤旋上升,我又不是松鼠,怎麼可能將山中的一切障礙視若無物,上山的路繞來繞去,又沒有任何指示牌,所以明明知道在後山,能夠找到也是不易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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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頂的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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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文廷式:高唱大江東,驚起魚龍(下)韋力撰


望柱上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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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根望柱

文廷式墓在後山的山腰上,佔地約二百多平米,地面以及山體的裙牆全部硬化,墓丘的方式有些特別,墓前有一塊石碑高不過一米,然而上面沒有文字,中間卻是鏤空的,鏤空處上面呈摺扇扇面狀,而下面的一個鏤空孔卻是圓頭石碑狀,我想這種制式肯定有它的寓意,可惜我不懂行。我感興趣的是這個墳丘的頂部,有一個石制的頂戴花翎狀的珊瑚珠,上面刻著“大學士墓”的字樣。旁邊還有楊岐山風景名勝區管委會立的“文廷式墓”的介紹牌,上面寫明文廷式墓的介紹及他的著作,但既然做得這麼細,那為什麼不將岔路口的路牌掛上幾塊呢。墓的正前方還有兩根近三米高的望柱,從石頭的風化程度看,的確是墓上的原物,墓的周圍翠竹滿山,沒有其它的雜物,的確是幽靜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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