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3 晏子:我为什么反感孔子

齐景公(?―前490年,名杵臼,齐灵公之子,齐庄公之弟),是个具有双重性格的国君,他既有励精图治雄霸诸侯的的壮志,又有满足现状骄奢淫逸的恶习。齐景公对老祖宗齐桓公(?-前643年,名小白,春秋时代第一位霸主)的事迹非常感兴趣,期盼自己也能实现称霸诸侯的梦想。正是出于对这种政治抱负的追求,促使他勤于国政,虚心纳谏,关爱百姓;却又经不住享乐思想的诱惑,喜欢声色犬马的生活,甚至不顾百姓死活,厚赋重刑。他的身边,既有崔杼、庆封这些权臣奸相,又有晏婴、司马穰苴这些贤臣良将。他既需要晏婴、司马穰苴等忠臣为自己治国安邦,又不离开梁丘据、裔款等奸臣的阿谀奉承。齐景公在位58年,是齐国执政最长的一位国君,虽然没有什么大政伟业,政权却相对稳定、百姓尚能安居乐业。

晏子:我为什么反感孔子

  三十五岁的孔子,虽说已是一个知识渊博、通晓礼仪的达人,但政治身份还很卑微。孔子二十岁时,才在权臣季孙氏家族内做委吏、乘田一类的小吏,也就负责管理管理仓库与牛羊,跟国家大事沾不上边。如果没有身份高贵的人引见,孔子是很难见到齐景公的。

  好在孔子能委屈求全,先投到齐国太师高昭子门下做家臣。在高昭子引见下,孔子终于见到齐景公。齐景公就国政问题请教孔子,孔子说:“国君要像国君,臣子要像臣子,父亲要像父亲,儿子要像儿子。”齐景公听后,点头称赞:“说得好啊!如果国君不像国君,臣子不像臣子,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纵然有粮食,我怎么能吃得到呢①!”后来,齐景公再次就国政问题请教孔子时,孔子指出:“为政在于节约财物。”估计还跟景公讲了如何节约财物的方法。这次聊得更开心,景公甚至有了把尼溪的田地封赐给孔子的打算。

国相晏子知道景公的打算后,连忙劝阻道:“像孔子这样能言善辩的儒生,他们的话是不能作为法律来遵循的;他们高傲自大,根本不可能教育好百姓;他们崇尚极度悲哀的丧礼、不惜破费财产厚葬死人,千万不能让这种葬礼形成风俗;他们四处游说、乞官求禄,不可能治理好国家。自从圣君贤相去世之后,周朝王室日益衰落,礼乐制度已经残缺好久,很难再恢复到从前的模样。如今孔子讲究仪容服饰,执行繁琐的上下朝礼仪,甚至举手投足都有规定动作,这是几代都学不完、一辈子都很难搞清楚的礼仪。国君要想用他这套礼仪来改变齐国的旧俗,恐怕老百姓这里就行不通②。”

晏子:我为什么反感孔子

  孔子在晏子眼里,竟一无是处。

晏子(前578年-前500年),名婴,字仲,谥平,齐国夷维(今山东高密市)人,春秋时期著名政治家、思想家、外交家。历经齐灵公、庄公、景公三朝,辅政长达40余年,以有政治远见、外交才能和作风朴素而名闻诸侯。在《史记》中,晏子是与管仲齐名的齐国贤相,深为司马迁仰慕,表示假使晏子还活着,即使替他挥鞭赶车,也是高兴和向往的事③。

孔子本人是非常敬重晏子的,他曾跟弟子说:“晏婴很善于与他人交往。人们与他相交愈久,便愈敬重他。”对于孔子的赞誉,晏子好像并不领情。

  晏子的一席话,已基本断绝孔子在齐国做官的可能。后来,齐景公见到孔子,就不再询问有关礼仪和国政的问题。说好准备重用人家的,突然改变主意不想用人家了,齐景公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跟孔子说:“给你像季孙氏那样的待遇,我还做不到。”齐景公便用介于鲁国上卿季孙氏与下卿孟孙氏之间的待遇挽留孔子。齐景公如此礼待孔子,让齐国大夫们很是忌妒,有人甚至想谋害孔子。不久,齐景公也对孔子下了逐客令:“我已老了,不能用你了。”面对这种情景,孔子只得离开齐国,返回鲁国④。

晏子:我为什么反感孔子

  晏子为什么不看好孔子,是妒忌孔子才干?还是彼此政见不同?或者他们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

  下面,咱们一一分析这些可能。

忌妒孔子才干?

  三十五岁的孔子,就是一个后生晚辈,只不过比常人懂些礼仪和学识渊博而已。至于政绩,等于零。而晏子是齐国上大夫,位居国相,早就以政治远见、外交才能和作风朴素而名闻诸侯。因此,晏子不可能妒忌孔子。

二人政见不同?

  晏子与孔子的政见,恰恰相同,他们都提倡以礼治国。晏子曾说:“礼是用来统治人民的,辔是用来驾驭马的,不使用礼却能够治理好国家,这样的事我没有听说过。”

就对礼的理解和遵守而言,晏子似乎比孔子更透彻与灵活,因为他不墨守成规。晏子出使鲁国时,孔子曾让弟子去观看晏子拜见鲁国国君的礼仪。子贡观看回来,对孔子说:“谁说晏子熟悉礼仪?礼仪规定:臣子登台阶不能越级,在堂上不能快步走,授受玉器不能下跪。晏子今天却是反其道而行之,谁说晏子是熟悉礼仪的人?”晏子拜见鲁国国君后,与孔子会面。孔子便问他为什么在拜见鲁国国君时的礼仪都是反的。晏子说:“大堂之上,君臣都有自己的位置,国君走一步,臣子就要走两步,我必须快步走,才能赶到自己的位置。国君授玉器时腰弯得很低,我必须跪下接受,才不为失礼。我听说,礼仪这东西大的方面不能超越规范,小的方面有些出入是允许的。”晏子告别时,孔子严格按礼仪相送。回来后,孔子对弟子们感叹道:“不死守礼仪,根据情况而变化,只有晏子才能做到⑥。”

个人恩怨?这个或许有可能。

晏子:我为什么反感孔子

  孔子拜见齐景公时,景公对他说:“先生为什么不去见我的国相晏子呢?”孔子说:“我听说晏子侍奉三位君主,都能顺从他们。可见晏子是个有三种心思的人,我不愿见他。”

  孔子走后,景公将他的话告诉了晏子,晏子有些不高兴地说:“我没有三样心思。而是三位君主有一样的心思,就是他们都希望国家安定繁荣,因此我才顺从他们并辅佐他们。将对的说成错的,将错的说成对的,都是错误的。孔子二者必居其一,才会这样说我⑦。”

  孔子后来知道自己误解了晏子,便向晏子致谢。然而,晏子好象并没有原谅他。一次,齐景公与大夫们外出打猎。途中,齐景公与晏子谈到孔子时,还拿孔子与上古圣贤舜进行比较。齐景公觉得孔子比舜差得很多,晏子就说:“孔子的一举一动都有严格的规范,即使他身处普通百姓中,人们也很容易认出来,何况处于贤人君子中间呢?而舜身处普通百姓中间,就象一个普通百姓;身处贤人君子中间,就象一个贤人君子;和圣人在一起时,他就是圣人中的一员。这就孔子之所以不如舜的地方⑧。”或许,正是因为孔子学礼又拘于礼的一成不变,反而让人觉得他的举止行为极不自然,甚至有些做作与虚伪。

  凭心而论,无论晏子对孔子是否怀有成见,他对孔子的评价,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首先,晏子批评了孔子那些食古不化的繁琐礼仪。

  《论语·乡党》篇中,详细记载了孔子遵照周礼的行为规范,其繁琐与做作,足以让人崩溃:

  孔子走进朝廷的大门,谨慎而恭敬的样子,好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站,他不站在门的中间;走,也不踩门坎。经过国君座位时,他脸色立刻庄重起来,脚步加快,说话好像中气不足一样。提起衣服下摆向堂上走时,恭敬而谨慎,憋住气好像不呼吸一样。退堂时,走下台阶,脸色舒展,怡然自得的样子。走完台阶,迅速向前走,姿态像鸟儿展翅一样。回到自己位置,又是一副恭敬而不安的模样。

  国君召孔子去接待宾客,孔子脸色立即庄重起来,脚步也快起来,他向和他站在一起的人作揖,手向左或向右作揖,衣服前后摆动,却整齐不乱。快步走的时候,像鸟儿展开双翅一样。宾客走后,必定向君主回报说:“客人已经不再回头张望。”

  孔子出使诸侯国时,拿着圭,恭敬谨慎,像是举不起来的样子。向上举好像作揖,放下时好像给人递东西。脸色庄重神情战栗,步子很小,好像沿着一条直线往前走。赠送礼物时,和颜悦色。和国君私下会见时,则显得轻松愉快。

  朝廷公干,讲究礼仪,还则罢了。居家过日子,也讲究礼仪,分明就是与自己过不去:

  君子不用深青透红或黑中透红的布镶边,不用红色或紫色的布做居家穿的衣服。夏天穿粗的或细的葛布单衣,必须套在内衣外面。黑羔羊皮袍,配黑色罩衣。白鹿皮袍,配白色罩衣。黄色狐皮袍,配黄色罩衣。在家穿的皮袍要做长一些,右边的袖子要短一些。

  睡觉一定要有睡衣,要有一个半身长。

  当然,晏子批评的只是孔子繁琐礼仪的内容,而不是礼仪制度本身。孔子崇尚的礼仪制度,其实质是维护统治阶级的尊贵与正统。孔子认为富贵与贫贱有别,不可逾越。表面上看,礼仪制度只是规范人们的行为。事实上,礼仪制度更能禁锢人的思想。后世陈胜、吴广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质问与揭竿而起的行为,绝非孔子或晏子所能想象和认同的。

晏子:我为什么反感孔子

 其次,晏子指出了孔子理想的不切实际。

  “治国平天下”,是孔子的远大理想与毕生追求。然而,在周室名存实亡和礼乐崩坏的春秋末期,小诸侯国被大诸侯国吞并,大诸侯国与大诸侯国相互争霸,各国君主需要的是那些能使自己成为霸主的兵家、法家,哪怕是纵横家,而不是孔子这种只懂仁礼道德和以“王道”治天下的儒生。

  “王道”一词,最早出自孟子的学说。儒家认为:圣人成了君王,其统治即是王道,故也可说成“圣王之道”。“王道”是说君主以仁义治天下,以德政安抚臣民的统治方法,常与“霸道”相对称。

  可以说,无论在当时的春秋时代,还是即将到来的战国时代,都不可能有一个可以让孔子去恢复周礼,甚至恢复周王朝统治的实践平台。孔子的理想,在当时就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只有在秦汉统一华夏之后,百姓得以修养生息之时,才有可能为儒家提供一个实现天下大同与大治理想的实践平台。

  孔子三十五岁这次出国求官未果的经历,其实也是他二十年后周游列国遭遇更大挫折的预演。可惜自视甚高的孔子,即使觉察到自己的理想与现实社会严重脱轨,也不愿降低理想的高度去迎合社会的需要。结果处处碰壁,始终不为诸侯所用,无法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是孔子理想有错,而是孔子生不逢时。然而,如果没有孔子对礼义道德的坚守与传承,以儒治国的思想就不可在汉代被推崇并成为天下共识。就这点而言,孔子功不可没。孔子被后世尊为儒家先师,亦当之无愧。

注:

①《论语·颜渊》

  景公问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

②《史记·孔子世家》

  (齐景公)他日又复问政于孔子,孔子曰:“政在节财。”景公说,将欲以尼谿田封孔子。晏婴进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乐缺有间。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学,当年不能究其礼。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

③《史记·管晏列传》

  (司马迁语)“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

④《史记·孔子世家》

  后景公敬见孔子,不问其礼。异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以季、孟之间待之。齐齐大夫欲害孔子,孔子闻之。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孔子遂行,反乎鲁。

晏子:我为什么反感孔子

⑤《晏子春秋·内篇谏下》

  (晏子对景公说)“礼者,所以御民也;辔者,所以御马也,无礼而能治国家者,婴未之闻也。”

⑥《晏子春秋·内篇杂上》

  晏子使鲁,仲尼命门弟子往观。子贡反,报曰:“孰谓晏子习于礼乎 ?夫礼曰:‘登阶不历,堂上不趋,授玉不跪 。’今晏子皆反此,孰谓晏子习于礼者?”晏子既已有事于鲁君,退见仲尼,仲尼曰:“夫礼,登阶不历,堂上不趋,授玉不跪。夫子反此乎?”

  晏子曰:“婴闻两槛之闲,君臣有位焉,君行其一,臣行其二。君之来速,是以登阶历堂上趋以及位也。君授玉卑,故跪以下之。且吾闻之,大者不踰闲,小者出入可也 。”

  晏子出,仲尼送之以宾客之礼,不计之义,维晏子为能行之。

⑦《晏子春秋·外篇第八》

  仲尼游齐,见景公。景公曰:“先生奚不见寡人宰乎?”仲尼对曰:“臣闻晏子事三君而得顺焉,是有三心,所以不见也。”

  仲尼出,景公以其言告晏子,晏子对曰:“不然!婴为三心,三君为一心故,三君皆欲其国之安,是以婴得顺也。婴闻之,是而非之,非而是之,犹非也。孔丘必据处此一心矣。”

⑧《晏子春秋·外篇第八》

  晏子对曰:“是迺孔子之所以不逮舜。孔子行一节者也,处民之中,其过之识,况乎处君之中乎!舜者处民之中,则自齐乎士;处君子之中,则齐乎君子;上与圣人,则固圣人之林也。此迺孔子之所以不逮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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