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喀什地区作协主席赵力老师的《柔巴依·西域辞》是一部描绘西域奇景、颂扬西域精神魂魄的心血力作!是一曲西域之景、西域之魂的壮美激越而优美动人的颂歌!其意境壮阔、浑厚、深沉而优美,间或还拨动着历史和现代的琴弦,增添着历史的厚重和今天的豪情!……是一部值得我们认真阅读并传之后人的好作品!本期隆重推出《柔巴依·西域辞》北疆篇,一城一诗篇,写尽北疆风情!】
柔巴依·西域辞(北疆篇)
丝路九章
一
长安的月光,是汉武帝的月光,是张骞的月光,
一路向西,向西,向西,点亮每一块戈壁石。
河西走廊不再怅然,茫茫大漠不再空寂,
每一棵骆驼刺都披着月色,披着张骞西望的目光。
二
有一个人的脚步太重太重,踏响了两千多年的时空,
有一个人的脚印太深太深,穿透了大漠册页与岁月烟尘。
他从长安踏出第一只脚窝,凿空向西,
长路上的一只只脚窝里,盛着风,蓄着汗,
收藏着张骞的姓名。
三
向西,推着太阳的独轮车,辗碎孤独,
向西,倚着月亮的小圆枕,梦回长安。
当流沙吞噬了半片夕阳,大漠便拉长了驼队的影子,
当流沙啃噬了半片月光,大漠就收藏了骆驼的晨梦。
四
诗人云:莽荒的上帝读着沙漠的盲文。
我说:寂寥的大漠品读着红柳的情书。
从春到夏,从夏到秋,柽柳把焰火一路灿放
在一穂穂花朵的抚爱中,塔克拉玛干变得温顺而抒情。
五
古道上的驿站不见踪影,流沙的蛇在废墟里四窜,
想寻觅一个凄美的故事,想打捞一个沉迷的梦境。
噢,废墟边的苇草疯长,躬身传递久远的传奇,
时间的驿道上,春风吹送着花朵的芳香,奔驰的马蹄。
六
在荒漠与荒漠之间,在绿洲与绿洲之间,
一座座残破的、被时间啃噬成坟丘的烽燧,
总是撞痛我的眼睛。
我猜想,在那没有烽火呼叫烽烟嘶鸣的夜晚,烽燧下
来自东方的丝绸、瓷器和骆驼客,
一定安然熟睡,鼾声缠绵。
七
我常常仰视史册里那一座座丝道上远逝的城,
城堞,如金山蜿蜒:城门,似金门重重。
耸立在土地上的城啊,不论你会站得多久,
最终,你依旧是土地的一部分,金色的瓦砾处处凋零。
八
数年前,在图木舒克一个名叫红房子的地方,
我猛然看见一个粗大的树桩,看见胡杨树露在地面的脸。
弯下腰,我想细数它一千岁的年轮,但数不清,
忽地想起一句名言:最坚挺的树年轮最密。
九
时间哪里去了?我凝视着掌中的一颗颗沙粒,
它们多像死去的时间的残骸,悄无声息。
而生长着的时间,滴翠的时间,正在前面招手,
呵呵,苍茫漠野上,骆驼草的枝头跃出一片片时间的绿。
哈密九章
一
什么时候,一牙哈密瓜,浸香了东天山上的一弯新月,
甜蜜的月光,轻轻洒进京都的城门,一地芬芳。
哦,通往皇城的千里驿骑,一路蝶舞蜂飞,
从此,西域之蜜迷醉了东方的月亮。
二
松树塘的松树何其有幸,迎来了一位流放伊犁的诗人,
松树塘的烽燧何其有幸,诗人用诗句点亮了烽火。
烽燧被岁月的风吹成坟丘,但诗行被时光的雨洗成玉石——
洪亮吉的《松树塘万松歌》,在天山峡谷中如铜钟般洪亮。
三
东天山上,汉石唐碑,铭风镂雪,
东天山上的班超塑像,目光里流出初征的记忆。
一千九百多年前的那一阵骏马的嘶鸣,
曾抖落满山满坡多少尖利的松针。
四
从玉门关到伊吾郡,一个绝决的灵魂在飞奔飞奔,
道道烽燧哨卡,库木塔格沙漠测试他的胆汁是否纯正。
东天山上的雪莲,一朵一朵地绽放,伸出芬芳的手臂,
迎接一个违背唐朝禁令而独自出关的僧人。
五
在哈密大地,我寻觅,寻觅一位清代老人的脚印,
因为,从他深深的脚窝里,长出了连天攒云的绿。
当年洒上树苖的汗滴,滋润了鸟儿含翠的啼声,
历史的沃壤之上,唯见左公柳拂动天山,拂绿春风。
六
东天山的白杨河,千年前的佛音濡染着河面上的薄雾,
氤氲着,缠绵着,两岸的白杨树长得俊秀挺拔。
岸上的佛寺被时间废了,残垒上的光依然温喛,
甘冽的白杨河啊,依然流淌唐玄奘徐徐而行的跫音。
七
东天山下,夕辉里的瓜园,蓄足了太阳的甘霖,
两位雪水般清亮的少女,在田垅里浇灌爱的心泉。
哈密瓜透心的甜啊,抿在阿娜克孜的秀唇间,
哈密瓜沁心的蜜啊,淌在巴哈尔古丽歌声的激流里。
八
清冽而温柔的巴里坤湖,是天山养育的首席收藏家,
收藏迤逦而来的驼铃声声,收藏丝绸绵长的光阴。
收藏鸟声,收蒇牛哞羊咩之声,收藏冬不拉琴,
向远客——捧出西域硕大的、荡漾着天山丽影的甜蜜之心。
九
惜别天山,向东,向东,你转头向哈密姑娘深情回望,
那溢出雪莲清香的笑靥,那擦亮天山湖泊的睫毛。
一望,再望,远了,远了,天山收回了手臂,
你那一颗灿亮的心啊,依然沉醉在哈密的蜜液里。
吐鲁番九章
一
一粒葡萄中的吐鲁番,一节坎儿井中的吐鲁番,
吐鲁番坐在甜蜜中,吐鲁番坐在清凉上。
火焰山,火焰山,卸下十万吨火焰吧,
火洲里,处处布满了沁心醉人的浓荫。
二
吐鲁番西三百六的阿拉木汗,眼睛依然那么迷人,
思念边防军克里木的阿娜尔罕,心儿依然那么沉醉。
我说:吐鲁番的女人是葡萄变成的,
她们都亮着一双晶莹的眼睛,闪着一颗晶莹的心。
三
从葡萄园到葡萄晾房,葡萄暗自忧伤,
一生享受了阳光的爱抚,此刻与阳光永别。
哦,晾房中的阳光,就在葡萄的内心,
日夜照耀,把自身照成凝固阳光的甜。
四
火焰山艾丁湖坎儿井葡萄沟牵手走向我,
交河故城高昌故城吐峪沟佛寺苏公塔列队儿走向我。
一粒葡萄中的《一千零一夜》,神秘,美妙,深厚,广阔,
我踏着唐玄奘的脚印,在一串串故事里流连。
五
一粒葡萄,从阿斯塔那墓中轻经飞出,
抖落阴暗的尘埃,躺进我的掌心。
我将它紧贴火焰山的石头,让它饱吸久违的光,
在梦中,它悄悄地发芽,长出了绿色的翅。
六
在遥远的吐鲁番,坎儿井是一条条地下的葡萄藤,
粗壮的脉管,涌流着纯净的美、纯真的痴恋。
一座座葡萄园张开细密的叶脉,啜饮甘霖,
吐鲁番的肩头,扛起一个绿色繁星缀满苍穹的秋天。
七
葡萄藤,搂抱过热浪痛饮过火焰的葡萄藤,
原谅我,原谅我执意把你一根根取下。
泥土多么温暖,在它怀里,你将度过黑色的寒冬,
当热风轻拂之时,
你吐鲁番少女一般的身姿就靓丽在春阳里。
八
西域之杯多么高贵,葡萄之酿多么甘美,
艾丁湖当杯底何等坚实,火焰山做杯沿总是发烫。
畅饮吧,西域人,请把吐鲁番之酒盅高高举起,
一日三饮,让日月星辰围拢过来,同饮共醉。
九
土岗之上,一切都交织成记忆的残垣,
战血与呼号,蝗虫与哀鸣,是那样忧伤地交织在一起。
一声鸦嚎,啼破了交河故城时空凝结的静,
交河的流水呀,流不走横贯千古的惆怅与悲凉。
乌鲁木齐九章
一
你这亚洲中心混血的女郎,
被天山猛男环抱于怀中,乌鲁木齐,
准噶尔的风,吹起你濡染雪莲清香的秀发,
拂你缀满野菊花的长裙。
在远离海洋的地方,你孕育着吸引八面来风的海,
身处亚洲中心绝色的女郎呀,你的体香,
浸透东方绚丽的祥云。
二
乌鲁木齐,此刻,你熟睡在天山的身旁,多么安谧。
我从喀什噶尔飞向你,俯瞰你与满天星星争奇竞艳的明灯。
哦,一片“优美的牧场”,放牧着楼宇、车辙、灯火、桥梁,
放牧着鼾声和梦,
大道的牧鞭没有睡眠,它甩出一寸寸黑夜,
轮圆了博格达峰顶的曙光。
三
春色,漫过萨尔达板山的北坡,携着草原的花香,
撒一山馥郁的鸟啼,弹十里山溪的琴弦,濡染游人的脚步。
多么辽阔呀,云杉之襟,雪松之怀,把世人搂在胸前,
给他一树春天的蓬勃,给他一山春天的膂力。
四
此刻,在乌鲁木齐城北一片古原上,
我想捡起一缕远年的烽烟,
我想印证1876年那一声炮响,
是怎样地唤出博格达峰美丽的黎明。
回想中,似听见刘锦棠的铁骑踏着漠风,绝尘而逝,
"一炮成功"的远年巨响,如飞镝的啸声,擦亮历史的耳轮。
五
乌拉泊,你有什么样的魔力,牵引我寻芳探秘,乘风而至,
我要翻阅一座城变幻的脸谱,我想寻找一位久违的诗人。
看吧,这唐代轮台城的残垣上镀着长安的月色,
倚着唐人的诗行,
一千多年前的岑参打马而过,
轻吟道:胡地苜蓿美,轮台征马肥。
六
赭红色的山峦吹着清新的风,猛虎似的山形威武雄劲,
我登红山,揽天山风入怀,远眺一城春色一城喧嚣的尘世。
我来拜谒林则徐雕像,
寻觅他远年谪戍伊犁时路过虎峰的身影,
我从林公那坚毅的目光里,
读出了一个抚爱西域山川的绝世巨灵。
七
时间的光轮,回闪着红山下一个潇洒而飘逸的身影,
还京之时,纪晓岚的诗思涌动清亮的春水,
润泽一角边城的绮丽。
岁月远去,那一句句朴素的诗行,
仍在水磨沟的清流里叮咚有声,
一座年轮细密的城与一位风流倜傥的人,
鲜活在历史的镜像里。
八
我轻轻地走近这座城,
走近这座无数人不知其赫赫威名的城,
巩宁城,巩宁城。这故城的血,
早已凝成史册中黑色的记忆,
它的每一寸断垣上,它的每一寸阒寂里,
都书写着血字:战火。1864。
它,常常用残损的双手,
把自己的名字和渴望写满时空——巩宁!巩宁!
九
大雪停歇的早晨,诗人周涛伫立窗前,
凝视神灵般的博格达峰,
他的思绪如峰峦间的雪浪,漫过河流,漫过荒野与寂寥。
这一刻,博格达峰神奇地占领着他的灵魂,
赐给他一个永恒的意念——
《一个人一生只能做一件事》的美文,
在頃刻复来的大雪中诞生。
昌吉九章
一
多少云神纷飞而来落进你的波心,
多少风神纷拥而至吹皱你的波粼,
天池,无数诗神从遥远的天边前来叩拜你,
手握一山松涛,为你蘸雪作赋。
山光水影,松风鸟啼,兽迹,天语,
共同筑就你这西域山水之首府,
而这首府神秘的酋长呀,
定然是一位号令“天山万笏耸琼瑶”的美神。
二
人说你是一池澄碧,我说你是一朵巨大的雪莲,
在天山的怀抱里温馨地盛开,
你那馥郁之美,你那清纯之爱,
招引得众山男神迷醉于这天仙之居。
博格达峰是伟岸的护花之神,千年万载,
永远捧着一颗圣洁的心,
它爱这一朵雪莲,爱这朵天下最美的雪莲,
那一波波玉色的花瓣儿,永远不会凋零。
三
这是一个不大的地方,这是一个神秘的区域,
不知从何处修来的福气,
一池神酿,贴在它阔大的唇边,引得满天星斗夜夜豪饮。
它派遣贴身卫士博格达峰,向远来赴宴的仙客挥手致敬,
于是,这个不大的地方名声远播,
京城里的文人为它起了个名字——阜康,阜康。
四
西行的骑手,你可愿用爱的目光,把天山的千峰万壑抚遍,
西行的骑手,你可愿用爱的双手,把天山的千泉万瀑捧起。
西行的骑手呀,去踏风破浪,
去追寻博格达山间芬芳的精灵吧,
一朵灿放的雪莲花会告诉你,
怎样用紫色的心灵,去点燃爱情的烈焰。
五
天池云杉,站得多么整齐,
你的腰间倒悬着多么美丽幸福的剑,
轻轻的舞动中,漫山云雾舒卷着清新,
一山林涛缠绵着鸟啼。
我常想,是天池赋予云杉以高洁,
还是云杉赠予天池以纯美?
哦,一千年,又一千年,
碧水拥抱着树的丽影,树心镂刻着水的波纹。
六
"在一个叫滋泥泉子的小地方,我走在落日里。"
博格达峰注视着一个年轻诗人的背影,
并用瑞雪书写了他的姓名——
沈苇,一个异乡人,在西域,他的双脚长出了一点根,
而他的诗句,他的诗经,时常辉映着博格达峰耀眼的雪冠。
七
秋阳下,
我在吉木萨尔城北十千米处的北庭都护府遗址上盘桓,
遥思千载,
冥想着让我的脚印合上一位唐代诗人烙进时间的脚印。
遗址上的断垣仿佛是历史的回音壁,
只听见一个声音破空而来——
“孤城天北畔,绝域海西头。”
岑参的雄浑之音沉积在辽阔的漠风里。
八
破城子伫立在夕光中。半截沟静卧在秋风里。
土黄色的山崖上走着一位军旅诗人,
他握过钢枪的手,
轻抚着残垣上那一千九百年前楔入的悲壮呼吼。
他寻觅耿恭那一双明澈的眼晴,
寻觅耿恭叩拜过的那一口泉眼,
在这里,城死去了,
“疏勒拜泉退匈奴”的传奇,在诗人的心头春水般鲜活。
九
木垒河依傍着木垒城,木垒城有多少轶事沉积在河床里,
木垒河的波光眯着眼睛,欲寻找一个打捞岁月的人。
当那一天,《木垒河》上掀起了波浪,清流漫过了荒野,
有人看见,木垒城耸了耸肩膀,
夸赞那个创造了《木垒河》的堂堂汉子。
博尔塔拉九章
一
深深地爱你,赛里木湖,你伸出天山温情的手臂拥我入怀,
你把世间第一张巨大的蔚蓝色诗笺,轻轻地铺开,铺开。
啊,清晨的每一道霞光,都是我挥动的长毫,
在湖面书写激情的诗句,
柔波的每一次反光,都是我灵感的闪电,在浪间抚弄波粼。
二
阿拉套山与巴尔鲁克山坐在时间的河岸,
静观阿拉山囗变幻的脸,
一座渐渐长大的"风之城",
风的大氅抖开了延绵不绝的锦缎。
天空的云,踮起脚尖探看异域奔来的长龙,
阿拉套山的太阳卸下光的瀑布,搭上列车撒向他乡。
三
亿万年云石的摩挲,亿万年天泉的淬火,
炼就了一颗碧蓝的灵珠
——赛里木湖,你的灵光,
辉映大地西部多少蓄满丰盈的门庭。
在我的梦境中,
你是向我款款走来的玉体,荡漾在人的仙界,
在我辽远的视线里,
你是护佑万物的巨灵,碧蓝在神的天堂。
四
她灵性的手指,把着博尔塔尔河这支晶亮的长笛,
尽情地吹奏,
吹着赛里木湖蓝色的神曲,吹着阿拉套山风的长调。
云头的鹰,草原的马,
还有毡房、梭梭、野花一齐向她的灵感聚集,
哦,诗人青玄,该是银色草原上一个多么富足的丽人。
五
盛装的七月,盛装的赛里木湖,
那达慕欢乐之花在湖边盛开,
蒙古族姑娘甘醇的敬酒歌,听醉了草原摇曳的芬芳。
蹄声的鼓槌,兴奋地击打着赛里木湖蓝色的巨大鼓面,
赛场上剽悍的骑手呀,收藏了天山北坡峡谷中不绝的回声。
六
满湖的星星在柔波上舞蹈,岸边的丽人佯装着观景,
怀抱马头琴的英俊青年,拨着琴弦走向岸边的姑娘。
夜风的帷幕,遮去月亮羞涩的红晕,
哦,赛里木湖,博尔塔拉情话织进你的每一寸深蓝。
七
博尔塔拉河以北,杜尔布里金古城遥望水漫远天,
它脚下的古陶,张开粗大的罐口,想汲一口久违的清澈。
断壁暗隐烟云,荒芜压着荒芜,但繁华就在前面,
博乐,博乐,大地以西一片博爱的乐土,一片博大情深的翡翠。
八
卸去喀什噶尔老城赠我的褐色,
卸下塔克拉玛干送我的金黄,
走近赛里木湖,走近西域大野中仰慕已久的美神。
我心灵的相机,聚焦碧蓝湖光、青翠草原、墨绿云杉,
我轻轻地询问一声:是谁,
把那么多色彩倾洒在神话般的土地上。
九
绝色的博尔塔拉,不说再见,我愿是你一角神奇的土地,
一角梭梭绿,一角枸杞红,一角温泉般美丽的缠绵。
我愿是赛里木湖的一角渔歌,是湖天里的一角鸟鸣,
我愿是一角悠扬的蒙古长调,缭绕在草原晴空的白云边。
伊犁九章
一
伊犁河在冬不拉琴弦上奔腾,在阿肯的喉咙里奔腾,
一千年,又一千年,卷走多少巨石朽木雪豹岩羊。
伊犁河,你这中亚辽阔大地上滚动的亘亘长纤,
背负着汗腾格里峰深深的祈祝,穿过无尽的烟雨。
二
伊犁河岸,风雪凄迷,细君公主颠细了腰,
乌孙山下,寒风吹彻,解忧公主倍加心忧。
而今,我打马趟过这爱恨交织情仇纵横的大草原,
我怎能不轻轻地一声问候:远嫁的女儿,你好吗?
三
在伊犁,伊犁马在诗人们稿纸的大草原上,
欢跳,腾跃,飞奔,成了诗人们挚爱的情人。
在伊犁,伊犁马常常闯入诗人们的梦境,
踏得梦中的星空火花四溅,落入无垠的草原。
四
乾隆皇帝的目光从京城射来,拌和着士卒的血,
涂得格登山碑满身通红,辉耀苍茫山野。
我看见,碑上的文字变成了一个个悲怆的魂灵,
向远方的故乡,投去一双双永久渴望的眼神。
五
走进一座故城,走进一个巨大的荒芜,脚踏苍凉,
哦,阿力麻里——苹果之城,听不见芬芳之声。
废墟之上,不必想像苹果花的艳丽与娇俏,
一座城的溃塌和一个苹果的溃落,同样砸痛命运的神经。
六
多么好,这漫天大雪在深夜悄悄降临,
这洁净无私的精灵,潜入草原少女甜蜜的梦境。
不要说风雪弥漫,漫山皆白,漫川皆白,
这瑞雪里,裹着少女梦境中那个生机勃勃的春天。
七
走过库尔德宁,走过夏塔古道,巩乃斯河拦劫了我,
让我把在草原中浸染的馨香分她一半。
我呵呵一声:把河岸边的骏马分给我一群吧,
还有《巩乃斯的马》
——诗人周涛饱蘸草原月色写就的美文。
八
碧色迷人的大草原啊,盛不下哈萨克姑娘的爱情,
踏得大草原喊痛的骏马上,
飞奔着小伙比雪峰更加纯亮的心。
看吧,姑娘的鞭子,高高举起又轻轻地落下,落下,
鞭梢头,系着姑娘心海奔涌的浪花和目光的缕缕温情。
九
这草原石人,是上苍派驻草原的永远的牧人,
他们放牧草丛,放牧星空,也放牧岁月的马群。
他们多么安静,站立在风中雨中雪中,站立在歌声中,
他们放牧未来,心里流出覆盖草原的无尽温柔。
塔城九章
一
乌拉斯台河丝绸般的波光,消溶了远年里绥靖城的身影,
喀拉墩河边的翠色,过滤了东大街上混合的喧声。
晚风吹送花香的广场,俄罗斯少女与达斡尔少年舞动春光,
哦,我走进了一幅幅绝佳的画里,
我融入了"油画之城"的天然画境。
二
年少时,我总爱把苍穹当作自己的毡房,任意遐想,
把弯月当坐骑,把银河当草原,放牧星星的羊群。
而现在,我总愿把毡房当成游走的苍穹,
在草原上升起炊烟,
用这温情的牧鞭,轻轻抽打云团般奔驰的马群。
三
北疆的寒冬,灰白色的梭梭林披着温喛的雪被,
它们梦见美神的来临,梦见自己的枯杆上凝着翠色的云。
在春天的门口,我眺望梭梭林的深处,
我听到了一杆杆绿色的心跳,看见了一枝枝吐绿的身影。
四
在喀拉也木勒岩壁上,我温柔的手掌抚摸着一幅幅岩画,
用目光展开画页,展开凿岩者痛苦或忧愁的记忆。
我想像着他们皲裂的手,刀刻的额纹和岩石状的筋骨,
我清晰地听见,每一个凿痕间,每一道勾勒里,都潜伏着他们不死的精魂。
五
沙湾比许多地方有名。沙湾出了一拨子煮字写书扬名的人,
黄沙梁的老榆树,大梁坡的野草丛,
早已不认得他们的脚印。
《大盘鸡正传》驮着沙湾味道,一个劲地飞,
食客们把文人的妙句当成了一碟碟下酒的菜。
六
和布克赛尔的蓝天下,我接过蒙古族姑娘手中的银碗,
接过一座草原赐予我的套马酒,接过赛尔山期望的目光。
还有什么样的烈马,不是我英武的坐骑,
还有什么样的雄风,能逃离我脆响的套马杆。
七
在琴手运弓之前,和布克赛尔草原多么宁静,
像一位刚刚哺乳后小憩时慈祥的母亲。
当弓弦间奔涌骏马的洪流,劲蹄的雷声,
这时候,辽阔的草原像父亲的胸怀,
汇聚了千峰万岭的和鸣。
八
在草原深处,一种沉雄而洪亮的长调穿透云层,
唤醒野菊的香味,唤回露珠和草叶的爱情。
琴弦上飞出昔日的传奇,江格尔在时光中回头一望,
哟嗬,万马奔腾!眼前是一派何其壮美的奇景。
九
巴尔图的雪野,像对开的折页,书写着囗岸两侧的宁静,
雪被下的草丛依旧握着对方的手,絮叨个不停。
一只只鸟儿飞往异域又迅疾归来,
在雪落不到的地方啄食着什么,又迅即飞往他乡。
阿勒泰九章
一
天空的星星,被喀纳斯湖的水波拍得发蓝,一湖蓝光闪烁,
湖怪们暗自欢愉,驮着星光在碧浪间游弋。
它们听见诗人们在小木屋里,画师们在毡房里,
争论不休,它们想乔装打扮一番,悄悄游进这群人的梦里。
二
阿勒泰草原衔着天空,毡房是一顶游动的穹庐,
它分娩晨昏,分娩布尔津河一般清澈的歌,
分娩草丛的爱情。
夜晚,穹苍的星斗,透过小窗窥见牧女绮丽的梦,
清晨,从白桦林中走来的阿肯,
把牧女心底的情丝当作最美的冬不拉琴弦。
三
在绿草茵茵的山坡,羊群是一伙无师自通的画匠,
它们用轻巧的蹄,在坡面描出哈密瓜纹似的精美图案。
绿坡呈现巨大画页,羊儿在上面趟出惊世之作,
这绘织五线谱的巨型绿毯啊,我看见阿尔泰山把它紧紧揣入怀中。
四
青格里河,哈巴河,乌伦古河,布尔冿河,
是牧羊姑娘甩向草原的一条条温情而银亮的鞭子。
它套住了驯马青年渴盼的目光,激切的心,
在一鞭鞭脆响中,咩咩之声挤窄了辽阔的草原。
五
雪,用冷色的白温暖着静谧的禾木村的夜,
一阵奇崛而沉郁的笛音穿透重重雪幕,亲吻飞舞的精灵。
在温馨的木屋里,我第一次听图瓦人吹响楚尔,
我触摸到了一只矫健的鹰——这管苇笛高飞的灵魂。
六
在阿尔泰山深爱的目光里,你是石人,更是石树,
牧草和马嘶是你生出的枝桠,花瓣和羊咩是你长大的叶片。
你是树,草原有多远,你的根就长得多远,
太阳和月亮是你的年轮,录下你传唱千载的牧歌。
七
在克兰河濯缨之后,我变成一株背倚金山的桦树,
此前,我是叶尔羌河边一棵夏披青翠秋披金的胡杨。
多么广阔呀,大地,我是一棵在你怀中游走的树,
你的每一把泥土,都握着我细密而遒劲的根须。
八
阿尔泰山岩壁,摄足了金子的神髄而更加坚硬,
是谁的凿声,在上面镂入了鹰的啸叫和猎人的箭鸣。
凿壁者,凿进了自己一生的雷霆与闪电,
也凿刻了告别人世的箴言,却从不镌上自己的姓名。
九
落日燃烧。马背少年一声唿哨,吹亮了牧羊姑娘的耳环,
落日坠下。牧归姑娘一声响鞭,轮圆了下马少年的愿景。
两个人的春风,在大草原上嬉戏、追逐,
两个人的春天,在大草原上缱绻、缠绕。
后记:柔巴依,阿拉伯语的意思是“四行”、“四行诗”。这种古典抒情诗的基本特征是:每首四行,独立成篇。柔巴依形式完整,音调优美,特别适宜吟咏,是一种抑扬顿挫、琅琅上口的古体诗。柔巴依起源并定型于波斯,后传入西域,在文化交融中发扬光大,产生了众多柔巴依诗人。
【作者简介】赵香城,本名赵力,祖籍湖南平江。诗人、散文家、词作家。中国散文家协会理事,新疆散文诗学会副主席,中外散文诗研究会理事,新疆作家协会会员,新疆喀什地区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在《诗刊》、《星星诗刊》、《绿风诗刊》、《散文诗》、《散文选刊》、《西部》、《绿洲》、《帕米尔》、《歌曲》等大量报刊上发表诗歌、散文诗、散文和歌词。个人主要作品集有:《大漠雄风》、《鹰之梦》、《剑与花》、《福乐之地》、《香城赋》。主编作品集二十余部,作品入选百余部诗文集。作品获得首届西部文学奖、中国当代散文奖、新疆第五届天山文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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